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回座说出打算。 那天许应元自陈,他离家期间住在永清镇一个名叫毛国沛的秀才家。这毛秀才的父亲在外地做官,家境富有,平时徜徉花街柳陌,爱好曲艺弹唱。 许应元吹得一手好筚篥⑧,靠这特长结识了毛国沛,还很受其赏识,那段日子几乎每天陪着他东游西荡。 如果毛国沛肯出面证明许应元的身份,就能坐实蔡进宝的枉法罪了。 但这中间有个顾虑。 “许应元曾对其父兄说过他借住在毛国沛家,许家人已将他出卖给蔡进宝,想必也对蔡进宝说过此事。毛国沛是官宦子弟,蔡进宝虽不至于将其灭口,但借用后台对他施压威胁还是很容易的。” 萧其臻认可这种猜测,问:“假如毛国沛不肯为许应元作证,又当如何呢?” 柳竹秋微微一笑:“事情就是这么凑巧,许应元说某日他陪毛国沛去永定河游船,见水面上飘来一名女子,打捞上来发现刚死不久。毛国沛怕惹祸,命人在隐蔽处靠岸,将那女尸埋在了岸边的荒地里。我想那地方是大人的辖区,正可以此胁迫毛国沛为许应元作证。” 萧其臻喜道:“先生打算如何行事?” “哈哈,大人精于刑案,这点小事哪儿用得着我越俎代庖,想必此刻您心中已然有数了。” 彼此已接触过好几次,按柳竹秋的交际风格,言谈可以随意些了,就在话里掺入少许幽默。 不料食古不化的男人跟不上她的步调,脸颊又被窘促染红了。 柳竹秋趁势点拨:“忠烈祠那件事大人打算怎么办?” 出乎意料的提问令萧其臻语塞,讪讪道:“你都知道了?” “嗯,不知大人可否听我一言?” “请讲。” “大人的初衷是顺应民心保卫祠堂,陛下既下令让你去找黄羽修和,你何不趁这个机会给那老儿一个台阶下,让他的门人别再打忠烈祠的主意。这样上可卫英灵,下可抚居民,不正合大人心意?” 她不效旁人劝他识时务,而是教他舍小我全大局,轻松打动富有献身精神的男人。他忙起身喜悦行礼:“先生的话句句中肯,萧某岂敢不从,受教了。” 作者有话说: 快两年没写文还以为被以前的读者抛弃了,但看后台订阅看到好多老读者的ID,一下子觉得很安心,谢谢你们不离不弃的支持~ ①传奉官是为宠信佞臣,不经吏部,不经选拔、廷推和部议等选官过程,由皇帝直接任命。 ②董宣(生卒年不详),字少平,陈留郡圉县(今杞县)人,东汉光武帝刘秀时期官员,因办事不畏权贵被称为“卧虎”、“强项令(硬脖子的洛阳令)”。
③明清六科给事中与都察院各道监察御史统称“科道官”。 ④小竖,对宦官的蔑称 ⑤乌木牌,宦官里的低品级。 ⑥旗手,宫廷侍卫的一个品阶。 ⑦阍人,看门人 ⑧筚篥(bì lì),也称管子。双簧管乐器,即觱篥。多用于军中和民间音乐。流行于我国各地,为汉族、维吾尔族、朝鲜族等多民族所喜爱。
第二十五章 余有声的亲友熟人里没有叫黄国纪的,朱昀曦不得已将投毒案密奏庆德帝,强调自己已查出投毒者,东宫其他侍从都是无辜且忠诚的。 庆德帝本拟大肆搜捕黄国纪,又顾虑打草惊蛇使得此人也被灭口,案件将失去方向,便按下投毒一事,授命东厂接手余有声家的灭门案,在全国秘密搜捕黄国纪。 萧其臻在与柳竹秋会面的当晚将许应元接到县衙安置,两天后领着他去永定河边找到当日的埋尸地,起出那具女尸。 尸体已腐烂,面目无法辨认,身上衣饰还完好。仵作检验,发现尸表无明显伤痕,应是溺水而亡,右手握拳,指缝里藏着一小片脏褐色的布条。 萧其臻看了那布条,认出是僧人常穿的坏色衣①,推断女子并非正常死亡,死因定与和尚有关。 近几个月宛平县境内并无来报妇女失踪的,这女子的身份还有待追查。他命人剥下女尸的衣物饰品,存档为证,掏钱为其购买了寿衣棺材,裝殓后送到附近的义庄寄放。 有了证据就该提审那毛国沛了。 萧其臻次日命人传他到堂,毛国沛不知自己身犯何事,丈二金刚摸不着头,到了公堂还准备跟县太爷套近乎。 萧其臻不理会,直接问:“你认识文安县的许应元吗?” 柳竹秋所料不错,毛国沛已受到蔡进宝威胁,听到许应元的名字脸色陡变,忙不迭摇头:“不认识。” “当真不认识?” “晚生家住永清,距离文安上百里远,虽说是有几个亲朋在那边,但从没有叫这个名的。” 他狡辩未完,萧其臻遽然拍响惊堂木,指面厉喝:“大胆毛国沛!你伙同他人杀害良民,如今人证物证俱齐,还不从实招来!” 毛国沛失惊,喊冤声里半是迷惑。 萧其臻说:“今年六月初三你带着随从在永定河边杀死一人,事后将尸体埋在南岸的树林里,本官已带人挖出尸体,还在那坑洞里找到一把写有你名字的扇子,你还有何话可说!” 毛国沛和许应元要好时曾赠送他一把亲笔题写的折扇,他不知这是萧其臻设的计,以为许应元当时疏忽大意将扇子遗失在了尸体旁,惊呼:“大人明鉴,那女人真不是我杀的啊!” 萧其臻冷笑:“本官还未说死者是男是女,你怎就知道是女子?还敢说人不是你杀的!” 毛国沛吓得跪地哭丧,原原本本供诉发现女尸的经过,指天发誓自己没杀人。 萧其臻放缓语调,诱导:“你说你没杀人,那谁能为你作证?” “那天跟晚生出游的小厮都亲眼看见了,他们都可作证!” “哼,他们是你的奴仆,自然听命于你,岂可当做证人!你再不招供,本官就去申报学政大人,先革除你的功名,再大刑伺候!” 说罢命人搬上刑具展示。 娇生惯养的少爷如何经得起吓唬,目睹那一件件饱吸人血的夹棍、拶指、皮鞭、竹签,毛国沛心胆俱裂,再顾不得别的,高声叫唤:“还有一人可为晚生作证!” “谁?” “许应元!那天他也在场!” “你刚刚不是说不认识他?” “晚生受人胁迫,不敢吐露关于他的消息,求大人恕罪!” 萧其臻传许应元上堂,让毛国沛辨认。毛国沛见他半张脸被烧得面目全非,眼睛也瞎了一只。听声辨语又确是许应元,心惊道:“许兄,你怎的变成这副模样了?” 许应元哭告:“小人遭歹徒陷害,家破人亡,自己也惨受荼毒,好容易逃出性命找到萧大人替我伸冤,还求毛相公为我作证!” 毛国沛已知晓许应元岳父家的冤案,但不知道蔡进宝也对许应元下了毒手,目睹惨状,恻隐之心萌动,与之相对垂泪。 “不想许兄遭遇如此凄惨,我若再装聋作哑还有天理吗?” 萧其臻见他良心发现,命他细述与许应元的交往经历,以及许应元离家期间在毛家暂住的情形,命书吏一一记录再由证人签字画押。 取得毛国沛的证词后,萧其臻将许应元的冤案写成卷宗呈报北直隶按察使。 臬台②闻报,亲自审问了相关人等,确定情况属实,又将此案上报巡抚。 巡抚按例复审,这次传唤了许应元的亲戚邻居前来指认,抚台③亲自出面,那些人不敢回避撒谎,都证实了许应元的身份。巡抚整理好案卷资料再报给刑部。 北直隶省的官僚系统与中央朝廷比邻,流程走得快,不出十日刑部发文逮捕蔡进宝入京,派官员审理这起冤狱。 一切进展顺利,到了审案那天,嫌犯证人都被带上公堂,主审官先依律验明正身,原告却在众目睽睽下翻供,否认自己是许应元。 案件经过层层审理才来到刑部,各级地方官都曾审问过许应元,得到的供词始终如一,他在这最后关头反复,登时让在场官员乱了阵脚。 主审官反应迅速,立刻下令押后再审,将许应元带到牢里问话。他终不肯承认身份,一直哀毁逾恒地痛哭着,只求速死。 柳竹秋收到萧其臻送来的消息,赶去县衙与之面议,而萧其臻已弄清许应元翻供的原因。 “听说许应元的家人前几天曾去探监,定是和他说了什么。” 谈话内容猜也猜得到。 许应元的父亲诬告弓裁缝一家,害死四条人命,若诬告罪成立按律将被判处凌迟。他可以不管父子亲情把儿子交给蔡进宝宰割,现在却拿父子纲常逼迫许应元。 许应元已害岳父全家丧命,不愿再背负杀父罪名,情愿忍冤待死。 道德是良善者的镣铐,奸恶者的利器,这恐怕是开天辟地以来最大的讽刺。 假使许应元致死不肯坦白,不止蔡进宝将逍遥法外,参与审理此案的各级官员都将担上失察之罪,最后所有黑锅都会扣到萧其臻头上。 他本人不在乎头上的乌纱帽,但不见恶人伏法,真如骨鲠在喉。 柳竹秋凝神须臾,眸子里闪出光亮,说:“我有办法让许应元说实话,但不知大人能否说动主审官予以配合。” 萧其臻听她介绍步骤,一扫严峻神色,笃定道:“主审官钱郎中是先父的门生,与我私交颇好,找他商量必会应允。” 事不宜迟,二人马上分头行动。 这天晚上京城飞雪初降,万物在寒气中沉寂,身在安乐窝里的人愈能体会家的温暖,离乱之人所品尝的惨淡绝望也随着冰雪堆积滋长。 许应元龟缩在湿冷的囚室里,身心早已麻木,但愿自己雪花般卑微的生命能随着明早的第一缕阳光消融。 他已承受了人世最惨痛的伤害,来世苦难再深想来也深不过今生,唯一纠结的是轮回前能否再见妻子一面,交付那些来不及传达的爱恋愧悔。 风催命鬼差似的不停嚎叫,囚室的门忽然咿呀开了,一股更阴森的冷气灌进来,让他冻得失去知觉的身体尝到崭新的刺痛。 然而痛感很快被恐惧摧毁。 一道白影乘风而来,是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那诡异的步姿、瘆人的妆扮都在一板一眼演绎“鬼魂”。 许应元怕到窒息,等那女鬼逼至近处,展现浮在白衣上的斑驳血痕时,他如同待宰的公鸡,发出撕裂声带的惨叫。 “我、我很快就是你的同伴了,你别来害我啊!” 他抱着头拖着枷拼命往墙角里钻,女鬼得寸进尺走到他跟前,用幽怨地哭腔讲话:“许郞,你不认得我了?我是琼枝呀。” 听到妻子的闺名,许应元蓦地停止颤抖,迟疑地回头隙开眼缝偷瞄。 明亮的雪光打在女鬼凄艳的泪颜上,熟悉的面庞真是日思夜想的那一张。 许应元惧意顿消,代之以无尽悲喜,激动地转身抓住她冰块般的手。 “琼枝,真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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