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羽这些天一直颠沛流离,总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提心吊胆着。体力全靠精神硬撑。因此,当男人伸手去摸他脖子时,他毫无防备。 那手掌刺骨的凉意让郦羽打了颤,但那动作并不算粗鲁,郦羽一时忘了挣脱。 他睁大眼睛。 他的上衣被几下利落地剥掉,那男人面无表情……但说是乱摸,更像是在他身上找什么。 他就这般露着大片雪腻的肌肤,一眼望去,像是布满裂痕的玉。因为光是上半身,就布满大小不等深浅不一的伤痕。 有些看起来是划伤,有些却明显是鞭痕…以及肩膀上和小臂,还有和脸上一样的烧伤。 男人仿佛难以置信,把他像个物件一样翻来覆去看了个遍。 最后目光停在他胸前。 眼看着又要把手探过来,郦羽回过神,先是扇了对方一巴掌,又将人猛地推开。 “你突然干什么?!” 男人被他扇得脸撇向一侧,脸是火辣辣地疼着。可他一动没动。过了很久才缓缓回头。 “本王要确认你到底是不是郦羽。”男人起身,自上而下垂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因为你的棺盖是本王亲手盖上的。你的坟土也是本王一把把亲手覆下的。你若真的是他,现在立刻马上,给本王把衣服一件不剩地脱下,让本王好好检查清楚。但凡让本王发现你是在扯谎……” 听到这话,郦羽慌忙拉过衣领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他恼怒地瞪了过去,“我不脱,我也没撒谎!只要你派人去京中太傅府验证……” “刚刚在堂上说的话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吗?” 男人打断了他。 “天化十八年,监察御史周青弹劾废太子姜恂,指其伙同皇后梁氏,以及…六皇子姜慎密谋弑君篡位。太傅郦融等朝中军政要员皆难辞其咎。三日后,郦融畏罪自缢于狱中。郦府上下,除却庶子郦峤与嫡子郦羽二人,因同嫁于太子姜忱为妃幸得留命外,其余尽数诛三族,满门抄斩。” 郦羽惊恐地张着嘴,方才男人所说一切像块沉重的石头,压得他无法呼吸。 男人再次弯下腰,捏住他下巴,神色冷峻。 “三年后,太子妃郦羽死于难产。次月,太子姜忱登基为帝,却称先太子妃失德,故意追封她为厉贞皇后……所以,我才要确认你到底是谁。因为,郦羽早已死了。” 他又捏住已呆若木鸡的郦羽的双肩,凑近后,一字一顿问道:“所以我现在,再问你最后一句,你当真不知我是谁?” 郦羽苍白着脸,“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姜忱?不对,他不可能是姜忱。姜忱根本完全不长这样。 “我、我可能……”他痛苦地抱住脑袋,“我可能……” 男人却先他一步说出来。 “小羽,你失忆了。” 随后他慢慢地松手。 “既然如此,那我就来好好帮你回忆回忆。” 这话听起来语气不太妙,郦羽还在发抖。男人却掰着他的脸,笔直地与他对视着。 他缓缓道:“我母妃是南楚送来和亲的皇女,当初她为了能上位,设计害死了父皇最宠的宸贵妃。父皇恨她,恨到了骨子里,却又只因她是和亲皇女,不能明目张胆地弄死她,于是就把气全撒在我身上。” “因为父皇一讨厌我,所以其他兄弟姐妹就跟着处处针对我。那时候我才六岁,老三老四是最过分的。他们不想我跟他们在一起读书,就把我的册子撕了,纸笔也扔了,还把我推进池塘,用热茶烫我,骂我和我母妃是下贱杂种。” “……其他人都不敢得罪他俩,只有你什么都不懂,愿意护我。你说你祖父教过你不能以大欺小,以多欺少。明明年龄比他俩还小,却为了护我拼命地跟他们打。结果被他们打得鼻青脸肿,衣裳上也全是泥。我见你还流了血,难受得要命,头一次在除了母妃以外的人面前哭个不停,你就拿手帮我擦眼泪。” “小羽,这些话,我原本是打算等我俩什么时候老得连路都走不动时再告诉你的。” 他再度转身,郦羽觉得这人看上去已经几乎要碎掉了。 “……我从那时候就在想,我以后一定要娶你。” 郦羽怔怔地盯着他,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一个名字 “……你、你是姜慎?” 男人良久后才点点头。 于是他不禁问:“你怎么会变了这么多?” 他没想到自己这样一句问,换来的却是姜慎几乎崩溃般捂住了脸。他不是流泪,只是表情很扭曲,很丑很丑。郦羽也不知怎么,现在明明什么都想不起来,可见了他这副样子,自己的心口也发涩到特别特别难过。 他记忆里的姜慎,还是那个总笑得满面春风,会爬他家墙头的黑发少年。他其实对姜慎幼时的印象也不太深了。只知他极其不受宠,若不是自己祖父郦融当年提醒陛下应将自己的皇嗣一视同仁,说不定早就跟他母妃一样,莫名其妙地死在冷宫之中。 “你怎么可能是姜慎?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你的头发……” 何止是头发,那张脸虽看似年轻,双眼却是浑浊不堪。好像一个经历了不知多少风霜的暮人。 姜慎放下双手,表情又恢复平静,“小羽,你告诉我,你现在记得多少?” 郦羽觉得他唤自己“小羽”很怪,因为姜慎从前极少喊他的名字,总之“郦公子”“郦公子”地揶揄他。 郦羽想到之前的事,鼓起好大勇气才开口:“我……大概是两年前,在人牙子那醒来,后来被…被转卖了好几次,最后让一个叫丁老三的人牙子卖给了桥头镇的药山村。” 姜慎愣住,因为就在不久前他才刚路过桥头镇。 “然后呢?你都不逃得吗?”姜慎不敢置信。 “我逃不出来……” 因为两年来早就把眼泪哭干了,此时的郦羽只有抽噎的声音。 “他们那里,买卖女儿哥儿,都是很常见的事。我就算跑远,也很快就会被买我的女人抓回去。” “……之前呢?你是不是也记不起我和你的事?” 郦羽吸了吸鼻子,“我记得你,你是…六殿下姜慎。” “然后?” 他突然凑得好近好近,除了从他身上散出的莫名馨香之外,连温热潮湿的呼吸都喷到脸上,郦羽被逼得逃无可逃,只能用手掌挡在二人之间。 姜慎却硬是拉开他的手,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郦羽想了又想,道:“还在天权院时,你就喜欢跟我作对,不是拌嘴就是打架,你也从来不让着我……我不再去宫中之后,你就隔三岔五地翻我家墙,还是喜欢跟我吵。你…你就是个……” “讨厌鬼”三个字说不出口。但郦羽自己也没察觉到,眼下他的表情渐渐柔和了许多。或许是因为曾经备受宠爱的日子实在过于美好,哪怕是和人争执时也让他倍感怀念。 可姜慎听了这些非但没能高兴,脸上的阴霾更重了。 “那我们在云渡山的三年呢?” “什么云渡山?”郦羽不解,“……城郊陛下的寝宫?” 姜慎握紧拳头,“你我二人当时已口头订下婚约。姜忱是为了报复我折辱我,才故意要娶你。你不从,可郦太傅也想保全你的性命,死前逼着你答应嫁给姜忱。他是未来的储君,只有他才能护你。我与姜忱一母同胞,姜忱要做贤君,他不好直接处死我。只能将我终身囚于云渡山后的破屋里。” 他苦苦地望着郦羽,几乎要崩溃般,有些歇斯底里。 “…因为你不肯告诉我一点,我不知道你当时到底用什么说辞什么法子,又受了多少苦,才让姜忱答应放你来云渡山陪我的。但我好高兴,在云渡山的三年是我穿来这个狗屎一般的世界里最开心的三年!但你现在怎么能说……能说不记得我们的事了?!” *** 什么婚约、云渡山……郦羽一直在摇头。所以人看似是回来了,结果其实根本就没回来。姜慎想到这些,心都快碎了。 可昭州到底不是他肃王的地盘,没办法当着全知州府官员的面把一个刚判了死刑的囚犯直接带出来。但他顶着流言蜚语,让陈文给郦羽安排了一个有柔软床铺的房间,另外派了四个在门口侍卫看守。 毕竟姜慎还是不敢相信郦羽能活蹦乱跳地突然出现,而且还有体温,还在呼吸,心跳也怦怦有力。生怕他又像梦中蝶一样,扑扇着翅膀就又没了。 不过,他倒自认为脑子转得很快。于是为了能让郦羽尽快回忆起以前的事,姜慎赶走了后厨的人,亲自开火煮了碗生滚牛肉粥。 又将粥推到郦羽面前。 “吃吧。” 被禁在云渡山时,只有逢年过节姜忱才肯让宫人送点牛肉这种硬货。分量少到姜慎还以为皇宫是不是要,炒着吃是不够的,只能切成薄薄的一片,跟野菜还有白米一起做成杂煮。 这还是姜慎跟自己的母亲——不是曾在宫里的那位,是他穿越前真正的妈妈后头学来的。郦羽最喜欢的也是这个,热气腾腾的粥总吃得他脸也红扑扑的。 姜慎想,他现在看起来很瘦,也不像能够吃很多的样子。但就权当是恢复身体,牛肉粥是最好不过。 郦羽看了看粥,又看了看他,却迟迟没有动手。 “你不饿吗?” “……饿。” 虽然以前经常嘴硬,唯独对待自己的肚子很坦率。郦羽这点倒似乎没有变。 “那为什么不吃?” 郦羽没说话,在姜慎的催促下,才拿起勺子。先是试探般慢慢地尝了几口,随后吃的速度越来越快。 姜慎还想着,一碗味道熟悉的牛肉粥或许能让郦羽想起什么。但直到郦羽放下碗,碗里连米渣都不剩,他还是什么都没表示。 ……看来味蕾刺激这一计也不太适用。姜慎只好让人撤下餐盘。 此时夜正浓,静到只听得见二人的呼吸声和屋外的虫鸣。 二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过了许久,郦羽在他面前抓着自己手指,看起来有点拘谨,开口道:“请问六殿下……你们要把我关多久?” “我们是夫妻,你不必用这种口气同我说话。”姜慎很是无奈,“放心,我会想办法洗脱你的罪名的。” 郦羽却面有难色。 “……你能不能现在不提这个事?我真的都想不起来了……也别叫我小羽了,感觉怪怪的。” “哪里怪?” “哪里都怪……” 姜慎叹了口气,接着他不动声色道:“郦公子是没办法接受居然跟了一个你从小打到大的男人睡过这件事吗?” 不想提起这个,郦羽竟然放声反驳,“我又不是真的想跟你打架!每次都是你招惹我,我才……” 刚说完,他才察觉到姜慎话里的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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