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离京后,萧恒特遣龙武卫携婚书,再送十钟、十炮作贺礼。古有买椟还珠,而萧恒此举并非送珠,而是送椟。 京中禁卫整顿,秦灼的龙武卫大将军一职依旧保留,军印仍在,不是虚衔。 龙武卫前,秦灼令如天子令,他当然调动得了。 他将箸放下,“段宗主背盟害我,如今在我瓮中,不想想自己的下落吗?” “巧了,洞房花烛,我料秦大君也舍不得我。”段映蓝熟练地将雁胸剔成骨头,边切边啖,“杀了朱氏一族,魏地必然反扑。朱云基麾下铁骑称‘鸿雁’,如今你只拔了‘雁喙’,胳膊腿的还在家里扑棱。梁皇帝做天子,不好插手诸侯之争。秦大君,你怎么会杀盟友呢?独木难支,胜也是惨胜,你才复位不久,南秦本就没养好气候。你和我联手分魏,能得土地养生息,你自己打,难呀。” 她继续道:“再说,大君如杀我姐弟二人,你攻魏之时,我琼地军民一举东向,便是你腹背受敌之日。这也不划算。” 秦灼叹息般问:“宗主既如此通透,何必勾结朱霆隆,多此一举?” 段映蓝道:“大君,咱俩不是你和梁皇帝,讲的利益不是情义。你我分魏各得一半,反手杀你,那就是一整块秦地。” 秦灼哈哈笑道:“段宗主胃口倒大。” “你家里是吃皇粮的,我家里是混草莽的,天王老子管不着地头蛇,本就是各取所需。可你万一帮你男人剿了我,我怎么办?”段映蓝看他一会,也笑起来,“但我也改主意了。” 她笑得十分古怪,“秦大君应该听说过,我生过一个孩子。怀了孕要怎么藏,我比你知道。” 秦灼面色终于冷下来。 半晌后,他才吐出一个字:“哦?” 段映蓝袖子挽到肘上,露了两臂银蛇般的手钏,正灯下吐信生光。雁肉已经冷了,她也将匕首放下,“不要叫人近你的手,脉像这种事,一摸就够了。” 是昏礼。 出青庐握手时,段映蓝第一下似乎没抓中,握在他的手腕上。 段映蓝擦净两手,把匕首插还腰间。她走到秦灼面前,伸出掌心,“开春前,魏地王都,与君详议分魏事宜。” 秦灼笑着与她握掌成拳,“一言为定。” 段映蓝目光向他腹前一瞟,一语双关:“不入虎xue,焉得虎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秦大君如此品貌,只惜我身无长物,比不得梁皇帝天时地利。” 秦灼不以为忤,由她去了。 他的确有咬掉西琼的打算,但要徐徐图之。如今先要拔掉南魏,段映蓝仍是他不可缺少的盟友。何况,她还知道了别的事。 他眼一垂,将那堆雁骨头撇开,把婚书提起来。油迹斑斑下,萧恒字迹被污成一团。 他注视那两个灼字,却像在一面镜子中,看见自己的脸。 灼灼桃花,绵绵瓜瓞,鸳鸯之誓,付此鸿笺。 他无声念着,耳边却是萧恒的声音。 萧恒说,祝你们白头到老。
第33章 二十九 愚勇 雨夜,秦灼坐在炉火旁。 萧恒端着一瓢酒,眼睛黑沉着望他,讲了句从不会说的话: “你都不和我成亲。” 他忙去捉萧恒手腕,却见酒水变红,里头沉着一张血脸。 一道闪电劈落,打得萧恒笑容雪白。 他探手去摸秦灼小腹,将触到之时,忽地滑下两行血泪。 秦灼看着萧恒脸上,长出一副朱云基的面孔。 他急往后缩,却被人一把揪住衣襟。 狞笑声里,那人握拳锤下去。 *** 秦灼惊喘一声,身体往上一弹,便听阿双一叠声地叫他。 段映蓝夜返江阳后,秦灼便开始腹痛。他不敢挪动,直接在洞房卧下。如此惊醒,过一阵才恢复神智。 那丫头红着眼圈,正拾帕子给他拭汗,轻声道:“龙武卫已至,梁宫秋内官也来了,大王可有什么话?” 他们一生变故,秋童便偕其余宾客避去别间。秦灼回了下神,道:“你去试探几句,看他知不知道我的内情。不知便罢,知道……放下帘子,外头搬把椅子,叫他坐着回话。” 阿双离去须臾,便有两名侍卫到堂下,搬了把官帽椅来。不一会,秋童跟着阿双进堂,行了大礼,也不敢坐,只躬身立在椅子旁。 秦灼声音从里头传来:“全歼朱霆隆,使孤免入绝境,内官左右斡旋,实是首功。” 秋童抬首,见白珠如雨,雨后一片猩红天地,秦灼正卧在其中,叫龙凤花烛照得面目模糊。 他忙再跪倒,道:“大君折煞奴婢。您是陛下亲封的龙武卫大将军,此番调令也是按律行事。奴婢有幸侍奉陛下,您和小殿下俱是奴婢的主子。为大君赴汤蹈火,是奴婢的本分。” 他此话一出,秦灼反倒静了一会。秋童以为他耻于此事,正想如何补救,便听秦灼又说:“内官一片赤胆,孤十分感激。只是孤身体欠佳一事,莫要上奏陛下。” 秋童再磕一个头,忙道:“大君莫要为难奴婢。陛下要奴婢带您的脉案回去,若有隐瞒,便是欺君。” 他见秦灼又不说话,想起萧恒嘱咐,便道:“各地有新进的药材,陛下叫奴婢带来了。您从前的脉案,陛下也都细细看过,说您不宜奔波,还是回南秦好好安养。” 秦灼问道:“朱氏一族与京中哪些王公有往来,内官可有耳闻?” 秋童略作思索,“奴婢年纪轻,知道的不多。他造访过哪些府第,大君容奴婢回京细查。” “辛苦内官,若有消息,先要告知陛下。”秦灼腹底发酸,吸了口气,“孤走后,京中可有什么变故?” 秋童想了想:“倒没什么大事,前一段梅统领赶了回来,不要官职,陛下便给他加了个太子太保的衔。哦,陛下还从两仪殿打扫出一处别间,平常议事晚了,供大相暂住。” 秦灼笑道:“两仪殿可是在禁内,别是看上了李相公,要选他作后妃。” 秋童心道不好,秦大君如与陛下生了嫌隙,自己还有什么活头? *** 秋童被告知打扫两仪殿以候李寒时,那二人正攒了个锅子。李寒被撵去净手,萧恒先下了盘糟豆腐。 战事吃紧,政事繁冗,李寒常留到深夜回府,天不亮便又骑马觐见。一来一回只在路上摺腾,一夜睡不了两个时辰。萧恒这才生了念头。 秋童便问陈设,萧恒还未开口,就听李寒道:“后宫又是怎样布置?” 秋童不明其意,想了想道:“回大相,这也各有不同。从前太后太妃们上了年纪,进的多是楠木、翡翠,也有礼佛的东西。中宫是国母,立政殿一应要贵重大气。其余妃嫔便看位份和荣宠,肃帝秦淑妃的珊瑚台,宋昭仪的鸳鸯镜,再早的,宠冠后宫的妃子所居宫室,也有以椒和墙的恩旨。” “这个好,”李寒笑道,“请陛下赐臣以椒房。” 秋童险些跪在地上。 萧恒筷子从锅沿一搁,问道:“你这叫什么主意?” 李寒边擦手边说:“祸水东引。” 萧恒知他的意思,说:“我俩断了。” 李寒高深莫测,笑道:“了断是今日之事,明日未尝不会旧情复燃。万一复燃,大君若在宫外,陛下一日总要探看一次。若在宫中,更免不了流言纷纷。到时候再做这些准备为时晚矣,不若未雨绸缪,防患未然。既如此,臣愿做出头之鸟,为陛下开此先河。” 他不惜自污名声,想把秦灼直接安置在宫里。 如此荒谬,萧恒却未发笑。他知道李寒的眼界手段,这个提议下,必有他十足的政治考量。 *** 秋童只得了吩咐,哪里知道各中情由,忙打着战解释:“陛下和大相坦坦荡荡,准大相居内宫也是国事繁忙、免于奔波罢了。陛下一颗心里装着谁,大君是知道的呀!” “孤只是说笑。别说是渡白,陛下就是立后纳妃,和孤又有什么干系?”秦灼笑着叫他起来,转念问道,“陛下给了大相宫钥?” 秋童道:“只给了角门。陛下嘱咐,叫大相谨慎行事。” 角门。 秦灼隐约觉得哪里不对,还想再问,便听郑永尚在旁重重咳了一声。他到底也倦怠,便道:“孤有些累了,内官无事便请歇息。明日孤亲自犒劳龙武卫将士。” 秋童答应一声,便近前几步,躬身道:“还有一件物什,陛下嘱托,一定交到大君手上。” 他从袖中取出一只锦囊。 阿双打开,见是一截红绳,上串三枚光明通宝,毫无锈迹,秦篆棱角磨得平滑,似被人常年把玩。 与其他光明钱不同,这三枚铜钱通体紫红,极其纯净,是秦文公专门开炉打造。 这是秦灼的光明钱。 秋童道:“陛下说,他在宫中一切都好。护身的东西,大君这边更紧要。” 秦灼将红绳握在掌心,便觉腹中一动。 ……小东西。 秦灼哑声道:“他还有什么话?” 珠帘外,秋童再拜道:“陛下说,大君只管按性子来,不要有后顾之忧,万事有他。” 秦灼睁着眼,仰脸与画中灵妃对视。许久才说出一句:“你先下去吧。” *** 被茵都由香料熏过,椒兰香气馥郁,冲得秦灼脑仁疼。还是阿双找出萧恒那件旧袍子给他盖,才勉强合了会眼。 夜里,他又见着那女孩子,双蟠髻,烟蓝帛,披了一身月光,隔着雾水般一带银色,轻轻叫他:阿耶,阿耶。 “不要回去。” 秦灼冷汗湿透着醒过来。 太阳应当出来,投在红罗帐上,像亮了一盏珠灯。阿双打开帐帘时,秦灼目光聚焦,看到她簪回头上的银搔头,坠着三枚银叶,小巧可爱。 秦灼眼前拂过一个女子身形,还是道:“魏少公夫人……” 阿双垂脸道:“停在后堂。” 他点了点头,这便趿鞋起来,“魏地在南,望南葬了,一年里叫人勤打扫着。” 阿双又问魏少公,秦灼问还没剐?阿双显得有些瑟缩,只说:“政君不要喂昆刀,脏。” 秦灼察觉她神色,只道:“喂狗吧。”又嘱咐用饭,饭后请龙武卫将军、长史前来。 待阿双答应,他又道:“先叫正康来一趟。” *** 除陈子元外,南秦护国将军冯正康更是一员虎将,早年便追随秦灼左右,忠心耿耿。他昨夜亲自镇守侧殿,安抚宾客,盘查内应,后方没有分毫差错。 他进来回禀时,秦灼正在用饭。冯正康红脸豹眼一条汉子,对秦灼毕恭毕敬,死活不肯同席,只肯站着回话。 “内应的确没有,只是大王,臣说实话,这次行动太急,也忒得罪人。”冯正康犹疑,“大王莫非还有别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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