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我,肯定要亲手弄死,绝对不让他活过满月!” 她一口气不停歇地畅快往外吐: “芙瑶,我体恤你,舍不得脏了你的手,就替你动手了。说实话,他死了,你心里是不是挺爽快的?” 蔺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哆嗦着嘴唇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崔无情抓住重点,冷声发问:“你怎么动的手?” “记不大清了,当时我点完痣,他一照镜子就疯了,哈哈哈哈……然后就是满屋子地找银票,还想要我的金簪子。” “我跟着他,怕他扰民,便引他去没人的地方,结果这疯子站在断头台铡刀下,说这儿是铜钱孔,主动钻进去找死!” 阿艳朝蔺夫人挑挑眉,艳红的嘴唇中说出无比残酷的字句:“都怪你这个当娘的,狠心地给他贴了符,害死自己的儿子。” “不是么?” “疯子!你别说了!夫人……夫人!” “晕过去作甚?害死就害死了呗,反正也不是亲生的,哈哈哈哈……” “住口,住口!” 癫狂的笑声与哀戚的哭声交织,窗外青竹上的积雪几乎都要被震落些许,大地白茫茫一片,月光散落其上,显得格外耀眼。 雪停了。
第35章 “烫不烫?” 季月槐半躺在床榻上, 伸手接过茶盏,摇摇头。 “冷不冷,要不要关窗?” 季月槐轻轻吹了吹, 小啜一口茶, 继续摇头。 “饿不饿,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季月槐终于忍不住笑了, 他无奈地控诉道: “人家刚出月子的,还未必要这般悉心照料呢,更何况,我身子骨还算挺健朗的,不必这样操心。” 秦天纵自打回来后, 脸色一直阴云不散, 本来就是个冷脸子, 现在更是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倨傲气质。 但与他的臭脸相反的是,秦天纵说的话、做的事都体贴细致的不得了——当然,没到那种春风化雨笑意融融的境界, 但比之他从前当三少爷的时候,已经是进步神速了。 且在城主府修养的这短短几日, 各路杏林高人轮番被请来,个个都使出看家本领, 大显神通般, 望闻问切齐上阵。 可经过良久沉思后, 他们最终还是摇头叹息, 加作揖告辞。 “……非寻常之病,恐怕难以医治……” “……想自根本医好,需静候时日与机缘……” 季月槐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也不失落, 只是微笑着送客。 这世间,断然没有人能将白发医成青丝的。 秦天纵听完他们的诊断,则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然后出门去,对着未融化的积雪,抱着刀,一站就是半天。 季月槐知道,他这是心里有愧,却不知如何弥补和偿还,所以不好受。 于是季月槐尽量每天都笑眯眯的,还时不时地讲些有意思的逸闻,试图逗他开心。 “据说,从前有个十里八乡闻名的大孝子,他每每想起逝去的慈母,便长哭不止,而每逢此时,都会有群鸟环绕,翩飞啼叫。” “秦司首你猜,此事是真是假?” “假。” “错啦,是真的。但此人暗地里使了手段,被人揭穿后成为笑柄。你猜,他使了什么手段?” 秦天纵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猜不到。” 季月槐边讲自己边乐:“其实,是这人在怀里藏了饼子,边哭边撕碎了往地下扔,这才引来群鸟啄食,哈哈哈哈,是不是很有意思?” 秦天纵嘴角抽动两下,给面子地微微点头,认可道:“嗯,有意思。” 见秦天纵站在屋外有一会儿了,季月槐就主动拉着胳膊,将人家带进屋子烤烤火,防止这位大少爷冻坏了。 “外头好冷,进去坐坐,咱们下两盘棋如何?” 秦天纵便进来陪他下棋。 可惜季月槐棋艺不佳,仅仅知道棋子不能放小格子里,下的头晕眼花阵脚大乱。 秦天纵在对面见状,便不停地喂他棋吃,以免这盘结束的太早。 诸如此类事情,秦天纵尽管表情沉郁,气场压得很低,但对季月槐却一直百依百顺,从不拒绝他的请求。 其实季月槐很想跟他说: 若要重来一次,我还会这么选的。 而且,分别的五年里,我从未后悔过。 你别难过。 但这话太肉麻,想想就脸红,季月槐实在说不出口。 且他怀疑,秦天纵听了这番话,会在雪地里站更久,遂作罢。 慢慢来吧,季月槐想,总会有一天,所有的恩恩怨怨都随风而散的。 * 由于此教被连根拔起后,幕后真凶尚未被找出,那冲天的红锈蛾也不知从何处而来,金枫谷众人便先押着人回去,等到了谷内,再细细地审。 贺安也收拾好包袱,春风得意地跟随他们一道回谷去了,他穿上那身亮眼的红衣,人看着还挺精神利索,衬的他那无论何时都喜滋滋的稚气脸庞,也更喜庆了些。 贺安在临别前,于城主府门口,对季月槐二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二位大人,这份救命的恩情我无以为报。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尽管开口吩咐,我贺安定当竭尽全力,为您们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绝不推辞!” 季月槐上前扶起他,笑着打趣道:“那你可得先把伤养好了,努力修炼,争取以后多多关照我们。” 秦天纵也难得的出言提点:“修行之路漫漫,切记脚踏实地。” 贺安带着浓重的鼻音,热泪盈眶地回答:“我会的,一定会的……额不对,您又说笑了,我何德何能关照你们呀……” 崔无情百无聊赖地骑在马上,哭笑不得地瞥了眼哭唧唧的贺安,也向二人稍稍欠身致意,便匆匆离开了。 没过几日,府中的迎春花彻底开了后,季月槐二人也上路了。 准确地说,是被接走的。 雁翎山庄的车队来了。 数匹矫健的黑马一字排开,四蹄如飞地疾驰于主道,掀起阵阵尘土。 车队中央,身着锦衣的护卫皆腰间佩刀,手握缰绳,目光如鹰隼般巡视,即便不出手,却也能察觉出他们身手不俗。 金漆镶嵌的楠木马车缓缓停在众人跟前,层层叠叠的帘幕被春风给吹皱,隐约露出其内阔气敞亮的装潢。 季月槐暗自咂舌,顿感金钱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们没急着上去,而是先回首,跟城主府众人一一告别。 “抱歉呀,二位,我之前四处偷看,把你们吓着了。” 公孙未的眼角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她不好意思地挠挠下巴,讪笑道: “谢谢您给我的膏药,效果拔群,一个疤都没留下,嘿嘿,下次您们再来瑯城,定好酒好菜招待,以弥补在下此次的过错!” 公孙寅也不摇扇子了,他恭恭敬敬地呈上一叠装裱好的字画,感激道:“小生技拙,这几日勉强赶工,为二位绘制肖像一幅,还望笑纳。” 季月槐透过宣纸的背面,隐约能窥见自个的半边身子,显然是偏诙谐风的笔法,童趣横生。 蔺夫人还未彻底从丧子之痛中缓过来,侍女莺儿搀扶着她,轻声提醒她前边有台阶。 身旁的侍女们陆续上前,为季月槐二人献上瑯城特有的花篮礼。 姚黄魏紫金丝银盏,美不胜收——估计都是刚刚采摘的,清香扑鼻,新鲜水灵,上面还沾着点点露珠。 与这鲜妍的花儿相反,城主府中人皆穿白衣,袖口别黑布,脸上虽带笑,但神情却隐约地透出悲戚。 “大人们远道而来,实乃瑯城之幸。今日一别,不知何日能再会,愿二位一路顺遂。” 语毕,她深鞠一躬,目送着马车离去。 季月槐上车后,掀开帘子,朝他们笑着挥手,直至身影变成一个个模糊不清的小点。 拉上帘子,季月槐怔怔地缩回马车,有些不知所措地跌坐在软垫上。 时隔五年,真的要回去了。 大家会怎么看自己? 我又该……怎么看自己? 就这么短暂地悲春伤秋了一小会儿,季月槐脱下兜帽,随手捻起一小撮白发,对着明媚的春光仔细观赏。 真白啊,白的熠熠生辉,比兔子毛,甚至比白菜梆子还白。 沾点墨水都能当毛笔使了。 他心里感慨道。 可忽然,季月槐余光瞄见,秦天纵的神色低沉了一瞬。 他本来后仰着靠在椅背上,垂眸斜斜地盯着自己看,但当季月槐露出白发时,便像被灼伤似的,默默挪开了目光。 季月槐的心一揪。 他松开手,一把将发丝捋至耳后,接着,掏出公孙寅的画作,摊开在二人的膝盖上,笑着招呼道: “秦司首,你瞧,画的真是传神,你面无表情时的嘴巴就像这样,成一条直线。” 秦天纵看了眼,声音里带了点闷闷的笑意:“跟墨线一样直?” 季月槐煞有介事地举起画,对比了一下,登时笑开了花:“我怎么感觉,要比墨线还直呢。” 接着,季月槐用手量了量秦天纵的刀,继续说:“只是这刀画的不太写实,太长啦,都快比你个头还高了。” 秦天纵也伸出食指,轻轻拨了拨他的发带,语气里的笑意更浓了些:“你的也是,都到腿弯了,实际没那么长。” 拨完发带,他没有收回手,而是力道不重不轻地,点了点季月槐的腰。 “刚好及腰。” 季月槐本来腰就敏感,这下被戳了个措手不及,竟浑身一抖,还不由自主地“呃”了一声。 好丢脸。 虽然秦天纵没出声,但季月槐清清楚楚看见,他的肩膀微微颤动,分明是在忍笑。 也好,季月槐别过脸,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至少秦大少爷心情好些了,叫两声不算什么。 马车有规律地颠簸着,暖融融的春意蔓延进车内,身旁有人很安心,季月槐支着脑袋,浓重的倦意袭来,就这么进入了浅眠。 迷迷糊糊中,缭绕的鸟鸣逐渐消失,季月槐一睁眼,已是暮色四合。 季月槐被秦天纵揽在怀里,头枕着他的胳膊,睡了起码一个时辰。 幸亏是练家子,不然指定让我给压麻了。 季月槐轻手轻脚地起身,转了转脖颈,看向还没醒的秦天纵。 秦天纵的睡相很规矩,胸膛一起一伏,呼吸声均匀。 只是,眉头微皱,看上去烦心事不少。 季月槐俯下身,动作轻柔地伸出手,将其抹平了。
第36章 恍如隔世。 季月槐时隔多年, 再次推开三少爷居所的院门时,怔怔地想。 石凳石桌的位子没变,假山水池里飘荡着的浮萍一如当年的青翠欲滴, 还有那棵合抱粗的古树, 依旧巍然伫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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