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元突然来这么一句:“我不要孩子。” 秦温吉有些愣。 他吐口气:“我不要孩子,我会把小殿下当亲儿子,咱们和大王一块养。” 秦温吉想冷笑,但唇角抬得仓促,倒像个苦笑:“你不是也不想叫他保吗?临阵倒戈了?” 那副马鞍彻底烧掉,炭灰扑上陈子元衣领,像吹了细雪般。他说:“我和你发过誓,无论如何,我都会追随大王。人在誓在,我不能叫他单着个。” 秦温吉只留了青铜侧脸给他。 陈子元叹道:“温吉,他俩是断头流血的感情,你看他们办的那些事,就知道爱成个什么样。我说句不中听的,要是中道折了一个还好,死别,天王老子也没办法。可到时候,是生离。” 死别是当头一刀,一了百了。生离是千刀万剐,剥皮抽筋。 “知道他活着,知道他娶妻生子,甚至逢年过节还能碰着面……死没法同xue,你总得给大王留点指望。” 秦温吉不说话,眼看那件染红的小衣化成灰烬。 她听着陈子元说: “和萧重光断了,这孩子,是个念想。” *** 他二人再回帐时,见虎贲军皆提剑肃立,帐门前又停了顶青帘轿子。阿双正在帐前张望,见他们归,忙赶上来道:“梁皇帝和李相公都到了。” 陈子元还不待说话,秦温吉已拔刀出来,快步闯进帐里。 李寒正与郑永尚交谈,竟戴冕旒、穿衮服,活似当庭谋反。而天子立在榻前,换了身寻常黑衣,正将秦灼抱起来。秦灼闭着眼睛,已然昏死过去。 陈子元方欲开口,便闻一阵割风之声,忙叫道:“温吉!” 那柄青铜长刃擦过萧恒侧脸,将帐子破了个窟窿,正斩在地上,刀锋嗡嗡作响。 惨白阳光里,一丝鲜血从萧恒颧上渗落。他面色如旧,仍稳稳抱着人,只道:“这边东西不齐全,我先带他回府。” 秦温吉冷笑一声:“他就是死在这里,和你也没关系!” 萧恒眼中锋芒一闪,迅速隐藏下去。李寒呼吸一紧,便听陈子元厉声道:“温吉!” 秦温吉将刀鞘一抛,双眼死死剜着萧恒,阴狠笑道:“怎么,我咒我自家阿兄,梁皇帝手伸得长,要将我立斩当场吗?” 李寒刚要回辩,就见萧恒轻轻侧首,只得闭口不言。如此僵持,还是郑永尚劝道:“梁皇帝陛下说得也有理,猎场药材不齐,先回去要紧。” 秦温吉盯着萧恒,嘴中对陈子元道:“你背他回去。” “南秦大公、政君、镇国将军皆离场,难免叫人心生刺探,”李寒终于道,“还是陛下去送最妥帖。” “天子离席,万一死在我王帐附近,南秦更没嘴说得清。”秦温吉隔着青铜面具看李寒,“我杀不了主子,打狗还是可以。” 李寒并不恼怒,上前捏了把秦灼衣袍,摊开手给她看。 五指鲜血。 萧恒眉毛一跳,直接抱人往外走,郑永尚挂心秦灼,也跟出去。 秦温吉愤恼至极,却也不再拦着,只将目光锻成钢刀,将萧恒剥皮挫骨了三万遍,恨声道:“他真死在这里,我叫你大梁陪葬。你听清楚了!” “好。” 这句是李寒代答。 “政君弑君如拔草,斩臣如宰狗,女中豪杰,臣佩服之至。当是时,黎庶拦阻,可杀之;走卒拦阻,可杀之;臣工拦阻,可杀之。倘若君兄拦阻……” 李寒目光一闪,“政君要做秦善吗?” 陈子元脑子里一声炸响,满心都是:其命休矣。 秦温吉面色阴沉,冷声道:“你找死。” 她反手拔下长刀,一阵青风呼啸,刀锋已停在李寒咽喉之上。 李寒眼都不眨一下。 他穿着天子冠冕,旒珠后却藏一双文人眼睛,清声道:“政君既不愿作秦善,那梁秦之间,还是要结百年之好。” 秦温吉嗤笑道:“怎么,秦灼为了一个姓萧的,还敢砍了我的脑袋?” “自然不会。不论何时,在大公心中,政君总是排在陛下前头,”李寒笑道,“但倘若兄妹陌路,政君真能忍受吗?” “陛下登基之前,政君意图毒杀之事,大公心中,真的没有嫌隙吗?” 李寒仔细观察她表情,少顷方道:“生死之间,陛下自然比不得政君。但人此一生,所爱岂止手足,所惧岂止生死?臣奉劝政君,万慎。” 你怕他不要你。 此谓诛心。 他言外之意昭昭,正是秦温吉痛处。陈子元心叫不好,一把按住秦温吉小臂。 秦温吉刀刃逼近,李寒寸步不让。 此时,帐外忽有虎贲军报:“大君已出猎场,政君是否启程?” 秦温吉刀风一收,在李寒颈上又添一道血红。她看着李寒,恶狠狠道:“好,好极了。李渡白,我记得你了。” 说罢也不管他,自己哨了一声,跃马而去了。 李寒便也告辞,在锦步障遮掩下,只露出脚上赤舄。其实仔细观察能看出端倪,萧恒比他要高,鞋他也不甚合脚。但李寒大逆不道惯了,丝毫不怯场,只诏曰返还,坐在步辇里,比天子还威仪赫赫。只有郑素遥望他身影,沉了眼睛。 回銮的鼓吹声中,李寒心沉下来。 秦温吉要杀萧恒的前提是秦灼有个万一。李寒却反设疑问,她要杀萧恒,秦灼必定阻拦。她真可以杀了萧恒,和秦灼反目成仇吗? 这是一个政治问题:如果梁秦冲突,但萧恒秦灼仍有旧情,秦温吉会不会反。 他出言不逊至此,秦温吉阎王手段,却强忍性子没有杀他。 李寒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秦温吉不是秦善。她太在乎秦灼,她怕秦灼恨她,一点也不行。下毒行刺,估计是她知道秦灼有娠一时意气。李寒如今出言,其意也是敲打:萧恒在秦灼心里,和她已能掎角。 那至少现在,秦灼不开口,她绝不会动。 按住秦灼,就是按住她的软肋。 南秦早有图强之志,如今归附多是秦灼的缘故。而秦温吉既是宗亲,又领重兵,是南秦朝中不可小觑的力量。只要她不起波浪,动荡暂时不会发生。 李寒松口气,他顶多能抢出个天时地利,这孩子能不能保住,到底要看人能不能和。 *** 秦灼醒转已至日暮。 窗前垂着竹帘,落上竹报平安的淡红影子。香炉放在榻边,浓郁的艾味熏着。他整个人像被拆了重捏起来,半点力使不上。 回来了。 他一转目光,见阿双在榻边守着,吸着鼻子看药炉,便要开口叫她。却是那丫头先察觉动静,见他醒了,扑簌簌掉起泪来。 秦灼顾不得安慰她,忙问道:“保住了吗?” 阿双连连颔首,哽咽道:“保住了。大王这一个多月见了两次红,郑翁说,再不上心,光明神都救不了……” 秦灼抚了抚小腹,忽然问道:“陛下呢?” 药正开了。阿双给他倒了药来,边道:“陛下陪着回来的。圣驾回銮时遮了锦步障,李相公代陛下坐着,陛下就上的咱们的轿子。守了您好一会,晚宴要开,李相公不能再拖着,这才走了。” 秦灼有些气急:“我说了不叫他。” 阿双道:“陛下自己来的。” 阿双见他不语,便奓着胆子道:“当时都以为魏公伤了您,陛下的形状,很是怕人。” 秦灼没接这话,只问:“温吉给他脸子瞧了?” 阿双也不敢隐瞒,“政君一开始……险些动了兵刃。后来回了府,和镇国将军一同拦了人,三个人在堂里待了好一会,我们都被撵出来了。” 秦温吉又同他说了什么? 秦灼好半天没说话,将药徐徐喝尽,方道:“陛下如果再来,我依旧不见。” 阿双连忙应是,将蜜煎奉过去。时常吃的果子,今日一吃却舌底发涩,秦灼便苦着口喝了盏温水,再问道:“政君在做什么?” 阿双闻着味道淡了,又往炉中添了艾片,“外头来了客,政君代您去料理了。” 秦灼再问是谁,阿双便答道:“西琼段宗主。” 他吃了一惊。 段映蓝善纵弓马,场上输得却快。但他夺珠时已开始腹痛,那声鼓响后更是头晕眼花、无暇他顾,段映蓝有什么其他举动,他现在半点回想不起来。 她来做什么?……还是她看出了什么? 月门外另有铜炉点着安息香,秦灼的确乏力,便嘱咐道:“等他们谈完了,你叫醒我。” 阿双答应下。秦灼便不多问,再度拥衾睡下,醒来已入夜里。 许是月光做祟,今夜黑得发蓝,室中只点了一盏灯,如同一团橙黄月亮。两个人影坐在月边,一左一右地剥栗子。 先是昆刀发觉,小声叫了一下。秦温吉便抬手打它脑袋,陈子元回头一看,大喜叫道:“祖宗!” 秦温吉站起来,还打翻了炭盆,栗子和炭火骨碌碌滚了一地。昆刀不敢往上扑,只从她腿边打着转。她张了张嘴,却定在那里,没说出话。 直到秦灼向她打开手臂,秦温吉才鞋底楔了钉子般地走过去,犹豫一下,只挨在榻边坐了,摊开掌心问道:“吃栗子吗?” 秦灼也就捏了栗仁在口,自顾自嚼起来。 秦温吉浑身不自在,吞吞吐吐地问:“你还……疼不疼?” 秦灼摇摇头,叹了口气,拉过她的手合在腹上。 她要跳起来似,浑身剧烈地一弹,却由秦灼拉着,没有撤开手。 “这是你侄子。”秦灼语气柔和,“温吉,你愿意和我一块养它吗?” 秦温吉手指一跳,反握了秦灼一下,岔开话头:“先说正事。” 秦灼叹口气,并没有强求她。 秦温吉往后抬了抬手,陈子元便从怀中掏出什么,递在她掌心。她转交秦灼,身子坐正,开口道:“这是段映蓝的见礼。段氏之意,昆哥儿吞了她一只大雁,要你还一只聘雁给她。” 秦灼打开一看,只见一份红帖之上,以楷书写作:坤造壬子年三月初三日设帨佳辰。 庚帖一封。
第22章 十八映蓝 段映蓝想联姻。 秦灼手里搅着汤药,沉吟片刻后道:“我不方便。” 两地诸侯成亲绝非小事,贺仪备齐就要月余,二人再赶返西南,一来一去将近两月,到时候,秦灼就得显身。 那叫个什么事。 秦温吉把栗子拾掇起来,坐在榻边继续剥,“你先好好修养,得宜了就见见。我听她有言外意。” 她顿了顿,“你和萧重光事,她像是略知一二。得当心。” 仲秋一过,夜便转凉,虽说只披件单衣也够,秦灼宿处仍笼了炭火。如今晚菊已放,秦温吉便倒来不少。秦公府中尽是白、绿二色,共二十盆,俱供在室内,三围素屏,于花间设座,夜则高烧翠蜡。[1]人影菊影,绰约如画,暖炉细熏,更动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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