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南星不禁赞叹,纪小姐武艺高强,又饱读诗书,还通医理,更为难得的是虚心向学,不放过任何学习机会和渠道,脑海里忽然蹦出“宜室宜家”四个字来。
段南星犹豫着道:“明日书院旬休,有三日,唔……纪小姐这几日可有什么安排?” 锦秋闻言双眼一亮,惊喜道:“太好了,书肆二楼的雅间还没招待过客人呢,诸位师兄若是得空,可否来小店捧场?茶水点心免费。” 段南星自然不会拒绝,送锦秋回家的路上,两人简单商议了一下学子们来书肆雅集清谈的流程安排。 这一次锦秋可没有第一次见面后的那种坐立不安了,生怕自己没有表现出最好的一面,因为锦秋仔细回忆上次见面时段南星的各种细节都感觉比较模糊,推己及人,段南星肯定也记不得那么多的,所以这一次锦秋不是把注意力放在如何表现自己上,而是注意观察对方,她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眼光,段公子果然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一袭碧青的士子服一尘不染,显得整个人纤长挺拔,简单的一根玉簪点缀得书卷气中更带着一丝飘然,言谈之间都会照顾对方的感受,两次交流都多次提到他母亲,就像锦秋心中总是想着父亲一样,锦秋喜欢孝顺的人。 说到学子论道,锦秋想着,既然书院的学子都已过了院试,是秀才之身了,其实完全可以在乡下开个私塾混饭吃的,可他们还肯抛家舍业地在书院继续读书,必是为了接下来乡试做准备的,那么吟诗作赋就不太必要,或许可以拟几个题目来论一论,题目就是现成的,今日才和小川讨论了王朝兴衰和道德经,李商隐有诗云: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明日就议宋代的兴衰和老子的“道”。小川也得参加。 场地布置好之后,家住县城的学子们就悠游而来了,锦秋备好了四书五经以供查阅,也备好了笔墨纸砚以起草拟稿。 有关宋朝,锦秋准备了几个方向,第一,范仲淹的庆历新政,对王安石变法的影响,以及二人各自的优劣,和各自变法产生的影响;第二,党争的利弊,以及欧阳修《朋党论》的探讨;第三,重文教,轻武事的治国政策所产生的影响。 关于“道”,锦秋也准备了几个方向,第一,由修身而治人,由致知而齐家治国平天下,如何化用?第二,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如何在变通中遵循“道”?第三,文天祥曾说过:道之证效甚迟也。那么当下如何知道所行是否遵循了道? 学子们大多抱着“来玩玩”的心态,但对宋史谁都不陌生,毕竟以后都是要入仕的,平时大家听讲义写文章,也少有能敞开了讨论的机会,此时遇到这样的话题,都忍不住发表自己的见解。 周逸川一言不发,侍立在锦秋身侧,默默观察着大家。 锦秋见他插不上话,侧过脸轻声问道:“小川,你觉得王安石与司马光,哪位相公对宋朝贡献更大?” 周逸川中规中矩答道:“时移事易,他们只不过做了他们该做的事罢了。” 锦秋忍不住笑了,小小伙计,口气倒大,做了该做的事罢了?那可是堂堂两位宰相,要是被其他人听见,肯定也要笑的,不过宰相又如何?哪怕是皇帝,对老百姓来说,也不过是话本里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人而已,也难怪小川是这个语气了。 不由得更好奇他的看法,追问道:“时移事易,怎解?” 周逸川仍是不假思索答道:“王相公执宰时,宋朝冗官冗兵冗费严重,快刀剜烂疮也是必要,但过于激进会遭到反噬,是司马相公又稳住了局面,他二人虽政见不合,但却都是为了社稷黎民,说是合作也未为不可,端看上面那位如何平衡利用了。不过……” 周逸川稍微卖了个关子才继续说道:“他二人最值得后人效仿的乃是修身齐家,小的听说二位相公终生未纳妾,即便妻子无所出,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锦秋笑道:“怪道你不去和他们议论,你这想法倒是别致,你可看过《通鉴》?” 周逸川对政治并不感兴趣,有足够自保的能力即可,学习那么多帝王权术简直浪费光阴,还不如喝茶赏花,四处游历,九驸马到辽东整理贵族占用军田的事去了,九公主不是也跑出来玩了吗?可见坐在上面是多么孤家寡人。 锦秋见他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又笑了,佯做无奈道:“我又不是要考校你学问,只是想起其中有一段吕蒙进学的小故事来,随口一提罢了,你看和露的资质如何?” 这话题跳得太快,《通鉴》与和露能有什么关系,吕蒙与和露更没关系了,不过吕蒙与纪将军现在倒像,难不成…… 果然锦秋紧接着说道:“我爹总盼着能当个教书先生,我问过和露,她也有心向学的,不若他二人结个师徒,两相便宜。” 这实在是锦秋的家事,周逸川没有立场发表见解,当然他知道,锦秋也就是倾诉一下而已,并不是过问他的意思,纪小姐看起来极有主见,当家立户不在话下,但终归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心里也会有迷茫,有忐忑。 及至未时过半,众人还讨论的脸红脖子粗,段南星组织大家到隔壁的酒楼进行下半场去了,书肆里围观的人还在,锦秋留在铺子里忙生意。 准备关门前,锦秋再次问和露是否想读书认字,和露仍应是,锦秋便教了她一套说辞,回到了家用过了饭,和露便恭恭敬敬地提出想拜师,把纪飞辛倒吓了一跳,旋即便笑开了,虽然一看就是这两个丫头在搞鬼,但仍是高高兴兴地喝了茶,收下了这个学生。 锦秋见父亲果然开心,心里也更畅快几分。 纪飞辛见女儿高兴,不禁在想自己的坚持到底有没有意义,凝烟在的时候,自己总是没时间陪她风花雪月,明明手牵着手散步,自己却还在想着城防,凝烟问他,喜欢西街的酒楼还是东街的酒楼?他说东街的,凝烟问他,东街的酒楼有什么好?他说,东街的酒楼离城门口近,既可以第一时间发现城门的异常,还可以在高处安排上弓箭手,做巷战前的最后一道防线。 现在自己终于有了时间,凝烟却不在了,无论再做多少努力,又有何用?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现在还要累得女儿为自己担心。 收了学生,纪飞辛推说乏了,回房整理凝烟旧物,翻着一本本札记,一幅幅画,一首首诗词,纪飞辛忍不住哽咽,低声开口喃喃唤着“凝烟”。 对着凝烟的画像,研磨悬笔一遍遍临摹: 人亡有此忽惊喜,兀兀对之呼不起。 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 及我生时悬我睛,朝朝伴我摩书史。 漆棺幽閟是何物?心藏形貌差堪拟。 纪飞辛写得愈加悲切,泪流不止,脑海里一幕幕都是凝烟的音容笑貌,耳里仿佛听到一声声深情的呼唤,“阿辛,阿辛……”,以后再没人叫阿辛了。 泪水已模糊了他的双眼,手也抖得拿不住笔,多么想回到那次争吵时,抱一抱她,认真地道歉,多么想回到那年生辰,再吃一碗她做的长寿面,顺便赞美她的厨艺,多么想回到那次战败后,像孩子一样窝在她的怀里,…… 世间百味,唯剩苦楚。 丢开了笔,随手拿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闭着眼睛流泪。 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翌日清晨照常起床练拳,沐浴,似乎眼睛也未红肿,锦秋未觉有异,仍像往常一样絮叨着这一天的计划,纪飞辛也像每一个清晨那样听着,似乎昨晚的一场悼念并未发生过。 纪飞辛忍不住想,自己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尚且时不时偷偷流泪,那秋儿呢?想起凝烟离开时她那撕心裂肺的样子,在他不知道的夜里,秋儿是否也心如刀绞,痛彻骨髓,他不敢再想,飞快地眨眨眼,低头喝了一口汤,或许是热汽熏了他的眼睛,眼泪到底还是流了下来,趁着锦秋吩咐厨娘的当儿,纪飞辛飞快揩去了眼泪。 锦秋想起昨日听小川说响水街新开了一家乳酪店,有新鲜牛乳,羊乳,早上喝一碗杏仁乳酪,可美容健身,便吩咐给了厨娘。 郡王府宅里,并没有这一番隐瞒猜忌,周逸川一边在仆人的服侍下用早膳,一边听王东的汇报。 四样点心无甚新意:灯芯糕,梅花饼,萝卜糕,玫瑰酥;四样主食也略显单薄:鲍鱼盏,佛手羹,灌汤包,翡翠虾饺;四样配菜:耗油仔鸡,盐水里脊,首乌鸡丁,鲜蘑菜心;当中一碗冬笋素汤。 王东看着主子的衣食用度一日比一日随意,说正事前忍不住说了另一件事。
蔻卿
王东禀道:“主子,城南有两处良田,另有几处庄子收成不错,小的已经自作主张买下了,请主子过目。” 周逸川心里简直倒吸一口气,早餐都没胃口吃了,无端端买什么良田庄子啊,周围都快买完了,钱庄里数不清的银钱,王府库房里的古玩字画不知积了几年灰,产业多的记不住,还嫌管不过来吗?怎么就不能清闲点? 虽然没见到主子赞赏的表情,王东也不气馁,继续禀道:“小的已查明,小和露真是心思单纯,她娘亲可没有她说的这么好,据街坊邻居说,那恶婆娘从来就偏疼儿子,对这女儿是一眼不愿多看,连打骂都嫌费力气,上次家中走水后,大家才知道,原来她竟是男人的外室,大太太容不下她,留了小儿子,把这母女赶出来了,大家族的主母想整治个孤儿寡母简直再容易不过,那婆娘看势头不对,扔下和露,换了个地方,又傍上了个富家公子,仍是做人外室,二十三四岁的年纪,海棠般娇艳又勾人,又够心狠手辣,颇有手段,现下的日子更是滋润,……” 周逸川清咳了两声,示意王东停下,仆人还以为耗油仔鸡不合口味,示意外面的丫鬟端了陈皮金橘茶来。 周逸川无可无不可地喝了茶,虽然他并不想喝茶,上位者的痛苦在于,有时候随意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会被解读出许多含义,所以他宁愿跑出来清净,想想龙椅上那位,奴仆成群,美婢环绕,十几二十万奴仆伺候,可曾有半点自由,连想说的想做的,都不敢自由表现出来。 这样一想,宽慰多了,又喝了一杯茶,虽然以后可能日日都会看见这茶了,但是管他呢,反正喝与不喝也没什么所谓。 叫人包了两块茶饼,去铺子里上工了。 想到纪小姐昨日的问题,周逸川忍不住想:《通鉴》有什么好看,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司马光的诗明明写得更好。 这日无事,一时也没顾客上门,周逸川索性叫来和露试探一番:“和露,听闻你如今拜了师父,正式开始读书习字了?” 和露郑重点头,虽然她不过六七岁的年纪,但自小多思多虑,较同龄人要稳重聪颖得多,这对锦秋来讲是好事,但在周逸川眼里就有古怪了,继续问道:“可学了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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