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灏章拉他坐到自己腿上,问道:“琰儿睡下了?” “睡下了。今日习字的时候还讲,要早些为父皇分忧。”柏晏清说着,面露担忧之色,“生在帝王家,小小年纪便像个小大人似的,想得这般多。真是叫人心疼。” 百里灏章却道:“琰儿像朕。朕打小也是这般懂事,你也来心疼心疼朕。” “不正经。”柏晏清被他的几句话逗乐了,“陛下头疾可好些了?我为陛下揉一揉……” 趁他说话之时百里灏章低头在他唇上啄了一口。纵是相伴了这么些年,柏晏清还是被他这种光天化日耍流氓的行径给弄懵了,茫然怔愣了一瞬。百里灏章计谋得逞眼里嘴角都是笑意,又要再度吻上来,柏晏清却眼疾手快地把他推开了。 “陛下!”柏晏清郑重其事地问,“今日是否喝了安神药?” 百里灏章不知他是怎的就发现了自己并未喝药这事,刹那间有种小孩子顽皮被抓的窘迫。不过百里灏章毕竟当了这么些年皇帝,临场应变能力自然不在话下,哄起柏晏清来更是得心应手。 他扣住柏晏清的后脑又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分开后舔了舔嘴唇,笑道:“你就是良药。” 柏晏清脸一热,却还是不松口:“陛下定要喝药才会好起来。” 百里灏章见他如此坚决,若再敷衍,他怕是要不开心了,便端正态度认真道:“朕知道。但凡是你讲的,朕哪有不听的呢?” 柏晏清还当真仔仔细细地想了想,片刻后垂睫抿嘴笑得甜蜜,道:“陛下待我极好。” 百里灏章道:“这是自然。”又同柏晏清唇舌缠绵了好一会儿才分开。 柏晏清微微喘息:“白日里不该做这个的……” “为何不该?要是我们能再有一个长得像你的小公主……”百里灏章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了下来。 柏晏清有点心慌,他有些不敢直视百里灏章的眼睛。慌乱中的第一反应,便是伸手抱住百里灏章的肩膀。 百里灏章拍着他的背轻声问:“晏清,这么些年,我们……为何没能再添一个孩子呢?” 良久,柏晏清才嘟哝道:“我又怎会知道。” 百里灏章神色黯然。多年前偶然发现的一桩事让他如鲠在喉,但他又如同从前多少回那样,强行压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质问。 他从来不愿强迫柏晏清做任何事。 百里灏章感到头又开始疼了,撕裂般的痛感让他头晕目眩,视物困难。他故作镇定,道:“晏清,朕想听你弹筝。” 柏晏清坐定抚弦,勾弦拨弹间,江南山水烟雨蒙蒙的画卷仿佛就在眼前徐徐铺开。青砖黛瓦石板桥,雨打屋瓦溪水潺潺。柏晏清此刻仿佛并不是身处于这四方皇宫,而是坐在广阔浩瀚的天地间。琴音破开参天竹林激起露水飞溅,又拂过深谷幽兰引得清香萦绕,让人不由得想随音入画。 正在此时,忽地听到一声低呼和瓷器碰撞的的响声。琴音戛然而止,百里灏章的思绪也骤然被打断,极其不悦地睁开眼。 奉茶的宫女跪在地上低垂着头,手在颤抖。 百里灏章按了按额头,眯起眼道:“别跪了,把茶端过来吧。” 宫女不敢抬头,快步上前把茶奉了上去。 柏晏清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宫女好像总在用余光打量着自己。柏晏清略一思索,并不觉得自己认得她。正欲把筝收起时,他听到百里灏章问:“你在这儿奉茶有几个月了?怎还是这般不稳重?” 宫女怯懦地回道:“回禀陛下,奴婢……奴婢在御前奉茶,有,有大约三个多月了……” 柏晏清动作陡然一滞。 他记得百里灏章初次同他讲起头疼,恰是三个月前。
第十五章 进退维谷 柏晏清也觉得大约是自己太过敏感多心了。 百里灏章一向身强体健,所以每回他有些小伤小病,柏晏清总会格外介怀,硬逼着百里灏章喝姜汤吃药的事儿是不少干的。百里灏章倒是觉得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去管它过些时日病自然也会好的,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呢。但瞧见柏晏清愁眉不展,他也不好受,只得乖乖听话。说白了,他喝药主要还是为了宽柏晏清的心。 毕竟百里灏章一心想让柏晏清过得舒坦,安心。 即使是自己疑心重,这事也确实有必要去确认。这么想着,他便没再往东宫去,而是拐了个弯,去了茶房。 茶房内茶香四溢,隐隐有蒸汽“咕隆咕隆”的声响。柏晏清一眼便扫到了坐在屋角小板凳上,拿着扇子扇灶火的奉茶宫女。
听到脚步声,那宫女转过头来,在看到柏晏清的一刹那惊得手中的扇子都掉落在地。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都在颤抖。胆怯惊恐的样子让人不由得想起了随波逐流无依无靠的浮萍。 “不必如此。”柏晏清道,“快起来吧。” “奴婢……奴婢为公子泡茶。”宫女低垂着头不敢看向柏晏清,手忙脚乱地倒水。大约是茶水太烫再加上这宫女心神不宁的缘故,她刚端起茶碗没走几步,茶碗便脱手摔碎在地。 宫女赶忙蹲下拾起地上的瓷片,慌乱中连手指被瓷片划破都不知。 “且慢。”柏晏清看见她指尖上的伤处已经渗出血来,不由得蹙眉,“稍后用扫帚清扫即可,用手去拾会伤到自己。” 那宫女顺着柏晏清的目光才看到了自己手上滴血的伤口。 她随手用衣袖抹了抹,问道:“公子来此,是有何吩咐吗?” “想来问几句话。”柏晏清顿了一顿,问道,“姑娘是否需要处理伤口?” “不用不用,不过是小伤。……不打紧的。”宫女把手缩进袖中,“公子可以叫奴婢小婵。” 柏晏清道:“小婵姑娘,听姑娘的口音,似乎不是建安本地人士?” 小婵答道:“奴婢生在焦南,长在焦南,确实不是建安本地人。” 柏晏清思忖片刻,道:“我听姑娘讲话,倒像是有几分宜州口音。” 柏晏清不过也是随口试探,不想小婵的脸色却骤然煞白了起来。柏晏清感到太阳穴“突突”地跳,心也重重地沉了下去。 “姑娘曾是黎国人?”这话虽是问句,说得却有六七分笃定。 小婵望着柏晏清,一双漂亮的杏眼里满是惶恐,樱桃小口张张合合欲言又止。柏晏清这才察觉她眼下有乌青,或许是因为夜里难眠。 柏晏清的声音透出冰冷刺骨的寒意:“茶水里有什么?” 小婵忽地咬住了唇不肯讲话了。茶房里“咕噜咕噜”的煮水声显得愈发刺耳恼人。 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了,胸腔只余喘不过气的窒息感。柏晏清向前走了几步,无法甩脱的束缚却如影随形。 竟然真是如此。 竟然真会这样。 “到底有什么。” 小婵被柏晏清言语间的怒意惊得大气不敢出。 “风过留痕,雁过留声。若是小婵姑娘不愿讲,我也自会有办法追根溯源。既然是在茶水中动手脚,那想必会把毒物藏在什么地方,搜查便是了。企图谋害当今圣上,罪无可赦。” “王爷!”小婵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您救救民女吧!” 柏晏清痛心疾首。一面是自己想要尽全力庇护的子民,一面是与自己长相厮守的挚爱之人,怎会不痛? 他无力地摇了摇头,问道:“为何要做这种事?” 小婵满脸是泪,眼里尽是委屈。她抽噎着道:“民女的爹爹,两个哥哥,都死在了平谷原!” 柏晏清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但他却不知该如何劝慰。他可以对当权者直言不讳,甚至是近乎强硬的对峙。 但此刻面对无辜受劫难的百姓,他却是什么都难以宣之于口。 无论是“不要再回头要往前看”之类的漂亮话,还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之类的劝解。是告知对方“这些事远比你想象的复杂牵扯颇多很难算清”,还是为百里灏章辩解上一句“那其实并不能都算作是他的错”。 哪一句都说不出口。 他只会更加痛恨当年那个无力劝阻,眼睁睁地看着百姓受苦的自己。看上去风光的天潢贵胄,也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别说救别人脱离苦海了,他连自己都救不了。他不是什么神仙,不过是肉体凡胎而已。 深埋在心底,让他挣扎痛苦了那么多年的往事,终于有朝一日以不容逃避的姿态摊开在他的眼前,鲜血淋漓。 小婵继续道:“民女没有骗王爷,战后民女被一对焦南的夫妻收养,在焦南长大。可民女忘不了家人啊……他们连尸首都找不到!都是血……土里都渗着血……” “王爷,是不是他一直在威胁您!” 他没有。 “是不是……他是不是很坏,是不是让您受尽了折辱?” ……他很好。是这世间待我最好的人。 “王爷,您不想复国了吗?” 此案是重案,本应交由大理寺依法论处。可无论小婵有何苦衷,手脚不干净企图谋逆犯上是大罪,定会被处以极刑。柏晏清看着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苦命女子,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他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心来。 “若陛下无事,我会想办法让你有生路。”柏晏清话锋一转,眉宇间尽是与他温润气质不相符的狠戾,“若陛下有何闪失……我不会放过你。” 更不会放过我自己。 柏晏清没有声张,暗地里叫文斋带着几个嘴严伶俐的小宦官去搜查了小婵的住所。小婵房中并无异样,只在枕下搜出了一小包药粉。拿去给王玄看了,王玄嗅了嗅道,这不过只是一味普通草药的粉末而已。草药名为“阚明”,有明目的功效,只不过食用者会感到头痛。 即使是用了刑,小婵也没有松口。她一再反复讲,全部是她一人所为,无人指使。只为泄私愤。 是夜。 柏晏清坐在案前,书卷上的字是一个也看不进去,脑海里把这几日发生的事又回想了一遍,生怕错漏了细节。 即使用了刑也并未改口,或许真的如她所言是一人所为?阚明并不是什么不易得的药材,据王玄说野山上就长着。从药材入手已是不可能。小婵孤僻,宫中并无友人,行踪正常也无可疑之处。 线索就此便断了。 他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书卷,抚灭了油灯。 半梦半醒间,他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便醒了过来,然后就被揽进了温暖的怀抱。 百里灏章深更半夜爬床的本事已经出神入化,柏晏清不自觉向后往他怀里靠了靠。百里灏章在他额角啄了几下,轻声笑了起来:“怎么这么大的气,听说你把那个小宫女流放鸠岛了?方才还让御医又来给朕瞧病?朕好好的,别这么担心。” 柏晏清不知该如何同他讲起这事才好。一来是他顾及到黎国子民不敢直言。虽说百里灏章待他极好,但终究还是手握大权万人之下一人之上的帝王,哪怕是有一丝一毫的可能,由此事招致帝王对原黎国人的猜忌而掀起更大的风波殃及无辜也是柏晏清最害怕看到的局面。二来是西北战事吃紧,追根究底地详查此事定会使陛下分心,更何况就目前而言也确实没有线索可以继续往下追查了,只能静观其变,或许此事真的就到此为止了。再者说,阚明是药材,虽会让人头疼,却并不伤人。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3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