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元平日看不得,看了就倒牙。今日一见,却有些心酸,再道:“这都半个时辰了。” 怎么都该到。 陈子元按刀问:“还这么等?” 秦灼往外一瞭,“市里有个茶铺子,叫人要碗茶水吃,看看范汝晖是否入宫。把守宫门的也该是十二卫的人,龙武去套套话,都是一个班的弟兄。”又说:“家夥都拿住了。” 陈子元吩咐下去,还是道:“大王,咱这是无诏入京,按律当诛。来日捅上朝堂,也全仗梁皇帝来兜……”剩下话他开不了口,总不能开口咒萧恒,只能含糊道:“真有事,你寻思清楚。” 秦灼稀奇道:“你竟也会说他的好话。” 陈子元急道:“舅子,我同你说正事!” 秦灼笑意敛了敛,说:“那劳烦将军,尽量保住我这颗脑袋。” 不一会,两边打探的人都回来。那名龙武卫一抱拳,“大将军,宫门把守是金吾卫的参将,叫王庆。您也知道城门、宫门守备都有班次,陛下入主后为防滋事,就是十二卫轮着班。” 他不解道:“但这几日应当是右威卫来守,卑职去问,只说临时调换,其他再不肯多说了。” 秦灼问:“为何不放行?” 龙武卫道:“说去请陛下旨意了。只是陛下今日在紫宸殿开宴,且有一段路程。” 不只秦灼,连陈子元都皱了眉头。 宫门被攥在金吾卫手里,也可以说,范汝晖围死了萧恒。 陈子元低骂一声,秦灼脸色冷着,来回搓拈那几枚光明钱。 这时另一人也从茶铺子回来,喘口气说:“大将军,范将军应当已经进了宫。” 陈子元道:“你怎么问的?” 那小兵顶多十七八岁,从巷子里换了衣裳,边扣胸盔边说:“卑职问,见没见一个骑马的将军领着顶轿,轿里下来个老夫人——近宫门前得除车马嘛。那茶博士说,早一个时辰,他们就进去了。” 晚了一步。 陈子元忙对秦灼道:“无妨,秋内官和尉迟松早几日就该到了,宫内多少有了防备。范汝晖带着他老娘,多少有顾忌,如何也不敢在这时候动手。” 一旁回禀完毕的龙武卫突然打岔:“将军,范大将军老娘早没了。” 秦灼神色突变,半个身子差点探出车来,唬得阿双忙给他护住腰腹。他却恍如未觉,抓着那龙武卫手腕,声色俱厉道:“你说什么?!” 他虽治军雷厉,待人却向来温和。那侍卫叫他骇了一跳,声音有些支吾:“范老夫人在肃帝朝就没了,但大将军没丁忧,知道的也不多……卑职从前在金吾卫待过一段时日,这才记得……” 里头缘由陈子元还不待细想,只觉整辆马车突然在眼前摇晃,同时帘子一掉,阿双失声叫一句大王。 陈子元骂了句娘,忙跳马冲上前,却见秦灼已从车中下来,手里提一把朱红大弓。 王庆站在城头,正与龙武卫长史磨嘴皮:“老曹,咱们多少年交情,你别难为兄弟。我等守宫门,便有盘查之职。” 他下巴往前一挑,“你们龙武卫还带了轿子回来,算怎么回事?藏着掖着,还给陛下民间选妃呢?” 不待长史开口,他提高声音:“查车!” 闻他此言,两名龙武卫立时将刀拔出一寸。 王庆冷笑一声:“哟,大架势,了不得!跟过秦君的就是不一样,背靠大树,不把咱们放眼里了!老曹,兄弟可是依律办事,你急吼吼要进宫,还带着不明不白的车驾,这叫意图不轨!别说是你,就是你主子来了,按律也得拿下!” 王庆高声道:“查!” 他话音未落,便见那马车帘子一打,有人落脚出来。 那人穿一身黑色氅衣,握住一马缰绳。他身旁立着的青年将军大惊失色,忙劈手去夺。两人静静对峙一会,那将军还是退后一步,搀他上马,自己也翻上马背,在他身侧拔出一口貔貅纽的宝刀。 王庆不料是秦灼,心中一惊,只能揖手道:“冲撞大君驾,卑职罪该万死。” “王参将辛苦,”秦灼按马行到前头,“听说金吾卫的弟兄们连轴转了好几日,孤替范大将军心疼。不如让龙武卫替下班值,孤请弟兄们吃酒去。” 王庆笑道:“镇守宫门、保卫陛下,乃我等职务,岂敢称辛苦?再者守门都有班次,龙武卫既然回京,过几日自要轮值。卑职替龙武的兄弟们讨个清闲,先请他们替我们消遣吧。” 秦灼笑道:“既然有班次,怎么不见右威卫,反见王参将?” 不待王庆再答,陈子元在一旁道:“大君有要事面奏梁皇帝陛下,误了军机,你的脑袋赔得起吗!” 王庆便道:“诸侯入京皆需诏令,据卑职所知,陛下近日并无诏发出长安。或大君有陛下亲笔,请示与卑职一见。” 秦灼本也没准备和他废话,见他油盐不进,更断定是在拖延时间,便抬起手来。 陈子元抽一支羽箭递给他。 王庆见他拿起弓箭,心叫不好,忙喝道:“秦大君,无诏入京,箭指辕门,只这两桩,依律极刑!卑职已派人入内通禀,望大君稍候,莫因一时之气,做个千古罪人!” 秦灼微笑道:“我若非要现在进去呢?” 王庆有些咬牙切齿:“那就勿怪卑职不客气了!” 秦灼本还笑着,遽然高喝道:“龙武卫听令!” 龙武卫得其号令,锋刃上指,拔出一片刀光。 王庆面色铁青,沉声问:“秦君是要造反吗?” 秦灼冷笑道:“金吾卫私替城防,意图逼宫。孤特来护驾,为天子除贼!” 王庆猛地抬臂。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弓箭上弦。 秦灼食指一推扳指,冲着太阳方向,挽弓及彀。 战不可免。 正在此时,朱红宫门后,隐隐有马蹄传来,同时一人高声喊道:“陛下有旨——” 这声喝得惊人,城头一名侍卫手指一抖,一箭直冲秦灼刺来。 “大王!!”
第35章 三十一 入宫 梅道然紧赶慢赶,一来便听见陈子元这一声惊呼,忙将右契抛去,大声喝道:“开门!” 这一箭脱手,王庆本就慌了神,见了钥匙,梅道然又持萧恒手谕,只得叫道:“开门,快开门!” 梅道然久不见秦灼,一见还真吓了一跳。心道他成了趟亲,反像生了场病。又见他右手握着箭镞,鲜血滴滴答答,满心都是:完了。 他没来得及开口,秦灼一把将羽箭掷地,急声问道:“陛下一切安好?” 梅道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今儿个立冬,陛下紫宸殿摆宴,没什么……” 他话音未落,秦灼猛地将弓一扔,一甩马鞭,黑马如同流星,瞬间飞入宫门。 身后陈子元刚把弓捞来,眼一花人就没了影,忍不住高骂一声:“操!” 他来不及和梅道然解释,忙挥鞭往秦灼身后追,高声喊道:“你他妈不能骑马!” 梅道然哎了一声,话还没出口,只吹了个哨子,手中诏令向长史一丢,青马一跃,也追进去了。 宫门前,金吾卫和龙武卫面面相觑。 龙武卫长史冷声问:“王参将,我们大将军在京中秩同陛下,你暗箭相伤,是什么意思?” 王庆给了那脱手侍卫一个脑瓢,叫人捆他下去,“卑职失职,要杀要剐,待大君回来,任凭处置。” 他又笑着打哈哈:“老曹哇,回来这么急,都不给兄弟说一声——哎都把家夥收一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今天下值一块吃酒哇?” *** 秦灼第一次觉得宫道这样长。 他许久不骑马,心里又急,马鞭快速抽响,黑马几乎狂飙起来。宫中守卫应当都得了旨意,他这样快马闯宫,竟没一个人拦。 他得见萧恒。现在,立刻,他得马上见他。 心乱如麻间,秦灼忽听得对面高叫一声:“少卿!” 不远处的宫道上,一匹白马疾驰而来。上头人未去旒冕,是他的日思夜想。 他悬着的一口气一松,浑身都哆嗦起来,手脚都不知怎么放。见萧恒下马跑来,一时也不知道收缰,竟直接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萧恒目眦欲裂,喉间血气翻腾,只恨自己下马太早,扑身狂奔过去,张臂把人接在怀里。他叫秦灼扑得倒退几步,这一扑把他的心肝肺腑都撞得乒里乓啷。 他抱着秦灼秦灼抱着他。他们反反覆覆抱着,就差拆肉破骨地揉成一个。萧恒双手在秦灼脸侧不住哆嗦,难得的疾言厉色:“谁叫你回来的!陈子元呢,冯正康呢?金吾卫这群混账羔子,我他妈砍了他们!” 他一握秦灼的手,便觉掌心黏腻,一低头,就看见秦灼满手的血。 秦灼本就一身素衣,又没顾伤口,大氅一斜,就这么染了衣襟一片鲜红。 萧恒听见自己颅骨都咯楞咯楞响,血一下顶上脑子,连该抱秦灼还是放开都不知道,霍地拔刀出来,浑浑噩噩往外闯。 秦灼被他猛地一带不由得闷哼一声。这一声把萧恒叫回魂,他也不顾地方,连忙高喊:“太医,太医!”再开口都打哆嗦:“少卿,你别吓我!” 这一会,陈子元和梅道然也一前一后地赶到,马车叫阿双催着,也从后面驶来。 萧恒一见梅道然,厉声吩咐道:“调左右卫往紫宸殿,把范汝晖就地按住,其余臣属留在侧殿待查。叫渡白开角门,右骁卫抄金吾卫营房,左骁卫上宫门,人全给我拿下来!禁外暗哨全拔了,行刺的一个不留,尸首也得给我找回来,我弄不死他们!” 秦灼忙叫他:“重光,重光你看着我。没人行刺,我好好的,只伤了手。” 萧恒这才撤开一点距离打量他,见衣裳没有破损、只手心一条伤痕后,一口气垮下来,把秦灼重重抱在怀里。 秦灼急声道:“我不要紧,你赶紧拿范汝晖!” 他听萧恒叹一声,反将他拥得更紧,他挣动着道:“望仙门已叫金吾卫守住,范汝晖所携之人身份不明,他心存谋逆,你快去!” 萧恒忙安抚他:“我处理好了,我都处理好了,没事了,你不要怕。” 秦灼呆呆看他一会,叫道:“六郎。” 萧恒说:“我在呢。” 秦灼扎回他怀里,像攀援一根浮木一样,前所未有地、死死地抱着他。 萧恒把刀掼在地上,话几乎是咬碎了啐出来:“龙武干什么吃的,我叫他们看着人,就是这么给我看的?狗都咬到身边来了,好啊,得意,正好都在宫里,我他妈就关门打狗给他们看看!” 秦灼说:“它会动了。” 萧恒懵了一下,没反应过来,秦灼已拉过他的手,盖在自己腹上。 他说:“是阿玠。” 他没有束腰,小腹早隆起来,只是大衣裳遮掩,自己又瘦,看不出来。萧恒感到,从前是一片薄肌的地方突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在他掌心下,似乎有脉搏似的跳动。他看着秦灼,张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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