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朱云基三番两次辱及秦灼,是要拿萧恒。 朱云基常年征战,膂力惊人,壮年能双开五石弓,如今虽老,仍食饭啖肉如故场上如有意外,又能如何? 可他为什么要拿萧恒?只为赢一场下了新君颜面,还是意图弑君自己登天?朱云基所带亲兵不过百数,前者得不偿失,后者死无葬身,朱云基也算一代风云人物,没有后手,绝不至此。 局面错综,李寒脑子再快也不够转,为今只有四个字:不能硬碰! 他抢在萧恒提弓立起前站起,还撞到了膝盖,疼得倒吸冷气,声音却听不出来:“解酒汤早已备下,魏公稍候,顺便想想,还有什么要加的规矩。” 他藉着倒酒拍了拍萧恒的拳头,举杯笑道:“毕竟魏公所言,御前失仪,是重罪。” 朱云基笑道:“依臣之见,要用就用强弓。” 四座皆哗。 场上能开强弓者不过数人,何况强弓本用于远程进攻,力足以破城墙,要射碎一颗珠子而不至于伤人,对准确、力度、熟练、箭术的要求十分严苛。 朱云基像想起什么,又道:“臣闻陛下入主,不胜欣喜,来得匆忙,把弓箭忘了。上场所用,还请陛下恩赐。” 他单膝跪下,却直视君王。 “臣斗胆,求借陛下雕弓一用。” 来了。 礼有制:天子雕弓,诸侯彤弓,大夫黑弓。 朱云基求天子弓,跟楚王问鼎一样,狼子野心。 场上静默,独段映蓝一声笑起,尖利如箭:“魏大公,面子真大呀。” 朱云基才恍然一般,告罪道:“臣僭越,望陛下恕罪。不如这样,秦大公因腿疾不宜下场,所用'落日'亦是强弓。臣与秦公同列诸侯,亦无逾制一说。还请秦公念在交好一场,借宝弓一用。” 落日弓相传为神羿射日所用,弓力三石,梁高皇帝得此,赐予秦高公,并展开舆图,让秦高公弯弓来射,射中之处即为封地。高公射中大明山,但弓力过大,将舆图射了个大窟窿。梁高皇帝大笑道:“卿之功绩,一山岂能足?”便将破损处的十五州赐予秦公,这就是南秦十五州。 从此之后,落日弓世代相继,秦公祖辈十之有九能引强弓。 跟秦灼要落日,等同于借牌位,挑衅宗庙,是辱先。 秦温吉冷笑一声,看架势就要踢案拔剑,秦灼先开了口:“借不了。” 他微笑道:“孤要下场。” *** 此番比射之前,萧恒赐四人卮酒。阿双奉到秦灼跟前,是满满一斗汤药。 他回首望高台,天子坐在那,岿然不动。 秦灼除了臣属更是君王,在他那里,秦地与秦宗的尊严高于一切,他必须为之战斗。支持他的决策,这是萧恒给他的尊重,但送上药来,是告诉他:我希望你好好的。 秦灼捧起酒樽一饮而尽,对阿双低声道:“请阿翁先来候我。” 下场四人,除秦灼与朱云基外,段映蓝亦在其列,出人意料的是,还有夏秋声。 夏秋声并未代梁出场,而是以姓氏出战。他并非皇室,更不能张龙旗,萧恒便替他取了面黑色小旗,李寒又蘸白漆为他书,写了一个斗大的“夏”。 夏秋声接旗笑道:“赚了陛下一件御赐、李相公一幅墨宝,非常值当。” 夏雁浦斥他:“这些都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阎王,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赢得了什么?” 夏秋声仰头把卮酒饮尽,绑紧束腕,笑道:“父亲,我没说要赢。” “三大诸侯上场,咱们大梁可是东道,哪能一个人不出?万国皆在,魏公咄咄逼人,陛下不能和他计较,就得换人计较。” 夏雁浦眉头仍未舒展,“虽说如此,武将堆里随便点一个都比你强!你去逞什么英雄!” 夏秋声哭笑不得:“父亲,各位将军各有所长,用剑用枪或能胜他一筹,但说实话,射术一事,魏公的确鲜有敌手。当朝威名赫赫的将军,要真输给他……” 他压低声音:“丢人事小,万一以后战场相逢,士气立马短了一半。不值。” 秦灼是打到脸上不得不去,段映蓝完全是针锋相对连带要看热闹。大梁众人,萧恒或可匹敌,但天子参赛,短了胸怀;梅道然弓箭不错,但他一善轻弓,二不在场。 “我不怕输。”夏秋声抚着马背,提弓上来。他那张弓足有一石,算是擦边的强弓。 “只要输得漂亮。” *** 一声鼓动。 场上四骑如飞珠奔出。台下白龙玄旗矗立,林前黑、红、赭、蓝四面旗帜,迎风如飞羽。 众人听闻段映蓝极擅弓马,如今才知她“极”到什么地步。 她所骑黑马健壮,马眼处有血红泪槽,四蹄溅有红色斑块,是纯种的“踏虹来”。此马性烈,极难降服,取铁锥、铁鞭、匕首来驯的不在少数。即使骑了多年仍易伤人,骑者必着盔甲,马具也须极好的铜铁皮革打造。 而段映蓝只着单衣,马鞍、马辔、马镫俱无,手中除了弓箭,只有一条金色马鞭。 她自己便是烈马。 秦灼多少顾忌腹中这小东西,没有争前,只徐徐策马。他那匹黑马叫作“元袍”,为他所驭多年,颇通人意,似知他不能颠簸,跑得极其平稳。 段映蓝与朱云基一前一后紧缠在先,和他隔着小半个猎场。此时,另有马蹄声赶上来。 那黄袍郎在他身侧控缰,问道:“大公慢行,可是腿上不好?” 夏秋声所骑不过寻常骏马,耐力和爆发力远输军马。他和这些人相较,唯一的优势就是年轻。 初生牛犊,敢斗猛虎。 秦灼笑道:“多谢夏郎记挂,并无大碍。只是到了时季,多少得留意。” 夏秋声一揖马鞭,道:“先行一步!” 少年鹅黄身影飞驰,似一束金阳下照。上林树木繁茂,他却擦破层层叶影,一柄金色长剑般直直刺去。 夏秋声并没有赶上他二人,许是马蹄太响,震得朱云基转回了头。他轻嗤一声,随手拨箭,回身拉开了弓。 朱云基沙场征伐多年,滥战好杀之名远扬。那把铁弓堪称半副强弩,足以洞穿十人铁甲。他弯弓对人,就像猎者走向猎物,下一刻就会割喉放血。 逃。 哪怕是当年的秦灼,他逼上来时,心底也有声音嘶叫着:快逃。 而那少年毫不躲闪,迎面挽起弓箭。 朱云基笑道:“胆气可嘉。” 一东一西,两箭齐发。
第20章 十六折桂 朱云基一箭力道非常,角度也十分刁钻。夏秋声胸前明珠被射碎后,巨大的冲力将他卷落马背,足在地上滚出一丈有余。但除了些许擦破外,竟内外皆无损伤。 落马即输。场上黑旗拔掉,一片尘土飞扬里,夏秋声从地上爬起来,倚着围栏放声大笑。 段映蓝看着朱云基胸前,马鞭一扬,“这娃娃,前途无量。” 朱云基低头,见襟前无物,只溅了星点珠光。 夏秋声输了,输得是名垂青史的漂亮。 朱云基抚掌大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下了场,孤亲自教他!” “教的人不少吧。”段映蓝一挥马鞭,下句话就变了味,“我听说秦公年少那阵,魏公没少教他开过弓。那小身板一折腾,轮椅得废了多少?” 朱云基不以为忤,放声笑起来。 段映蓝一挥马鞭,将自己胸前珠子扯下,弹珠似的掂在掌心。 “有意思,真有意思。”她说着将它当空一抛,拉满金弓。 明珠应声而碎。 一片银辉里,她咯咯笑道: “好戏来了。” *** 秦灼听不清他二人说了什么,只见段映蓝自行射珠,竟调头向后奔来,与他擦肩而过时,娇笑一声:“双龙戏珠,玩得愉快。” 她这话意味不容深究,秦灼无暇多顾,终于驱驾上前。 段映蓝似是无意争胜,夏秋声已输,那如今场上,只有一颗明珠两个人。 早晚得了结。 风抽得比马鞭都快,在即将赶上朱云基的红马时,秦灼见他活动着指节向远处张弓,开口道:“都说梁皇帝武功赫赫,咱们也看看,是否担了虚名。” 他骤然把弓拉满,箭指天子方向。 秦灼心口突地一跳。 朱云基目力臂力绝佳,据说壮年对天放箭,言道:“此箭必中苍鹰。”前行半里,路旁果有坠鹰,领上正插着他的花箭。 妈的。 秦灼狠狠摔缰,从鞞靫里抽出羽箭,疾奔向前。[1] 二人相隔太近,射程不足,且落日沉重,这个距离再强的臂力也张不满弓。秦灼却一踢马镫,夹紧马腹,上身后仰,向朱云基放出箭去。 黑马全靠他腿力别着,左侧两蹄几乎腾空,右腿堪堪擦地,即将跌倒般斜刺出去! 弓只及半彀,箭却疾钉向他右臂。朱云基却在此时松弓探手。 是诈。 他一把夺得秦灼明珠,肩头也被撕了一口。 一转眼,秦灼毫不在意般,拨正马头,挥鞭向前。 “小畜生。”朱云基将明珠系在颈上,驱马追他,“知道孤刚才想什么吗?” “第一次干你那天,你咬的那一口,真他妈够劲!”朱云基盯着那袭火红,“当初你腿断了,又不肯叫唤,总像操个死的。现在两腿这么得力,什么时候往孤腰上缠一缠?” 他没有刻意压声。果不其然,秦灼马速慢下来。 想不被喊的满场都知道,就得乖乖入他的网。 朱云基有那么一瞬以为得逞了。 一别数年,秦灼变化不少。他赴宴时,依旧欲语还休地藏鞘,而在马背上,便红衣艳烈,生发出一种跋扈、灵动的美。 朱云基记忆里,只有秦灼官瓷般易碎的少年时代,他享受打碎瓷器的快感,那倾国倾城的声响叫他心头酥痒。而今天他意识到,秦灼也是君王。 没什么比拿捏君王更愉快的了。 秦灼回望他,双目平静,毫无怒意。 他直视秦灼双眼,毫不遮掩色欲,“那么嫩生水灵,你那小皇帝都没尝过吧。小秦郎,孤说过,有一口肉,必能叫你喝上碗汤。你今为了个姘头,反咬孤一口?” 秦灼有一搭没一搭摔着缰绳,微笑道:“哪敢呢。” 他出了层薄汗,面愈白,唇愈红。朱云基盯着他的嘴唇,小腹一团燥热,“孤瞄了一下梁皇帝,你就这么生气?亏得昼里夜里惦记你,你为了他,要跟孤撕破脸?” 秦灼瞳仁在太阳里闪着,两丸金丹似的。他卷了卷马鞭,再笑起来时,眼中金色尽敛,和萧恒一般双目黑沉。 “魏公抬举,这些年了,我对您可一点念想都没有。在他跟前,您那玩意,和萝卜缨子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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