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熠侧耳凝神听完,赞许地点点头:“不错,这桩婚事只是为了掩盖我的死,我不在意,是因我很快便会‘羽化飞升’,可你……嫁与神君,只得孤身抚养‘神君血脉’,落得终生孤寂。” 叶露琤终于明白他的好意,笑了笑,深吸口气,红着眼道:“多谢你,但我仍要嫁给你。因为——我姓叶。” 萧熠闭了闭眼,仿佛她的回答并不在意料之外:“好……那你走吧。” “叶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忽然间,一个压抑着冰凉怒意的声音打破了小亭中凝结的氛围。 叶露琤慌忙转身,对着走到亭下的两名男子行礼道:“萧城主,周长老。” 走在稍前的男子两鬓微白,一身银纹玄衣,气势沉如深海,正是萧熠的父亲萧潮生。他寒光摄人的双目在两人面前扫过,在萧熠脸上深深顿住,开口道:“叶小姐,请回吧。” 叶露琤忙颔首告退,走到拐角处,方回首远远地望了凉亭一眼。 亭中,萧潮生站在萧熠对面,沉声斥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萧熠竟不起身行礼,把玩着瓷杯,浑不在意地低眸一笑:“我做了一辈子骗子,难道死到临头,还不能说几句真话?” “死到临头也是你自己找死!”萧潮生几乎被他玩世不恭的模样气个仰倒,怒极反笑,“你会好心提点叶家小姐,怎么不好心救救你兄长?他被你震碎周身筋脉,府中医治三年,却也落得个双腿残疾!兄弟阋墙,成何体统!” 萧熠五指一收,瓷杯骤然化作齑粉,他额间银光隐动,冷冷抬眸,一字一句恨声道:“那是他该死!”他冷哼一声,“当初若非各大长老相救,他早就命丧当场。你敢再让他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叫他灰、飞、烟、灭!” “你、你这逆子!”萧潮生气得脸色发青,终究顾忌着他神君身份,指节攥得节节凸起,蓦地拂袖而去。 “萧城主!”他身后的白衣长老疾唤了几声,见他走远,摇头捋了捋胡须,转头对着萧熠叹息,“神君大人,您这又是何苦?您能悟出逆光之术,难道悟不出不死神咒?又何必一心求死?” “……我何曾求死?”萧熠微一扬眉,冷声道,“只求早日失聪,免听诸多废话。” 周长老似乎与他关系不错,不气反笑,自己进了亭中坐下,自顾自慨叹道:“逆光之阵,何等旷古烁今的术法,神君,您有惊世之才,是天下人的神君,岂能因一人一事而将世人抛之脑后?” 萧熠讥讽地勾了勾唇,眸中空无一人:“周长老,我是不是天下人的神君,难道您不清楚吗?” 周长老噎了一瞬,摇头不语,感慨地回忆着当初萧熠找他相助施法的情形,喃喃道:“乙巳年腊月十九……真想知道,你回到二十几年前,想救的人是谁。” 萧熠默然不答,起身向外走去。 空无一人的凉亭外,红梅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压弯,颤抖着几欲折断,梅花如血泪片片洒落。 ……是我。 梅骨之中的魂魄被醍醐灌顶的惊痛顿悟死死钉在原地,被摧心裂胆的悔恨寸寸啃噬,被千重深雪般沉重的真相碾做粉碎,五内俱崩,血红双目前一阵阵发黑,泪流满面之时,却又蓦地痴痴大笑起来。 从来就没有什么普度众生的小神君。 那个将他自深雪里挖出来,欢喜地抱着他去了破庙,无师自通地给他煮鱼,温柔地将他的脚揣在怀里,含笑唤他小红,说要带他回去做雪童子的人,是小白。 是被他狠心舍弃,独自留在尘世的小白。 从头到尾,他想要渡的都只是他一人。 为了一个不守信约的骗子,他放弃了一切,苦心孤诣,一腔孤勇,执意逆天而行,却不敌天命,明净琉璃摔出乱琼碎玉,冰魂雪魄绞做残鳞败甲。 迅电飞光,天地同流,洪流席卷,无情狠厉地摧折逆流而上的殊绝灵心,却温柔又残忍地解开渺小如他曾经念念不忘,耿耿于怀的一切症结。 原来那日在雪地里一去不回的人,不是抛弃了他,不是忘记了他,是被不可逆转的命运带走,去往遥远的来日,在一片枯寂荒芜中,焚尽残躯煨热赤诚真心,等着与他重逢。 不知过了多久,红梅陡然消失,宫饮泓面白如纸地扶住身侧的树枝,唇齿间一片腥甜,反手抹去唇角的血,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 始知情多不如恨,由来深情可杀人。 ———————————————————————————————— 小红:吓得我花都谢了。┭┮﹏┭┮ 小白:谁在这里乱栽花?来人啊,砍了。 ̄へ ̄ 小红,又卒_(:3」∠?)_
第54章 斜日当空,宫饮泓却似走在凛冽刺骨的寒潭水底,每一步都踏在冰刃之上,太阳穴突突直跳,恍惚有人用长钉一下下敲打,脑海中翻来覆去地只剩下两句话。 小白要死了。 他害死了他……他害死了他! 引他来的侍者见他面色灰败,魂不守舍,以为他受了神君呵斥,不由心生愧疚,也不敢问他怎么到此时才出来,只好心将他向后厨引去。 谁知到了后厨所在的会香院前,却见院落已被手持刀剑的侍卫团团围住,院里院外一片肃杀的沉寂。 “这是怎么了?”侍者愕然停下脚步,探头观望着院内站成一排的仆从,和正在他们前方来回踱步的青衣人。 那人转过身来,不经意向两人望了一眼,霎时间神色乍变,沉声厉喝:“抓住他!” 霎时间刀剑齐鸣,侍者吓得连退数步。
宫饮泓被几个侍卫拿刀剑架住了脖子,方回神似的抬起头,目光穿过院门,双眸恢复了些清明,对着难掩震惊的叶清臣笑了笑。 叶清臣走到他面前,默然不语地打量着他,眸中一片惊涛骇浪。 宫饮泓与他对视,剑眉微扬:“你知道我是谁。” 叶清臣眼眸骤暗,低声喃喃:“我当然知道。”说着他凛然转身,“带回去。” 宫饮泓没有挣扎,由着几人押着他胳膊跟在叶清臣身后,转头向后望去,看了眼面无血色的墨川。 可一行人没走出多远,却在碧岑池旁绿柳之下遇见一个坐在木轮椅上的清贵男子,一身紫纹白衣,眼尾狭长,余晖下面色显得异常的苍白,手中把玩着几颗玉珠,若有所思。他身后跟着两个沉默的仆从,见叶清臣一行走来,便推着他拦在了路中,仿佛已在此处静候了许久。 宫饮泓眼眸微转,猜到此人便是被萧熠废掉双腿的萧舜,也就是破坏了小白阵法,害他魂魄受损的那个仇人,双眸一红,登时杀意凛然,下意识地想要挣开束缚,冲过去噬其骨肉,却被身后的侍卫死死拉住。 “见过大公子。”叶清臣停下脚步,冲他行了一礼,接着便要自他身侧过去。 萧舜却示意左右将他推到宫饮泓身前,抬眸打量了他一眼,笑问:“这是怎么了?” “一个混入府中,意图不轨的奸细。”叶清臣语气冷淡,“大公子无须在意。” 萧舜高挑眉峰,眸中闪过一丝阴郁之色:“是么?既是奸细,还不就地处决?”说着他手一扬,三颗玉珠夹带金石铮鸣之声,凌厉狠辣地射向宫饮泓发顶喉间,眨眼间就要至他于死地! 电光火石间,叶清臣长剑一伸,铿然几声,若无其事地挡住了三颗玉珠,拱手道:“大公子,此人我自会妥善处置,请您勿插手此事。” 萧舜见他不卑不亢,消瘦的脸上陡然浮现一道阴影,指节紧攥扶手,眯眼狠声道:“我乃府中嫡子,也便是下任城主!怎么?我竟管不得府中之事?!” 叶清臣低头淡淡道:“小人并无此意。” “你莫以为你是萧熠的人,便可不将我放在眼中!”萧舜厉声道,“你立刻跟我去见父亲,我倒要问问,这事我管不管得!” 叶清臣却仍旧淡淡的:“抱歉,此事事关重大,小人不敢耽搁,来日再向公子赔罪。”说着一挥手,领着众人离去,丝毫不理会身后被他气得面色青白的人,一路将宫饮泓带去了地牢。 萧府的地牢十分气派,干净又安静,四面燃着明亮的莲灯,十二根寒铁铸就的柱子静默地伫立在正中,前方摆着一个香案。 宫饮泓被铁链牢牢捆在一根铁柱上,只觉一股寒意自背心渗入骨髓,忍不住拢眉开口:“你不带我去见他?” 叶清臣抬眸冷冷看他一眼,冲左右递过一个眼神,那两人便一颔首,取来带着倒勾的长鞭,一左一右地站在宫饮泓身侧,一语不发地扬手便打。 宫饮泓浑身一震,身上登时多了几条血痕,不解地瞪向叶清臣,怒道:“你做什么?!” 叶清臣走近他身前,伸手掐住他下巴,冷声道:“是谁,给你这张脸?” “……”宫饮泓对上他带着寒意的双眸,混沌了半日的脑子直到此刻才清醒过来,心中一沉——他以为遇见一个故人,可对方却根本不是认出了他,而是认为有人假扮他! “我就是宫饮泓!”他明湛欲燃的双眸中掠过一抹恳切之色,疾声道,“让我见他!” “宫饮泓……”叶清臣面上恨意涌动,手中一用力,在他脸上留下青紫的掐痕,铁箍般的力量几乎将他下颌卸下,“是谁告诉你这个名字?!” 他神色凶冷,心中却是一片骇然,以致浑身发寒——这世上究竟是谁得知了神君的死穴,竟派人假扮此人! “没有人!我就是宫饮泓!”宫饮泓气结,恨不得一口咬在这蠢人的脖子上,又恼恨被自己竟没意识到这一点,傻乎乎还以为他会带自己去见小白! 叶清臣侧过头,左右更加卖力地扬起鞭子。 宫饮泓暗骂一声,知他疑心甚重,却不敢当面化出原形遁逃,只得在鞭声中忍着痛断断续续咬牙道:“你……当年在风陵峪中……见过我!”他额角渗出冷汗,顺着脸颊落下,“你将我打下火海……是他救了我!” 谁知叶清臣听他说出细节,神色却又是一沉,命左右打得更狠,只要他招人背后之人。 宫饮泓气得面色煞白,闭了闭眼,道:“好,我说。” 叶清臣停下鞭打,却听他道:“……我误打误撞冒充孟小楼入府,是墨川接应我,他背后的人,是萧舜。他对神君心怀愤恨,又有争权之心,还想杀我灭口……” 废话! 叶清臣面色彻底冷下去,转身走至另外十一根铁柱前,咬破指尖,一一以血洒上其上阴文,只听一声嗡鸣,十二根铁柱上同时漾出一片金光,交织成一个激荡杀伐之声的阵法! 叶清臣冷冷道:“我给你一炷香时间,要么你招出背后的人,我会放你一条生路,若你不说,一炷香后,我会开启阵法,叫你葬身此地。”说话间,一个侍卫将一炷香插进了案前香炉之中。 宫饮泓直视着他暗藏杀机的双眸,心知他一心认定自己图谋不轨,即便自己真招出供来,他也绝不会放了他,怎么办?难道还没和小白相认,就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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