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月槐从来福的身上脱离,只见来福已从毛茸茸小白狗,变成了刚开始的水墨线条小狗。 季月槐不知该说点什么,蹲下身想摸摸它,可眼前一花,场景又变了。 空无一人的书案,青玉镇纸压着一张写意画。正是阁楼上的那张,绝大部分已完工,唯独院内的小白狗耳朵缺了一笔。 耳边传来悲切的哭喊,杂乱的脚步声。 季月槐明白发生了何事,他握了握来福的爪子,温声告诉它:“不要紧,我来帮你的耳朵补上。” 他不会画画,提起白毫笔,尽力补上了还算像样的一笔。 扭头一看,来福的耳朵也补上了。但它却没有很满意的样子,仍咬着季月槐的手臂,拖着他不准走。 “汪唔……” 来福琉璃珠似的黑眼珠亮亮的,坚定地望着季月槐。 季月槐看看画,看看来福。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提笔,在树下加了位宽袍大袖的老人背影——其实他想画正面的,但画技实在拙劣,怕破坏整体意境,就此作罢。 来福开心地汪了两声,转身舔了舔季月槐的手心,然后欢快地纵身一跃,跳进了画中画。 季月槐想,若我早些来就好了。 来福肯定在这孤零零地等了太久,翘首以盼有人能来帮它一笔。所幸,还不算太晚。 “季月槐!” 秦天纵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季月槐分辨不清是不是真的,下意识回头时,手腕就被牢牢地扣住,须臾间,一股大力将整个人被从画里拉了出来。 阴湿呛鼻的灰尘味告诉他,自己已经回到了阁楼。 “你还好吗?” 秦天纵慌乱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季月槐晕晕乎乎地抬头,只见秦天纵眉头紧皱,不复往日的沉静自若。 阁楼光线很暗,秦天纵背光而立,五官模糊不清,脸庞被月光勾勒的棱角分明,眼底却翻涌着难以遏制的不安。 见季月槐不讲话,秦天纵皱眉:“有没有伤着?” “没事,没事。”季月槐眼冒金星,努力地解释:“进去帮小狗画了只耳朵……” “?” 秦天纵紧紧盯着季月槐,疑惑地挑挑眉毛,显然以为季月槐神志不清在说胡话,但很快反应过来:“你说的小狗是……来福吗?” 季月槐点点头:“对,它走的很高兴的,我还把江师伯给画进去了……呕……” 秦天纵怔住了。 季月槐穿梭画内外,身体不适,扶着秦天纵的肩膀止不住地干呕。 秦天纵伸手去接,季月槐见他这样,连忙一巴掌拍掉,阻拦道:“别啊,三少爷,到时候真吐你手上,我可就罪该万死了……” 秦天纵有些不悦:“我没那么娇气。” 季月槐笑眯眯:“我知道的,但我也没那么娇气。” 秦天纵语塞,最后还是作罢,将季月槐给背下阁楼,脱下外袍,给他垫在身下休息。 “三少爷,你是刚回来吗?” 季月槐闭眼发问。 秦天纵嗯了一声。 “是发现我不在,所以找我来了?” 秦天纵继续嗯。 “让你担心了。”季月槐道,“啊,对了,我还没正式向你贺喜呢。” “现在也不迟。” 季月槐抿嘴笑了,“好啊,那月槐恭贺雁翎山庄三少爷荣膺魁首,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实乃当世豪杰……” 秦天纵轻笑两声,评价道:“略有夸张。” 季月槐诚恳地回他:“在我眼里就是这样,没办法呀。” “差点忘了,今日炖了银耳莲子羹,甜丝丝的很好喝,回去后热一下,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好。” “那咱们走吧……” “我背你。” “好呀,那就麻烦三少爷了……呕……”
第14章 “老板娘,这竹叶青是怎么卖的?” “二十文一坛。小客官,你真是来得巧,这批次的酒香醇甘冽,卖的很好,剩的不多了。” “好,那我要一坛。” 季月槐掏出钱袋子,爽快付钱。他不会喝酒,买来是为了祭拜江师伯的。 街角,秦天纵正倚在墙边等自己。他出门前特意乔装过,虽穿着低调简单的常服,但身姿英挺,难掩浑身逼人的贵气。 桥边卖栀子花的小姑娘不自觉地呆呆瞧着,被姐妹推搡了一把,才脸红着埋下头,继续编着花环。 秦天纵的手上拎着两块肥瘦相间,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扣肉。 这当然是为来福买的。季月槐打趣道:“咱们一个抱酒坛子,一个拎扣肉,算不算是酒肉朋友?” 秦天纵却没回答,他将季月槐往身后拽,目光如箭般锐利看向驿栈那边。 一群江湖人士从驿栈走出。他们皆身着红衣,绕额系繁琐的镶金头链,穿着打扮颇有异域风情。 为首的二人,看上去是对兄妹俩,哥哥凤眼丹唇,眉眼犹如被细致雕琢过的,华丽的金饰都压不住他昳丽的容光。 他从妹妹手里接过咬了一口的糖葫芦,宠溺地点点她的额头。 而妹妹则是心不在焉,噘噘嘴,散漫地把玩着手里的金铜钱——她长得也漂亮,有种骄纵任性的美,整个人像朵娇艳欲滴的红牡丹。 “这些莫非是金枫谷的人?”季月槐小声询问。 秦天纵微微颔首。 金枫谷崔氏一脉以暗器见长。崔无焕,崔无情两兄妹传承谷主衣钵,一手金钱镖名动四方。 不过,为何秦天纵要拉自己往边站。难道说,他与这兄妹有嫌隙不成? 季月槐暗暗思索着,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却只听得一声娇喝: “这个好看,赏!” 哪个好看,赏什么? 季月槐错愕地抬头,只见崔无情停下脚步,懒洋洋地用下巴点点这边,而她身后的侍从端了一小捧金叶子,恭敬地递给自己。 秦天纵抬眼,冷冷瞥了对方一眼。 饶是季月槐这样会讲话的,此刻也实在不知如何应对,他失笑道:“姑娘,您这是要?” 崔无情撩撩头发,满不在乎道:“我喜欢美人,你挺美的,我挺喜欢你。” 季月槐瞠目结舌,如此直白坦荡的姑娘家,他还是第一次见。 但金叶子这等贵重之物,他当然不会收下,季月槐笑盈盈地婉言回绝:“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我……” 崔无情挥挥手,打断道:“本小姐有的是钱,金叶子和树叶子没差,乖,拿着就是。” “若实在过意不去,那——” 话音未落,崔无情勾勾嘴角,伸手想去挑季月槐的下巴。 季月槐还没来得及躲,身旁沉默多时的秦天纵动了,他猛地横刀拦在了二人之间,面若寒霜地挡下崔无情的手。 瞬间,气氛凝固至冰点。 秦天纵的脸很臭,崔无情的也是。 剑拔弩张之际,崔无焕上前一步,笑着打圆场:“诸位见谅,情儿在家嚣张惯了,冒犯了您的友人,实乃无心之举。” 生云台两届魁首会面,一个手里拎着扣肉,一个拿着糖葫芦,真是有趣的很。 季月槐心想,秦天纵多半是见识过崔小姐豪爽的做派,才护住自己的。幸好,他跟崔家人并无仇怨。 “嘁。” 崔无情不多纠缠,撇撇嘴,潇洒离开,转身去跟桥边的小姑娘买花去了。 崔无焕见妹妹走远,正了脸色,恭维道:“在下金枫谷崔无焕,久闻秦公子英名,今日会晤,方知凛然正气犹胜传闻。” 秦天纵收刀:“阁下谬赞。” 崔无焕又转向季月槐:“这位小友,真是对不住。若下次有机会来我金枫谷,无焕定派人好好招待,以弥补今日之过。” 崔氏兄妹同行远去,季月槐瞧着他们的背影,忍不住感叹:“这兄妹俩还真是一对妙人,性子刚好互补。” 秦天纵对此不置一词,显然不是很认可,只是默默赶路。 二人回到来福爱待的那棵老树下。 暖日融融,郁郁葱葱的枝叶向晴空伸展,间隙漏下满地的碎金。 秦天纵垂眸盯着季月槐。没注意到手中的油纸包弄得有点皱,琥珀色的酱汁从边缘渗出,弄脏了他绷带缠成的护腕。 季月槐蹲在细碎的金光里,用木刀柄掘开潮湿的泥土,头上的发带乖顺地垂在锁骨处。 秦天纵沉默半晌,开口道:“来福贪嘴,有次偷偷叼走师伯用来下酒的盐水鹅,被绕树追了三圈。” “那它被追到没有?”季月槐将最后一捧土拍实:“江师伯肯定气坏了。” 秦天纵摇摇头:“没追到。” 季月槐忍不住笑了:“那来福肯定吃的肚子都撑啦。” 片刻后。 二人面对面,坐在石桌边干瞪眼。 他们本想去陵园祭拜,但未曾料到,师伯已归葬故里。而供奉先祖灵位的祠堂守卫森严,也难以在肃穆之地带进酒水。 望着酒坛,季月槐灵光一闪,看向秦天纵,试探道:“要不……” 秦天纵颔首:“好。” 于是,光滑的大理石桌面上,三盏青瓷酒杯鼎足而立,皆斟满清香四溢的竹叶青。 一时间,院里酒香浮动,还未入口就已有三分醉意。 季月槐想,你一杯,我一杯,江师伯一杯。这下不用举杯邀明月,也能成对饮成三人了。 二人都没喝过酒,相视一笑,向对面的空位举杯,然后仰头饮尽。 “咳咳咳……” 潇洒不过三秒,季月槐就猛烈地咳嗽起来,白净的脸颊涨得通红,别说眼泪,鼻涕都快下来了。 秦天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被呛的眼角绽出泪花,喉管灼痛火辣,撑住石桌缓了半天。 竹叶青名字虽文雅,却是实打实的烈酒,老酒客喝了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更何况这两小子。 果然,季月槐不胜酒力,半个时辰不到就醉的飘飘欲仙,他随手抽出脑后的发带,神秘兮兮地凑近,跟秦天纵讲悄悄话。 “你知不知道,我有一个绝招。” 秦天纵捏着空酒杯,淡淡道:“什么?” “我会……写字!” “……厉害。” “不对不对,你要问我,会写字有什么了不起?” 秦天纵从善如流:“有什么了不起?” “哼哼。”季月槐得意道:“我会用绸带写字,在空中。” 说罢,他轻盈地飞身上树,手腕轻巧一抖,长袖翩飞间舒展自如,发带以虚空为纸,残影为墨,凌厉又不失灵动,一笔落定,洋洋洒洒地画出个“天”字。 季月槐身姿修长,清隽出尘,眼眸里盛着满满的少年意气,唇角微微扬起,林荫浓绿遮不住他的肆意洒脱。 欲落未落的树叶被气流卷起,飞旋着在他的身边环绕,不肯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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