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个恐怖的预感并没有发生,柜子里只有被褥和衣物,以及令人窒息的浊气。 赵庭梧从书房过来,一无所获:“这边如何?” 意儿摇头,目光转向这间屋内最吓人的拔步床,那玩意儿不仅有四角立柱,更有飘檐与围栏挡板,因而显得封闭压抑,像是摆放“奠”字灵堂,又像一座放大的棺材。 静极了。 赵庭梧撩开鬼气森森的纱帐,除了发霉的褥子什么也没有,一览无余。 “走吧。”他说。 意儿站着没动,强自按捺恐惧,一点一点弯下腰,低头去看床底。 天知道她后背发凉,双脚虚软,那种遍布全身的毛骨悚然,心快要从喉咙跳出来。 “好像,有东西……” 话音刚落,赵庭梧上前,不由分说的捂住了她的眼睛。 “四叔。”她四肢僵硬,不敢动了。 “你等等。”说着,推她转过身去。 意儿听见一阵咣当的响动,梆梆梆,木板断裂,仿佛在拆房子。她实在没忍住,回头一看,原来赵庭梧把整个床板给拆了。 “哪有东西?”他的衣裳全是灰:“自己吓自己,把我也吓一跳。” 意儿里里外外仔细检查,果然,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真不知该庆幸还是失落。 第二轮搜索,同样毫无进展,她甚至连茅坑也没放过,但那里头早已填土埋实,不存在特别迹象。 如此折腾,五个人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意儿坐在堂屋前的石阶上,闷不吭声,歪头打量院落。赵玺用帕子捂住口鼻,方才见她用锄头挖茅坑时已经干呕过,这会儿五官纠结成菊花模样,不断催促:“走吧,我身上痒,到处都是虫子。你啊,回去好好洗洗,至少用香炉薰个三天三夜,连屎都敢挖,看我不告诉爹爹收拾你。” 意儿置若罔闻,拍拍手,准备继续干活:“阿照,你去借两把铁锹。” “哦。” “你还要干什么?”赵玺瞪大眼睛:“有完没完啊?!” 她挽起衣袖,先把墙边的水缸推倒,挪去空地,再把枯死的盆景也搬到铺着青石的庭院中央,等阿照拿来铁锹和铲子,她便开始刨土挖地。
赵玺欲哭无泪:“这么个破院子,你究竟想找什么嘛,难道底下埋了珠宝?” 意儿提醒阿照:“挖深一些,浅了不行。” “好。” 宋敏擦着汗:“意儿,我休息会儿再来帮你。” 赵庭梧坐到石桌前,略歪着,胳膊支起,手撑着脑袋,看她固执的样子,什么也不听,只专注干活。 “四叔,你也不管管。”赵玺气不打一处来:“她这是魔障了吗?” “没有。”赵庭梧的语气仿佛在唠家常,朝那边抬了抬下巴:“她在找你岳丈的尸体。” 赵玺转过脸,双眼懵懵的彷如痴呆,就这么看着他的好四叔,嘴巴微微张开,半晌后蹦出一个字。 “啥?”
第28章 听到赵庭梧的话, 某人显然被吓得不轻,震惊之下脑中一片空白, 于是反倒出奇镇定。 “我岳丈的尸体?他老人家不是离开瓜洲城了吗?什么时候死的?” “两年前就死了。”赵庭梧神情淡淡:“没猜错的话,他根本没有出城。” “怎么可能?邻居不都亲眼看见了吗?” “他们看见的应该是霍康,毕竟天色已晚,又穿着斗篷。” 赵玺来回踱步,连连摆手:“不对,这事儿不对啊……四叔你说我岳丈死了,意儿却在这里找尸体, 什么意思,我怎么看不懂?还有,我们不是来查杀害喜鹊的凶手吗?” 赵庭梧叹气:“别着急,等找到尸体再慢慢理清楚。” 宋敏按捺不住:“我先来捋一捋。霍康是杀害喜鹊的嫌犯, 由他这条线顺藤摸瓜,牵扯出楚家的往事,所以我们找来这里, 接着从邻居口中得到线索, 意儿推测楚老爷已遇害,而他的死成为霍康这两年来向楚氏母女索要好处的把柄。你先前疑惑烟箩为何挪用府里的银子给霍康开铺还债,现在该清楚了。” “我不清楚。”赵玺额角突突直跳:“她为什么?” 阿照把铁锹撑在地里,直起背,满头大汗:“我都听懂了, 你还不明白?因为楚家母女杀了你岳丈,还让霍康假扮他出逃,那些银子是给霍康的封口费啊!唉。” 赵玺犹如被雷劈中,脸“刷”的一下惨白:“你们疯了吧,楚老爷是烟箩和君媚的爹啊……” 宋敏不忍再说下去, 赵庭梧亦然。意儿丢下铁锹,从土坑里跳上来,搓了搓手,因为心疼兄长,语气有些迟疑:“哥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楚老爷很可能已经遇害,而且,凶手要么是楚太太,要么是烟箩……” 赵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目光忽然变得陌生而排斥:“我知道她们得罪过你,可你不能用这种弑父灭伦的大罪来报复吧?那是你嫂子啊!” 意儿双眼颤动,当即怒吼:“赵玺!” 阿照叉腰骂道:“我看你才疯了,居然这么说你妹妹。” 赵玺抬手指过去:“你们一个个的,空口无凭,张嘴就来,到底谁疯?好啊,不是要找尸体么,挖了半天,尸体呢,我岳丈呢?化成骨灰了吗?” 意儿狠狠瞪他一眼,懒得搭理,继续埋头挖地。 赵玺抓住赵庭梧滔滔不绝:“四叔你说句公道话,她无凭无据,信口雌黄,放着霍康不抓,赖在这里挖人家的院子,简直莫名其妙!我看她做官做傻了,没有人证物证就给人家套上弑父的枷锁,安的什么心!” “这不就在找证据吗?” “哼,行啊,我看她能搞出什么花样!” 赵庭梧起身出门,让隔壁的大姐帮忙,在附近雇几个壮汉,让他们沿着院墙内没有铺石块的地方挖。 彼时已近正午,烈日高照,意儿汗如雨下,脸颊发红,蔓延到脖子,她双臂累得毫无气力,腰背更是酸痛之极。 “他娘的,”连阿照也喘个不停:“怎么铲土比练武还累。” 邻家大姐端来茶水,意儿和阿照咕噜咕噜的灌,三两下便喝光。 “你们为何弄成这样?花猫似的。” “你问她啊。”赵玺烦躁地驱赶蚊子。 大姐又打来两盆清水给他们洗脸擦手。 “别站在毒日头底下了,到我家坐着休息一会儿。” 意儿用湿帕子擦拭颈脖:“不用,我要在这儿看着,某些人是大少爷,千金贵体,还是请他歇着去吧。” 赵玺自然巴不得立刻回府才好,但为了出一口恶气,为了亲眼见证她的荒谬猜测被推翻,今日非要让她低头认错才行。 “哼,好好的院子被你们挖出两道三尺宽的深坑,怎么,养鱼吗?” 不多时,那几个汉子慢慢停下,左右打量,似乎已无处施展。 意儿坐在石凳上,流着汗,一言不发地摇折扇。 赵玺冷笑:“你不是信誓旦旦的说我岳丈被杀了吗?在哪里?” 宋敏安抚意儿:“或许尸体被事后转移,也未可知。” 但她依然坚持自己的判断:“不,我先前观察过这些杂草和苔藓,泥土很久没有翻新过,除非他们在杀人之后不久便挖尸转移,但你知道,尸体埋入土中,通常需要三五年才会发生白骨化,难不成烟箩和君媚会转移一具爬着蝇虫的腐尸吗?再者,若要避开周围的邻居,更是难上加难。我想,这座宅子荒废至今,大概也是烟箩有意为之,她怕外人住进来,可能暴露藏尸的秘密。” 赵玺听得气笑了:“你能不能清醒一点,睁眼瞧瞧,现在跟抄家似的,楚宅已经被你掘地三尺,连犄角旮旯都翻遍了!” 意儿手指敲敲石桌:“谁说的,还有这儿呢。”她当即起身,指挥汉子们:“把桌凳搬走,继续挖。” 赵玺忍无可忍:“赵意儿,我真的对你很失望,你实在太过分了!” “我也失望,这么多年过去,你的脑子没有一点长进。” 他冷笑:“好,行,你厉害,你是青天大老爷,独断专行惯了,既如此,待会儿你自己回去向烟箩解释,我就不奉陪了!” 赵玺扭头就走。行至大门前,听到四叔急促地喊了声:“意儿。”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赵庭梧站在新挖的土坑前,告诉大家:“找到了。” 周遭的汉子吓了一跳:“啊、那是啥东西?怎么有死人呐?!” 意儿大步走近,目光直勾勾的,紧盯住地下若隐若现的瓷片和那具深褐色的骸骨,死者身上的衣物尚未腐烂,能明显看出织锦花样。 她急忙制止:“别挖了,拿小铲子来,不要破坏尸体。阿照,通知衙门,让仵作把家伙带齐。” “好,我马上去!” 意儿一瞬不瞬地注视坑底,同时手上的动作十分利落,挽起袖子,观察道:“衣裳和鞋子都是男装,从骨骼判断也应该是男性。” 赵庭梧见她竟然顺着边沿跳了下去:“你做什么?” 意儿站在坑内,比对自己的身长,约莫到她腰部:“埋葬深度超过三尺,不算浅埋,瓜洲城气候潮湿,尤其梅雨季节,降水频繁,又没有棺材隔绝空气,死者身上的衣物还能给幼虫提供保护,使之活动能力加强,从而加速腐败的过程。” 她说着,拿小铲子轻轻翻土:“尸体呈部分白骨化,部分皮革样化,毛发指甲脱落,根据本地的环境、气温、土质、昼夜变化等因素判断,死亡时间大概在两年前。” 赵庭梧蹲下来,指了指:“那儿有只束发冠。” “哪里?” “头颅上方。” 意儿刨开土,将其挖出,赵庭梧脱下氅衣,用来盛接证物。死者头发虽然还在,但由于头皮腐烂,已分离脱落,那只束发冠乃偃月式琥珀小冠。 接着她又从死者的手指间找到两枚金戒指。 “再看看那些碎瓷片。” “哦。”意儿依言拾起几块大的:“彩釉,带双耳,似乎和堂屋案上的是一对。” 赵庭梧见她汗流浃背,脸颊晒得通红,不禁锁眉:“先上来吧,没见过你这么喜欢亲手验尸的县官,等到了新地方入职,恐怕仵作没有用武之地了。” “我并非喜欢,而是忍不住。”她摊开两手:“你看,死者就在眼前,不检验的话,我心里痒啊。” 赵庭梧拉她上来,谁知她又立刻跑到隔壁要了两张竹席,铺在院子里,接着和宋敏一起拾捡瓷片,再将遗骨从坑底抬出,摆放在席上。 官府的人赶到时,楚宅外已围聚不少百姓,驱逐而不散,有的甚至拿梯/子趴在院墙张望。与此同时,蜚语流言迅速传开。 意儿和仵作将死者身上的衣物逐层脱取,因腐败,尸体面容已无法辨认,又因白骨化与皮革样化,某些地方露出森森白骨,某些地方只剩一层深褐色的皮。她先前挖的那些坑窖正好可用,窖中用木柴炭火烧煅,把坑烧红,接着灭掉明火,用好酒二升、酸醋五升浇泼,乘热气将尸骨放入坑内,再用草席遮盖,此为蒸骨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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