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地一声,宫饮泓用力将菜刀插进砧板,斩断魔音贯脑的邪念。 “孟小楼?孟小楼!喂!” 一人一掌拍在他肩上,他猛然回神,转身看时,却是那日引他来此的白衣侍者,正拧眉不悦地望着他:“给我过来。”
此人名叫墨川,是后厨掌事之侄,平日里除了帮手上菜,便是指点江山,比旁人清闲得多,不知怎么偏看他不惯,常冷冰冰地将他拉到一边受训。 宫饮泓习以为常,乐得清闲地跟着他走到院中角落,低头垂眸,打起瞌睡来。 院中其他厨子知道他一贯横行霸道,仗势欺人,暗中对这新来的少年心生同情,纷纷摇头,只听他高声呵斥道:“你的八宝攒汤怎么做的?你可知自后厨到前院有多远?我将你一碗汤端上桌子,要自后厨出去,穿过九曲回廊,清隐亭,碧岑池,缀金阁,杏坞桐园,方可至瑤圃……你虽是初至府中,不辨方向,也该知晓此地之大,不似你聚贤楼一般,这汤如此温热,上桌之时早已冰凉,还能入口么?” 宫饮泓听到此处,眼眸微动,忽抬头诧道:“没想到瑤圃这样远,神君若是去前院赴宴,岂不是要走半个时辰?” 墨川眼眸闪了闪,哼笑道:“你懂什么?神君所在的天章阁就在碧岑池东侧,大公子萧舜则住在西侧天福院,萧城主……” “墨川!”掌事一声怒喝,截住了他的话,“孟小楼,过来做事!” 宫饮泓转了转眼珠,老实地走了过去,墨川还意犹未尽地在他耳侧嘲讽道:“你初来此地,还是休要乱跑的好。” 宫饮泓添着柴火,闻言只是一笑,见他神清气爽地转身走了,方若有所思地转眸睨着他的背影。 萧府中怎么会有这般缺心眼的仆人?这几日他也刻意与人闲聊,想听些萧熠的事,可这些人大多嘴严,他除了得知萧熠还有个叫萧舜的哥哥之外一无所获。这人倒好,莫名其妙将一个陌生人当做孟小楼,处处针对,还毫无戒心地将府中方位一一泄露,简直像是特意来告诉他一般………… 他心中忽的一跳,品出些不对劲来,等到次日墨川再来找他麻烦时,他便试探着低声道:“只听小哥说府中如何好,我却不曾见过,可能让我也跟去送一回菜?” 那墨川神色迟疑了一瞬,终是对着他点了点头,沉声嘱咐:“府中阵法颇多,勿要走远。” 宫饮泓心中一沉,不动声色地谢过他,垂眸掩去一抹杀意——是谁要害小白? 正午时分,正是一日中最忙的时候,墨川果然趁着人多手乱,将一盘桃花酥塞到宫饮泓手上,喝道:“还不跟上!” 宫饮泓低眸跟在一众侍者之后,第一次踏出了后厨,穿过悠长回廊,刚要钻出凉亭下的假山,前方却忽的停了下来。所有人默然静立,端着盘子一动不动。 一时万籁俱寂,仿佛流光静止,却依稀传来一阵极为清雅动人的琴声。 他偷眼望去,只见假山外的一池碧水上浮着两支精致的棠木舫,舫头相接,舫上皆挂着竹帘,隐约可见人影。 宫饮泓心中一动,蓦地狂跳起来,直直望着船舫,眼也不敢眨。 一曲终了,正对着他的舫头上竹帘掀起,却是一袭白衣的美貌女子推开琴案,优雅地钻了出来,风姿绰约地立在舫头,轻笑着露出一对梨涡,扬声问道:“如何?” 宫饮泓失望地咬咬牙,正要移开眼,对面的舫上却忽地多了一道雪白的人影。 天地俱寂,万物消散,他只是静静立在那里,艳阳绿柳便陡然失色,碧波春水也化作冰雪寒潭。 所有人噤若寒蝉,埋着头不敢多望一眼,宫饮泓却死死盯着那道背影,眼眶发红,什么都抛之脑后,正要克制不住地冲过去,却不知萧熠说了什么,那女子笑意甚浓,又上前一步,握住了他递出的手。 烈日刺目穿心,他狼狈地垂下眼,口中泛起阵阵苦意。 ……小白也曾这样冲他伸出手,也曾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忽然间,一声熟悉的清唳陡然响彻长空,他猛地抬头,却见东皇隼厉鸣着扑下来,萧熠仰着头抬手去接,登时被它一爪狠狠抓在手背上,赫然留下三道血痕。 那女子一声惊呼,萧熠却只是平静地拂袖挥退了侍女,抚了抚白雀的翎羽,扬手将它放了。 宫饮泓双眸蕴火地望着嚣张不已在空中盘旋的东皇隼,舌尖舔了舔虎牙——十几年不见,这笨鸟造反了,连小白也敢抓?!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东皇隼:我有一个很怂的主人,只敢凶我。 ̄へ ̄
第52章 相逢不识 月光倒囊入水,岛屿之上繁星般的灯火在山水之间绵延,似浮在波涛上一块欲燃的血玉。流水席昼夜不歇,及至深夜,城中四处仍是痛饮狂歌或醉倒长街的侠客,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而灯火不及之处,山中一个不起眼的幽闭院落里,一片漆黑的屋内隐约响起铁链哗然之声。 一个青衣男子衣袍翻卷地走进院落,铁链声骤然消失,他在门外停了一瞬,推门而入,神色莫测地看向被紧紧锁在墙边的人:“……别挣了,没用的。” 屋中静坐在地的是一个气度不凡的红衣男子,即便沦为阶下囚,依旧安之若素,闻言抬眸,揉着被铁箍锁住的手腕,无奈笑道:“叶大护法,多年不见,一见面就将我关起来,你们朝夕城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叶清臣眸光幽暗地打量着他:“许先生,多年不见,你穿成这样,深夜在萧府外徘徊,究竟想做什么?” “穿成怎样?”许昭杏失笑地低眸看了自己一眼,温和地笑道,“我乃是代表圣上前来为神君贺喜,自然要穿得喜气一些。怎么?难道这也犯了神君的忌讳?” 神君深恶赤红,府中早无人敢在他面前着红衣,但此事即便在岛上也算是秘闻,他理应无从得知……叶清臣眼波微动,又道:“若是圣上派你前来贺喜,又怎会如此悄无声息?何不大张旗鼓,昭示隆恩?” 许昭杏望着眼前沉稳如山的男子,眸光闪烁地轻叹:“……或许,我只是想先来见你一面。” 叶清臣别开眼,面容隐在黑暗里,断然道:“我却不想在此处见到你。” 许昭杏闭了闭眼,映着月光的眼眸望向他,温声道:“你我虽各为其主,却也相识一场。当初你也曾千辛万苦救我出风陵峪,也曾与我携手诛灭万法门……难道我就不能来朝夕城找你?” “你会这样说,想必对我的情意早已心知肚明,”叶清臣蓦然转身,神情坦荡而冷凝,“难道不明白,我不想你死?” 许昭杏本意叫他心软放行,却不料他如此坦率,一时不由狼狈地低下头,沉默半晌,却又笑了笑:“未必就会死。”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来,低声正色道,“你就没想过,或许你的主人并不配拥有这一切?” 叶清臣浑身一震,几步走到他面前,利剑般的目光直直逼视着他。 “他是假的。”许昭杏仿佛被那近在咫尺饱含敌意的眼神刺伤,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轻飘飘的几个字,重逾千钧,“他根本不是神祇。” 叶清臣心中一沉,急忙拢眉四顾,捻了个避世诀,方站直了身子,面沉如水地与他对视。 许昭杏端详着他神色,眸光几变,忽地失笑,眯眼讥讽道:“……你知道?” 叶清臣沉声道:“就算他是假的,又如何?难道不比你的太子强?” 许昭杏好笑地勾了勾唇,目露不屑之色:“可笑,太子乃是真龙天子,早已顺应天命荣登大宝,又岂是一个招摇撞骗欺世盗名之辈可比?” 叶清臣眼眸幽暗,语气比他更加不屑:“神君的天下,乃是由他自己打下,而赵元璧的江山,只不过是从父辈继承而来。若是双方相战,你的圣上能在神君手下活过一招么?” 铁链哗然,许昭杏扶着墙站起身来,掷地有声地冷笑道:“圣上至少从未欺瞒过天下人,他心性坚韧,假以时日会是一代明君。而你的神君,不过是第二个公输煌!” 两人默然对峙,横眉冷对,皆觉对方执迷不悟。 月光静谧地流淌,不知过了多久,叶清臣终于沉声开口:“所以,是谁告诉你这件事?又是谁会在府中接应你?”他话虽是疑问,出口之时,心中却早已有了答案,眸中顿时一冷,“萧舜?” 许昭杏吸了口气,面色微白地道:“你猜到又如何?就算你阻得了一时,也不可能永远将天下人瞒在鼓中。” 叶清臣却又别开眼,只道:“……神君大婚之后,我会放你走。”话毕转身而去。 云涛吞吐,海上旭日再起,又是新的一日。 一身青衣的宫饮泓拎着一个篮子,晃晃悠悠地走进了冷泉院,来给此处恶名远扬的刁鸟喂食。 当初他将绛灵珠交由东皇隼带回朝夕城,也不知之后发生了什么,怎么府中人人提鸟色变,墨川听说他要来喂鸟,也是一脸“你做什么想不开”的神色。 说来这个墨川,他背后不管站着谁,在萧家必然根深树大,他不过提了一句,第二日掌事便将这差事交给了他,看来他家小白看似呼风喝雨,威风八面,其实内院起火,危机四伏。 宫饮泓暗暗磨着牙,跟着引路人走到院中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下,仰头望向枝头啾鸣的白雀。 引路的侍者见他是新来的,好意叮嘱道:“此乃神鸟东皇隼,落则为雀,起则为隼,野性难驯,你仔细着些,掉了一根羽毛,神君也会不悦。若它忽然发怒,你可千万不要动手,自那边的小门跑了就是。” 跟着自己的时候是妖禽,跟着神君变成了神鸟了…… 宫饮泓腹诽着笑了笑,谢过那人,将一篮子生肉瓜果都放在树下,后退两步,扬声叫道:“下来,吃饭了。” 那侍者还是第一次听见人这样随意的呼喝那只金贵无比的神鸟,一脸震惊地瞪了他一眼,连忙几步退至院门前。 白雀正在枝头巡视领地般跃来跃去,听见他声音,忽竟停了下来,转身歪头望他一眼,陡然离枝而起,俯冲而下,在他发顶厉鸣着盘旋了几圈,似是迟疑困惑。 宫饮泓叹息一声,心知他脸上疤痕消失,浑身气息亦大变,这笨鸟未必能立即认出他,便自袖中摸出一颗花生,似以往般抛过去。 东皇隼一口衔住,顿觉亲切,仿佛认出他几分,欣喜不已地化做白雀落在他肩头,亲昵地探头去啄他的脸。 宫饮泓被他啄得发痒,轻笑着用脸蹭了蹭他的羽毛,又给他喂了一颗。 立在门前的侍者被这意料之外的变故震惊,揉了揉眼,又走了回来:“你……你怎么做到的?这只鸟自从进了府,没人降服得了,连神君也敢抓,怎、怎会如此?” 宫饮泓闻言,忍不住屈指用力扣在白雀头上,引来一阵抗议的激烈啾鸣,他冲白雀龇了龇牙:“神善被鸟欺,神君宽宏,没把它炖了,它自然得寸进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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