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秋狐疑地看他一眼,问道:“不是让你去请郎中吗?你怎么跑上来了?” 周逸川一噎,木然答道:“落雨了。” 锦秋走到窗边打开窗一看,果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落雨好啊,水润万物。 只是这个天气也不好请大夫出诊,遗憾地叹了口气,刚准备开口说点什么,周逸川却又跑下楼去了,“小姐别急,我刚刚遇见廖大夫在前头买包子,我去追他。”
很快,廖大夫就来了,周逸川引着他上二楼,还好,锦秋刚刚只注意看雨,没注意看楼下。 廖大夫探了探女子的脉搏,又掀起衣袖看了看手臂,锦秋吓了一跳,惊呼出声。下意识地拍了周逸川一掌。 锦秋本不至于惊呼的,但是周逸川忽然挡住她的眼睛,反而把她吓了一跳,故而拍了他一下。 女子的手臂上有很多淤青,像是有人用力捏出来的。钳制住女子的手臂是为了什么,锦秋没想那么多,但周逸川想到了,廖大夫也想到了,故而不方便锦秋看。 廖大夫含糊其辞向锦秋解释道:“这姑娘应是遇到什么难处了,眼下只是饿得没力气,煮点红糖水,稍加休息即可,另外……咳咳……我这里还有一个方子,等这位姑娘醒来,若是需要的话,就来找我拿。” 周逸川送廖大夫离开,直接问道:“敢问可是避子方子?” 廖大夫叹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这种事情见得多了,女儿家遇到这种事情多是不敢说的,下至穷家小儿女,上至贵妃公主,无论闺阁少女,出嫁妇人,甚至俊秀儿郎,……唉~世道即是这样,被奸污的人不仅不敢指认害人者,还要千方百计地隐瞒,毕竟指认的结果,就是自己的人生先毁了,对方却不过是花点银子。 周逸川又问道:“敢问是诊出来的,还是猜的呢?” 廖大夫倒也诚实:“老夫不善千金科,猜的。长命街有医小儿,有产科,有口齿咽喉科,有各式丸药铺,你偏请我来看这个事儿。” 周逸川面上有些讪讪,送走了廖大夫,也肯定了心中的想法。 刚上二楼,见少女已醒转过来,和露煎了一碗蜜饯金橙子茶与她吃了。 锦秋见她面容悲戚,神情憔悴,一时也不方便问什么,醒了便好,交代和露留下陪着她,便带着周逸川离开了。 外面的雨似乎是越下越大,还有白蚁乱飞,为了保护经籍不受损,两人只得紧闭了门窗,今日便不做生意了。 可是听着外面的雨声,心里还有点痒痒的,两人对视一眼,端上红泥小火炉,拿上一小壶茉莉花酒,燃一炉龙脑香,到二楼的雅间焚香听雨,温酒对酌。 锦秋靠坐在圈椅上,呷了一口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什么是舒坦,忙里偷闲,浪费光阴就是舒坦,闭眼是均匀的雨声,睁眼是檐下的雨帘。 残雪暗随冰笋滴,新春偷向柳梢归。 眼前还有一俊朗少年,趁着周逸川望着雨幕出神,锦秋仔细打量起他来,这少年最近应是有了些闲钱吧?感觉比初见时看起来高大结实了些,握着杯子的手白皙修长,根本不是做木工的料嘛,天生就该写字的,剑一般的眉毛,墨玉似的眼眸,高挺英气的鼻子,一头乌发,只束了一根简单的云纹木簪。 他这个人,虽然穿着装饰都极为简单,但就是掩盖不住那种矜贵冷冽之气,大约就是因着这副容貌吧,细看下,眸似寒露,…… 周逸川忽然转过头来,含笑问道:“小姐有事?” “咳咳……没事。”锦秋忙低下头抿了一口酒。心怦怦跳得极快。心里埋怨着,好好听雨不成吗?忽然说话,吓人一跳。 周逸川挑了挑眉,看她那慌乱又害羞的表情,这丫头想什么呢? “小姐要不要手谈一局?” 锦秋眼神一亮,点了点头,看起来还有点乖巧。 周逸川拿来棋盘,《艺经》有云:“夫围棋之品有九:一曰入神,二曰坐照,三曰具体,四曰通幽,五曰用智,六曰小巧,七曰斗力,八曰若愚,九曰守拙。 锦秋的棋艺大约在七品斗力吧,就是连通过棋路看人品都做不到,而周逸川很擅长弈棋,谦虚点说,通幽之境是有的,面对一般的高手,都能迅速布局,占据主动权,就如他的做人。 二人走了没几手,周逸川就险些笑出声,也好,便这一局弈上个把时辰好了。 锦秋撑着下巴,正在左支右绌,忽听得有人吟诗:“春风吹雨绕残枝,落花无可飞。” 二人不约而同抬眼望去,见是和露扶着清早那名女子走来,锦秋笑问道:“姑娘身子可好了?” 那姑娘径直行至锦秋跟前,扑通跪下,凄然说道:“求小姐收留。” 锦秋看了周逸川一眼,伸手扶起她,关切问道:“姑娘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那女子咬咬牙,自顾自地讲述起来:“我叫卫十七,家中父母亡故,投奔姨母,不过借住了月余,就……就被表哥……”,说着又呜呜低声哭了起来。 周逸川在心里翻白眼,都说让王东挑个不会武艺的了,怎么还从鹰卫选?仪仗队没人了吗?护卫队的也凑合啊,一万多人不够他选的,偏挑了个姓卫的!就这拙劣的演技,能留下来就怪了! 故事倒是编的不错,抓住了纪小姐的弱点。 这个王东,谁让他没事研究纪小姐弱点的! 周逸川一肚子的火气,这个王东真是自作聪明,随便指派个底子干净的丫头过来做粗活就好,偏要弄个女杀手过来。着实可恼! 锦秋终于明白刚刚周逸川为什么挡她眼睛了,脸倏地红了,瞥了一眼周逸川,见他一脸的义愤填膺,暗道自己格局小了,肃容道:“十七,你暂且先在我这里住下吧,不过你毕竟有宗族长辈,我这小小书肆,恐怕也只能护你一时,待你寻到合适时机,终归要回家的。” 卫十七又忙跪下,满怀感激道:“多谢小姐搭救,来世结草衔环以报小姐大恩。” 周逸川:…… 卫十七又道:“十七不会白吃喝,以往在家时什么活计都可以做,若是小姐不嫌十七粗笨,尽管使唤便是。待得日后能说服姨母将我卖与小姐就更好了。”说罢似乎还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周逸川没眼看了,你是落难的倒霉鬼,有什么好笑的?到底有没有演技? 锦秋却被她真诚又有些笨拙的样子打动了,握住她的手笑道:“我这里正缺个使唤丫头,你也看见了,我身边的小和露呀,从早到晚不见人影,整日里和亭儿混在一处,今儿是因着照看你才拘在铺子里了,若是你不嫌弃,每月三两月钱。” 周逸川:很好,和我一样。 锦秋想着,待卫十七攒了银钱,便有了依托,也没那么容易被人拿捏吧。 忽然又想起蔻卿姐姐,怪不得她当时见自己和小川走在一起时是那副表情,原来是吃尽了男人的苦头。 这位十七姑娘也是这般的境遇,难道这世上的男子都是这般……不,纪飞辛就很好。 锦秋关上了窗子,站起身道:“晌午了,我们到隔壁吃酒去。”说着牵起和露的手道:“小和露,我们去找亭儿姐姐玩吧。” 卫十七想了想道:“小姐能否给奴也赐个名,卫十七这名总让我想起那些不好的回忆。” 周逸川:……这日子是没法过了,鹰卫的日子是不好的回忆是吧? 锦秋笑道:“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叫倚云吧?对了,刚刚听你吟了诗,想必读过书吧?” 倚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道:“让小姐见笑了,略识得几个字,小姐的苦心倚云明白。” 锦秋来了兴致,歪头问道:“你且说说。” 倚云有点怯怯地道:“和露,沾仙家雨露,倚云,靠天边彩云,想来和露妹妹也是苦命人,小姐,奴不奢望什么仙家照拂,只望小姐给个栖身之所便好。” 锦秋无奈笑笑,没有答话。
寒食
一行人到了酒楼,亭儿就跑来找和露玩,倚云很是自然地照顾两个小丫头。 亭儿与和露虽然认识不久,但二人已十分要好,亭儿从小见惯了内宅争斗,杀人不见血,和露自小便懂得察言观色,保全自己。 锦秋叹了口气,随口问道:“女儿家究竟有什么错呢?” 周逸川看了看前面的几个女子,刚想说点什么,话一出口却变成了:“小姐,男儿郎也各有各的苦啊!” 锦秋看了他一眼,笑了。 既然众生皆苦,那便享受当下吧,锦秋点了几个肉荤:虚汁垂丝羊头,椒料烧猪肉,木樨银鱼,另并一个点心:烧馉饳,一碗莲藕汤。 在锦秋眼里,小川,和露,倚云,都是凭本事赚银子的人,并不比自己低一等,自己是东家不假,可以吩咐他们做事,但也要对他们负责。 倚云很是机灵,她虽恭敬,却不拘谨,不会让锦秋觉得自己以财压人,在这雨天,大家坐在一起吃饭谈笑,不是比独自高高在上更开心吗? 锦秋见气氛融洽,终于开口问道:“倚云,你怎么会到我铺子门前的?” 倚云放下牙箸儿,正了神色道:“小姐,我是安清县下辖康儿庄人氏,家里遭逢变故,百般无奈才去投奔姨母,姨母待我很好,表哥也处处照拂,只是我为守孝不能说亲,表哥还说等我,谁想到他却对我用强,我待不下去了,连夜跑出来。” 周逸川对这丫头很不满意,有些话是女儿家能大剌剌说出来的吗?像讲故事一样,听者没有代入感啊! 倚云略带讨好地笑了笑又说道:“村里人都传琅嬛书肆的掌柜是一位女侠,专门杀负心汉的。我一时没想那么多,就跑过来了。” 极好的涵养使周逸川的茶没有吐出来。他瞄了一眼身旁的女侠,笑笑没说话。 锦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爱怜地看着倚云,示意她继续说。 倚云又扑通跪下,掏出一张户籍道:“小姐,我刚刚说了谎,其实我的户籍就在我自己手里,我愿意将自己卖给小姐,一辈子为奴为婢,只求小姐教我一招半式,待我杀了那个畜生为民除害。” 锦秋看了周逸川一眼,果然男儿也有自己的苦,一个行差踏错,就是杀身之祸啊。 好了,锦秋问明白了,也亲眼见了倚云的户籍,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伸手扶起倚云,说了几句安抚的话,往后,二人就是主仆关系。 众人用罢饭,又吃了一回茶,锦秋也想说点推心置腹的话,飞快地构思一下开口道:“世道如此,身为女子,本就不易,身处后宅,许多事无处可探寻,很容易就被男子的花言巧语骗了去,我们能做的就是守住自己的心,别人便轻易骗不得我。” 看她侃侃而谈的样子,周逸川低头默默喝茶。 锦秋又接了一句:“即便是被骗了,只要我心里不在意,那也便伤不得我。” 和露,亭儿,倚云,都深以为然,默默点头。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5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