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衣厉鬼陡然出现在青衫书生背后。 苍白纤细的左臂环住他的脖子,冰冷的触感。他掀起滚滚血雾,瞳孔幽暗,右手作爪。 抬起,向下一划。 猩红漫天,血光闪烁! 犼的外壳纵然似精似铁,也抵不住厉鬼的切割,轰然坠地。 烟尘飞扬。 裴怀钧鬼气缠身,通体寒透,那似滴血的红衣环绕着他,被风轻轻翻卷。 天衣无缝。 化作流萤薄雾,丝缕入寒夜。 若是忽视掉衣绛雪身上的凶煞之气,这定是一幅水墨晕染的美人图。 逢此大恐怖,裴怀钧却眉眼弯弯,“小衣,吃一只,还能打包一只,搭着送的。这下赚大了。” “先用烧酒炖上一锅,待到骨酥肉烂,尝起来定香浓味美。” “再把肉块去皮腌制,裹上面糊,炸成肉饼。空口吃也好,配上糖醋酱汁也别有风味。” “吃不完的,就腌制再烤干,用油纸包好,给小衣做零嘴吃。能吃十来天呢。” 裴怀钧摇了摇头,“可惜,犼肉虽美味,骨头却腥,不能炖汤。不过把兽鳞掰下来,可以入药,可以卖出不错的价钱。” 一兽三吃! 衣绛雪眼睛发亮,却故作矜持,颔首:“甚好。” 有炖肉吃!还有炸肉饼耶,嗯,听起来就好次! 腌肉干好像也不错,啃了太久的草根,他终于能吃顿好的了。 “三更天了,时间不多,我们去厨房。”裴怀钧算了下时辰。 一人一鬼完全不把东君庙的凶险当回事,甚至开始准备做夜宵。 衣绛雪落地化人,左右手各拽住一只犼兽的角,在庭院积雪上拖行。 厉鬼轻盈,踏雪无痕,唯有兽尸在白茫茫的路上留下两道长长的血痕。 厨房在后院,虽小,但是五脏俱全,灶台、柴火都是现成的。 裴怀钧用融化的雪水净手,扎起青衫袖摆,露出常年握笔的腕子。 手骨轻盈纤薄,伶仃如孤鹤,看上去一折就断。 他在随身携带的包裹里翻找,取出案板、剖骨刀、调味料、食材等东西。 衣绛雪是好奇宝宝,他扒着裴怀钧的背,很轻盈地环上去,探头瞧着:“这个包裹里,怎么什么都有?” 裴怀钧解释:“这是乾坤行囊,是仙家法宝。虽然贵了些,需要五块灵均石,但是能装的东西多,出远门时格外有用。” 说罢,裴怀钧拿着剔骨刀,走向放在地上的鬼兽尸首。 这看似文弱的书生,竟快准狠地一刀扎入其脊椎最脆弱处。 避开骨刺,贯穿其死穴,似切割豆腐,将其皮肉分离。 他放血太准了,连血管都准确避开,只流出很少一点。 书生青衫洁净,血半点没有溅到身上。 刀身微旋,宛如庖丁解牛。 裴怀钧向专注的衣绛雪讲解食材:“犼血有腥气,微酸,放不好血,尝起来就没有好的风味。我们先这样,按摩它的肌肉,安抚它的情绪,乘着它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死了——” 他顺着兽肉的纹理,随意剖下整块的肉,形状完美,并码放在盘中,等待下锅。 手稳,冷血,剖肉剔骨,如割草。 衣绛雪蹲在一侧,认真观摩他很艺术的解剖手法,问道:“书生,你是不是经常杀人?” 裴怀钧诡异地沉默了。 他一时居然想不出怎么答,模棱两可:“……也没有经常。” 衣绛雪也没当回事,裴怀钧处理庙祝尸首时的利索,遇到袭击时的镇定,足以说明这个书生不简单。 他是真心诚意地夸赞:“你肢解的技巧很好,找死穴也很准,一看就很会杀人。” 裴怀钧又静了片刻,露出微妙纠结的神情:“……那就,谢谢小衣夸奖?” 衣绛雪觉得自己很会聊天,也对书生释放出了善意,充分地激励了他钻研烹饪。 “不用谢,我应该做的。” 衣绛雪很满意:他做菜更快了,果然很感动。 炖锅里闷着的兽肉,彻底软烂入味,大概还需要一个时辰。 裴怀钧决定先给厉鬼投喂些炸肉。 衣绛雪站在灶台前,殷切盯着火候,幽暗无光的双眼,此时亮闪闪的:“油热了!” 裴怀钧给肉块上花刀,裹好面糊,用筷子夹着,进油锅炸。 滋滋滋—— 这是炸肉接触油脂时发出的声音,不多时,就金黄脆嫩,香气扑鼻。 裴怀钧刚炸好一块,放在一旁沥油,酥香的味道溢满食堂。 衣绛雪悄悄伸爪。 裴怀钧伸出筷子,按住试图偷吃的厉鬼,温柔拒绝:“还不能吃,需要复炸,这样更脆些。” 衣绛雪如果有耳朵,此时已经垂下来了。 他好失落:“哦。” 炸肉差不多了。 裴怀钧撩着袖,把炸好沥油的肉饼夹起,先不摆盘,而是把第一块喂给等了许久的衣绛雪。 等了许久的厉鬼探头,动作迅猛,一口叼住,“咔嚓咔嚓。” “好次!”衣绛雪含含糊糊,嘴里是溢满的肉汁,一股鬼气流淌在他的身体里。 他捧着,很快就吃完一块。 香喷喷的,美味。 他好开心:“好脆哦!” 裴怀钧把一筐炸好的肉饼放在那,给衣绛雪自取,当磨牙的小零食吃。 他去看焖肉的火候,把盖子打开,倒入些许烈酒,一激。 一时间,异香飘散在厨房里,香的人晕过去。 正在专心啃炸物的衣绛雪叼着一块肉条,探头探脑:“这是什么,好香,可以吃了吗?” 裴怀钧:“这是‘醉生梦死’。” 衣绛雪:“那种好喝的酒?” 裴怀钧声线柔和:“这不是为人酿的酒,而是给鬼饮的祭酒。” “除了真正的鬼,会觉得此酒是阴间至味。” “人饮了这种酒,好似鬼气穿肠,浑身发寒,容易通阴阳,到幽冥,引鬼上身。” 他柔声说,“所以,我才不分给旁人。” 衣绛雪想起刚见面时,书生邀他饮酒。 那温柔老好人的模样,怕是装出来的,实际上心黑的很。 美人声音微冷,利爪悄无声息地抵在书生的喉头:“那时,你早就知道我是鬼?” 裴怀钧也不怕,夹起一块软嫩的炖肉,送到衣绛雪唇边,转移话题:“熟了,吃一口?” “坏书生!”衣绛雪斥责他。 却没忍住美食的诱惑,一口吞下。 鼓起腮帮,嚼嚼嚼。 “好次!” “呼——” 热气忽然被厉鬼从唇边轻吐出来,化作一团青色的鬼火。 莫名学会吐火的衣绛雪,满眼茫然:“?” 他好奇地戳戳鬼火,也不烫,就漂浮在他面前。 他伸手划拉,“好像能控制。” 裴怀钧忍着笑,轻咳:“果然,传闻是真的。凶级以上的鬼,在吞噬其他鬼怪后,能够增强修为,得到对方的特殊能力。” “小衣吃了犼肉,自然掌握了犼吞噬光源与化出鬼火的能力,只是还需要勤加使用,摸到窍门。” 所以,他才会问衣绛雪“鬼火喜不喜欢”,显然是早就打上了犼的主意。 他笑道:“鬼火很方便,试试看?” 衣绛雪也好奇身体的变化。 他担心吃的不够,吐不出鬼火,就先化作一团鬼雾,钻进炖肉的锅里,“哧溜哧溜”,暴风吸入。 “嗝——”连锅底都吃干净,衣绛雪才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吐出热气。 这次是一团红色的鬼火。 “咦,还会变色?” 他玩心起来,又往熄灭的灯笼里吹一口气。 灯笼“刷”地亮了。 靛蓝火焰燃起,幽幽照彻。 衣绛雪提着灯笼转了一圈,原地绽为一簇绯色的火。 鬼无定型,他时而融去半边身体,化作鬼火。 时而点燃数个光源为锚点,再从冰冷的火焰裂缝中钻出,实现瞬移。 在这惊悚怪相中,厉鬼保持着鬼火的形态,却凝出两条苍白无骨的手臂,从火焰深处伸出,缠绵地抱住书生的头颈。 裴怀钧不动,任由衣绛雪缠着他的身体,眼眸倒映颠倒鬼相: 那张宛若绮花凝露的面庞,在渐次舒张鬼火中,缓缓浮现。 他的睫羽垂下,黑眸空灵,瓷白的面庞好似玉刻观音,无端奇诡艳丽。 “书生,你真不错。”这是他真心实意的夸赞。 衣绛雪垂着眼眉,一股森冷诡谲的气息,好似舐上裴怀钧修长洁白的颈子。 “也把你自己……献给我吧。”
第8章 东君庙诡话(7) 听闻他的要求,裴怀钧眼也不眨,笑着颔首:“好。” 他甚至怕衣绛雪反悔,轻抚自己的手腕,脖颈甚至心脏几处致命处。 他殷切问道:“小衣想从哪里开始吃?” 衣绛雪摆摆水草一样的柔软手臂,茫然地缠的更紧了些,脑子里大大的疑惑:“……?” 他都这样诡异了,怎么还没吓到他! 不对吧! 这也太伤鬼的自尊了! 裴怀钧抚摸飘起的美人头,把他的长发撩到脑后,露出皎皎如幽月的眉目。 书生捧着他的脑袋,与厉鬼面庞相对,笑意盈盈:“先吃内脏吗?还是先喝点血解解渴?” 书生君子向来斯文优雅,此时提起刀,毫不犹豫地横在颈项处。 似乎衣绛雪说要吃什么,他下一刻就能从身上割下来,用来饲养厉鬼。 “等等!”衣绛雪作为一只鬼,居然反过来被吓坏了。 宛如水草的雪白手臂交缠着摆过来,卷起刀柄,迅速藏到鬼雾里。 他已经阻止的很快,但裴怀钧下手太狠。 脖颈被锋刃擦过,留下一条细细的血痕。 这书生,原来是疯的。 衣绛雪很无助:他可没有蛊惑他,他是清清白白的鬼! 压根不知道蛊惑的法术怎么用耶。 似花似雾的艳鬼似乎知道错了,轻柔地攀在裴怀钧的青衫上,双手抚摸他的修长颈项。 墨发如垂柳,无风自动,在眼帘前飘摇。 绯衣似红绸,环在书生急促起伏的胸膛、身段甚至头颈。 鬼气浸润他的每一寸骨髓,蚀心夺魄。 裴怀钧好似陷入迷蒙,还以为自己醉在水波船上。 今宵酒醒,他支起身,忽听遥远河畔,歌楼舞醉,桃花扇底一帘风。 “……逃不掉的。”衣绛雪嗅到血芳香的气息。 厉鬼的吞噬本能漫上漆黑双目,冰冷苍白的脸凑到他的身侧。 他伸出鲜红的舌尖,在他喉结的血痕处,轻轻一吮。 血被卷入口腔,实在香甜。 具有强烈冲击性、鲜甜又美妙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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