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所希望看到的,若她始终能如此刻这般, 他心中便再没有所顾虑了。 孟循从房中出来的时候, 遇上了恰巧端着托盘过来的丫鬟。 丫鬟见了他, 颇有几分手足无措,又是行礼又是让路, 还悄悄的朝房中瞥着。 她担心孟循怪罪她看护不严,连夫人醒了都未曾察觉。于是乎, 端着托盘的手也不由得攥紧了几分, 指尖都掐的泛白了, 身子也轻轻抖动着。 孟循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这座院子,从来都没有伺候的人,也只是他这段时间暂住在这里,才让这座宅子没有这样空荡。这个丫鬟是孟兰指派来的,并非经他挑选,若是他,以这丫鬟的行事作风,绝对在这里待不了三日。 想着再过些时候就要回京城了,孟循也不打算过多计较,他敛了神色,压低了几分声音。 “她还在里头睡着,不要打扰她。” 丫鬟赶紧低头应下。 孟循看过祝苡苡后就去了府衙大牢。 昨日晚上,他之所以不着急过去,其一,是因为心情不佳,其二,是因为他不想这边的动静引起她的注意。 大夫说的话,他还牢记在心。她忧思过重,心绪起伏不定,以至于食欲不振,脾虚体弱,若不好好注意着,莫说是调养身子,恐怕连那还未确定的滑脉都未免保得住。 无论如何,他不想让她再经历一次这样的伤痛。 没有人会比他更愿意看到她身子康健。 孟循赶到府衙大牢的时候,穆延已经等了好一会儿。 从昨日苡苡来见他之后,他就已经下定决心,自己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任人处置,他总得做些什么,至少,不能和前几日那样惶惶度日。 就他所知道的,孟循和那个提审他的男子,之所以迟迟不肯处置他,应当,是有所考量,且这考量与他的身份有关。 他从来不在意自己的身份究竟是什么,也从来不在意自己所谓的亲身父亲究竟是谁。 那个人,眼睁睁看着他娘吃苦受累,受千夫所指,当着非媒苟合的名头,也不肯施予援手来帮她,这样的父亲,他不觉得能待自己有半分情谊。 即便是京城的高官那又如何,还不是也同市井小明一样,也能做出抛妻弃子的事情来。 但现在,他必须再意起自己这位亲生父亲的身份了。 他不想自己担着前朝余孽这个莫须有的名头顶着这样的名头,他给苡苡带来的,只有灾厄和痛苦。? 穆延记得,那个提审他的,被人称作费大人的男子,曾问过他与韩子章的关系。 轻挑的话语里,带着几分令人猜不透的意思。 要是他没有见过韩子章,没有和韩子章一同在五连山平匪,兴许他还不能确定那位费大人的意思。 韩子章与他说过,他让他不要着急,说会会带父亲前来徽州府。 联系韩子章突然待他态度情和,这事儿并不难猜。
他的那位高官父亲,应该就是韩子章的父亲。 他虽不清楚为何韩子章半点不介意他的身份,但这些与他而言都无关紧要,他当下所在意的事情,是他能够得到多少,能够从这个从来与他没有半分关系的亲生父亲,身上得到多少? 他不清楚也不明白,所以,他得问问旁人。 譬如孟循,他便是最好的问询之人。 他想见孟循,想和他谈谈。 可当他喊了狱卒,表明了意思之后,半个时辰得来的结果,却是孟循不愿在今日见他。 好在孟循说了明日大早会来见他。 那便等吧,等上一夜也没什么妨碍,他还能借着这段时辰,仔细理理自己的筹码。 他想摆脱前朝余党的身份,只靠自己,当然不行,他得明白孟循迟迟没有杀了他原因在哪,他身上是否有孟循可图之处。若是有,利益交换的话,他能得来什么? 穆延虽然躺着,但却几乎清醒了一夜,直到孟循过来的时候,他才睁眼坐正。 孟循视线掠过穆延,状似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穆延稍稍抬头,半分不怯的对上那双平静的眼,“我想出去,想要离开府衙大牢。” 孟循闻言,唇畔牵起几分微不可查的笑,淡漠的双目嘲讽似的将他上下打量了会儿。 片刻后,缓缓开口:“你想出去,我便要答应你么?你现在是阶下囚,身上担着前朝余孽的名头,你有什么资格轻易说出这样的话,恩?” 穆延依旧冷静,即便满身凌乱狼狈,也没有丝毫畏惧。 “不是轻易说出这样的话,我想和你谈条件,孟大人。” 早在过来之前,他就已经猜到了穆延之所以要见他的原因。事实和他料想的没有太大的差距,他之所以来,也不是来看穆延的笑话。 面前这个还未及冠的少年,抢走了他的苡苡。尽管此刻居高临下的人是他,可面对着穆延,他心地深处,却有几分自惭形秽。 穆延表里如一,有什么便说什么,从来不惧怕也不胆怯。这样的人,是她会喜欢的。 要命的是,再没有旁人比孟循自身更加清楚这点。 他知道他会喜欢怎样的人,可偏偏,他却成为不了那类人。 孟循不自觉压低了眉,面色冷了几分。 “谈条件……你要和我谈什么条件,你有什么,是我想要的?” “孟大人,你迟迟不杀了我,是想要做什么?顾及着我那位亲生父亲,还是说……我这样的人,能够帮到你什么?” 早习惯了与人说话弯弯绕绕,陡然碰上穆延这样的人,孟循心里隐约有些许不适,但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 “穆延,你很聪明,你猜的不错,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说的这两方面,它是可以同时存在的。” 闻言,穆延怔了片刻。再度抬头看向孟循时,他面色多了几分晦暗。 “也就是说,我于孟大人而言,是个有用的角色。” 孟循笑了笑,并没有否认他的话。 穆延追问:“我要做些什么,你才能帮我摆脱这个前朝余党的身份?” 迎着穆延咄咄逼人的双目,孟循晃神的片刻,心里涌出了几分计较。 他之所以留下穆延,不只是因为不愿见到她难过,确实,还有另一层原因。 如今,朝中派系局势明朗。次辅张江言和阁臣李由不睦,早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因为陈将军的案子,加上孟循身上肩负的事情,他天然站到了张江言的对立面。他不可能成为这位未来首辅的门生故吏。 于是,便有了接下来一连串的事情。 他既非张阁老的门生,又多次行事得罪于他。遭了报复,碰上些不顺心的事情,实在再过正常不过,只不过顾忌着他“天子近臣”的身份,张江言也始终没有做什么太过明显的举措。 反倒是他的那位女婿,礼部的薛侍郎,几次三番与他为难。 让他去江宁府,处置那桩织造太监的贪墨案子,让他得罪了司礼监掌印,除此之外,明里暗里都让他在刑部举步维艰。 好在事情并没有都顺着薛京的意思发展,几次三番的贪墨案,彻底惹恼了皇帝。从前颇得看重器用的掌印,不过半月,便被撸了下来。 他与如今司礼监的正官任秉笔勉强算得上有几分交情,出了这档子事,反倒是对他有所裨益。 若说李由是温和处事的儒相,那张阁老就是手段铁血的严相。 两人行事作风大相径庭,政见上也颇为不和。尽管张江言继任首辅呼声更高些,但也并未见得,首辅的位置,最终就会落在张江言头上。 因着处置前朝余孽的名头,锦衣卫已经杀了不少人,其中不乏曾经开罪于张江言的人。这些人或是被贬或是流放,而在这样的时候,竟然还能从家中搜出前朝宰相的信笺。 这事,几分真几分假,全凭你如何去看待。 孟循从来都不觉得这些人,是死得其所,是罪该万死。 就譬如那位胡推官,因为曾经谏言张江言对礼部的纠察矫枉过正,引得百官怨声载道。之后也没掀起什么水花,可他的下场却算不得好。据说,是因为处事不当,被贬去边陲做了个小小的推官。 尽管被贬去了边陲,他依旧勤勤恳恳劳心政务,却因为水土不服,染了重病。偏偏临到头来,又被人参了一本,说是早有不臣之心,私下收了不少前朝的书册。 即便死了,名声也算不得清白。 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总而言之,得罪张江言的,都没有什么太好的下场。 锦衣卫彻查前朝余孽案子,最后将苗头引到了穆延身上,孟循并不觉得这只是一个单纯的巧合。 穆延得活着,穆延活着,他就总能看清楚,那位权倾朝野的张阁老,究竟在顾忌些什么? 片刻思虑后,孟循面色和缓了几分。 “我要你陪我演一出戏,也不算得演戏……” 穆延面露疑惑,并不明白孟循的意思,孟循也不着急,缓缓解释。 “不出意外,明日,刑部侍郎袁平翰便会抵达徽州府,他必然会来提审你,会对你用刑,无所不用其极,只要撬动你的嘴。” 穆延只认真听着他说话,并未露出半分畏惧。 “我晓得,那你要我做什么?” 孟循并不着急回答:“他对你用刑,无非就是想从你口中得到一个答案,得到你亲口承认,自己是前朝余党的答案。” “我不是。”穆延肯定而又斩钉截铁的回答。 “是或不是,与他而言都没什么区别。” 想要逼人招供,有太多种方法,就算是穆延这样的硬骨头,也不是束手无策。 他与费昇之所以没用那些法子,仅仅只是因为没有必要,也不是他们的目的。 “穆延,难道你不好奇,自己的母亲为何会因父罪流放,为何这些人要对你苦苦相逼,恨不得把前朝余孽的名头牢牢套在你身上……”孟循笑了笑,“这便是我的目的,我要知道他们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 穆延稍有错愕,他没想到孟循会突然和自己说这些。这些对他来说太过陌生,好像带着浓浓的灰尘,让他有一瞬的迷茫。 在穆延愣神之际,孟循接着说到,“明日,你装死就好。” 作者有话说: ?
第77章 祝苡苡醒来的时候, 已是日上三竿。 她少有起得这样晚的时候,从前就算累着了,至多也就晚上半个时辰,今日, 足足要比她往常起来的时候晚了一个时辰。 就算这些天确实是累了些, 加之, 昨晚睡得也晚,但也不至于到如此境地。 窗牖外日头正好, 阳光明媚,照映着满院的花红柳绿。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仲春时候, 院子里的花草都开始长开了,颜色明媚,瞧着就让人舒心畅快。 祝苡苡坐在一旁的束腰圆凳上,任由身后丫鬟伺候着自己洗漱,目光却早已瞥向窗外的花草, 暗暗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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