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川,你像什么花?” 周逸川笑道:“小姐灵秀,方才以花作比,芸芸众生,不过蝼蚁,哪配比作鲜花呢?”
锦秋却正色道:“怎么是蝼蚁呢?切不可再妄自菲薄,你是山间的寒露,落到了我的花瓣上,现在我要把你收进罐子里,留着酿酒啦!” 周逸川失笑。 二人在山上折腾了有半个多时辰了,此时坐在伴山亭里看看山下的炊烟,说笑一会,极是放松。 锦秋忽想起一事:“张知县家要办牡丹宴,给我也递了帖子,是不是能接触到后宅了?” 周逸川却另有想法:“这几个月诗会花会都要多起来了,小姐不妨印些花笺来卖。” 锦秋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这个东家实在及不上你。” 山间小路四通八达,凉亭也许多,有投壶联诗的,有听曲对弈的,有少男少女“偶遇”搭讪的,锦秋和小川在这里歇脚,却不知另一条路上的伴山亭里,纪飞辛和借住的表姨也在。 锦秋现在回家越来越晚,纪飞辛整日里要么在院子里练棍棒,要么在书房里写大字,免不了和表姨就接触愈多。 这一日风狂雨骤,为了照顾路远的学子,书院也停了课。 表姨吓得不得了,跑来找纪飞辛求助,纪飞辛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陪着表姨絮絮叨叨地随意说些闲话,直至雨过天晴。 表姨不好意思地说道:“纪大哥,奴家胆子小,让你见笑了,叨扰了这许久,真是不好意思,不知秋姐儿在铺子里情形如何?想来小姑娘也是怕打雷的吧,难得我和秋姐儿投缘,不若我便去找找她吧。” 纪飞辛见她态度坦荡,还惦记锦秋,心下微暖,也站起身道:“一起去吧。” 二人来到铺子里却听说锦秋带着个小厮往山上去了。 纪飞辛暗骂这丫头着实是胡闹,刚下过大雨哪能上山!草深露重的,姑娘家怎么受得了这份寒气? 表姨却笑道:“是了,昨日秋姐儿还跟我念叨骐山的落日呢,这才停了雨又赶过去了,这孩子还是一副小孩儿心性。” 纪飞辛古怪地看了表姨一眼,她什么时候和锦秋这么亲近了,做爹的都不知道闺女昨日去骐山游玩了,她却知道,不由得多打量了她几眼。 纪飞辛索性往骐山赶,盘算着抓到锦秋回来定要教训她一番的,淮西不比辽东,大姑娘也不似往日的小丫头,许多东西都要改,但若说改成个什么样儿,他也说不上来,不过锦秋那般聪慧,只要她想做,定然是可以的。 却不想才走了没多远,表姨脚下一个不小心就扭了脚,纪飞辛,纪锦秋,周逸川都是有功夫在身,脚下极稳的,就算是要摔跤,也能立时反应过来,避过去,但表姨就不同了,刚下过一场大雨,山上泥泞很不好走,坚持没一会儿,还是摔了一跤。 表姨大度道:“我恐怕一时走不得路了,便在这亭子里等你们吧,山路湿滑,秋姐儿的情形还不知如何,你快去找她吧。” 纪飞辛好似被人扇了一个巴掌,冷着声道:“我老纪平生最讲义气,岂是那等扔下你独走之人。” 说罢也不待表姨反应,脱了她的绣鞋,三两下帮她接好了骨头。 纪飞辛心里确实惦记着锦秋,也不知这孩子早上出门穿的是小靴子还是绣花鞋,会不会摔跤?可眼前的女人却也是为着担心锦秋才上山来的,断没有抛下她的道理,纪飞辛一个堂堂男子汉绝做不出这样的事。 表姨试着走了走,果然轻松了许多,刚咧开嘴笑着想道谢,话还未出口,就是一个趔趄,扑到了纪飞辛怀里。 表姨是个年龄正好的寡妇,纪飞辛也是个年龄正好的鳏夫,这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把二人都吓了一跳,表姨的脸腾地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根儿,纪飞辛也没有感受温香软玉的心思,扶起表姨后,口里直道冒犯。 既然二人没有旖旎心思,便也坦然,只是表姨的脚恐怕不便走这山路,纪飞辛无法,只得揽住表姨的腰,脚尖轻点,向山下掠去。 将表姨送上马车,便一路疾驰往医馆赶,正骨敷药后,纪飞辛才放下了心。 锦秋二人休息够了便下山来,仍是打马回城。 路过县城门口还驻足看了看县衙贴出来的避雨防雷告示,就是没遇上纪飞辛。 回到铺子里时,屋顶已补好了,后院的井可能还需几日。 一切都是雨过天晴,充满生机的样子,锦秋听说纪飞辛来过,便打发倚云回纪府报平安。接着找出颜料,铺开纸张。 锦秋对补屋顶和掘井都失去了兴趣,专心致志地设计花笺。 荷花的最多,另有牡丹,芍药,山茶,茉莉,…… 锦秋知道,自己的书法丹青都及不上周逸川,便也请他一同设计。 周逸川画了许多,都是各式野猫的花笺。 锦秋不解问道:“小姐们最是爱好风雅,什么寒梅傲雪,什么空谷幽兰,什么亭亭翠竹,你画这许多狸奴作甚?” 周逸川不说话,吹干了墨迹,将他的野猫花笺和锦秋的放在了一处。 锦秋的脸就上有点挂不住了,这样一比,显得锦秋的花笺太过于老套呆板,不如周逸川画的小猫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小猫或坐或卧,时跑时跳,一双大眼睛圆溜溜的,可爱极了,锦秋爱不释手,索性撂下笔看周逸川画。 周逸川语带促狭回答道:“花钿能画雉鸡,花笺自然也画得狸奴。” 锦秋干笑两声道:“呵,呵,那不是雉鸡,是翠鸟。” 周逸川忍不住笑出声,手下一歪,小猫手中的线团就拉出好长。 他满眼笑意地将笔递给锦秋道:“小的画了这半日,还望小姐心疼则个,画两张翠鸟花笺,给咱们开开眼界。” 锦秋觉得周逸川这几日很是不乖,恨恨地接过画笔,画了一只在北地见过的野狼。 周逸川抱拳道:“小姐的妙笔丹青果然不俗,一出手便把我那一窝踏雪寻梅给吞进肚里了。” 周逸川又重新拾起笔,画了一叠黄色的猫,白色的猫,三花猫,等等。 锦秋又尝试了其他的设计,都不如第一眼看到野猫花笺的冲击大,便马上制版印刷了,夏季花会很多,若是大家都用琅嬛书肆的花笺来写帖子,那也是一项大生意啊。 周逸川却道:“不只是花会雅集的帖子,欲寄彩笺兼尺素,还有互寄相思的呢?” 锦秋毕竟是闺阁少女,有些害羞地问道:“那互寄相思,画什么样的比较好呢?” 周逸川沉吟片刻摇摇头道:“小姐未曾相思吗?” 锦秋轻笑一声回道:“哪里需要就寄情了,画些鸳鸯,芍药,当归,杨柳,红豆,飞燕……” 周逸川见她想法之多,默默递上画笔,那样子恭敬极了,锦秋都摸不清他是真的敬服自己的想法,还是表达一种嘲讽。 可谁让锦秋对琴棋书画女红刺绣都不擅长呢。 不过锦秋忽然灵光一闪,想起秋芙姐姐制的花汁子来,用于浸染花笺不是极好嘛。
花会
锦秋一门心思只想快些弄出些别致花笺来,一时什么也顾不上,偶尔看看花,看看树,看看山,看看水,总希望在哪找到点灵感。 但越是执着于此,越是觉得灵感枯竭。 学院的旬休又到了,学子们也有要参加张知县家牡丹宴的。 以至于锦秋在张知县家的牡丹园遇到了段南星。 锦秋第一反应是颇感内疚,第一次见到就心悦的人啊,不知什么已经抛到脑后去了。 集会自然是选在牡丹园,锦秋在女客这边,段南星在男客一侧,中间隔着一条小径,待会气氛热烈起来,为着赏花,两边也是要互相走动的,故而也没有设立什么屏风。 虽说安清不过是个小县城,不过也安稳了近百年,县里的大姓家族已发展出不少,平民百姓家的女孩儿自小就跟着母亲学习喂养家禽,缝补衣裳,烹饪菜蔬,等等;但大户小姐们已渐渐开始模仿京城的风气了,平日里在家学习琴棋书画,吟诗作对,礼仪教养。 小姐们暗暗较着劲,仿佛谁的才艺更出众些,背脊更挺直些,吃饭的讲究更多些,谁的骨子里就更高贵些,像锦秋这样不拘小节的作风,小姐们心底里自然都是看不上的,但又高兴有她做着衬托。 哪怕平日里总是比不过别人的小姐,此时也觉得,在锦秋面前找回来一点自信,看啊,她刮茶碗的幅度都不是按照张小姐说的那样,看啊,她走路的步子多么平稳,看啊,她的胸也不束,看啊,她的随身丫头不仅不低眉顺眼,还东瞄西瞄的,虽则大家看着张小姐的面上没有表现出嘲讽,但心里是在窃笑的。 锦秋可不关心她们的小心思,她觉得这些小姐未免太过拘束,又太柔弱了些,恐怕大声点说话,吹出的气都能吹倒两个。 这样的场合,小姐们自然是要显摆一下自己的才艺,不然岂不是白遭了那些罪学这些劳什子。 张小姐擅抚琴,第一个开场,便是一曲《鸥鹭忘机》。 人能忘机,鸟即不疑;人机一动,鸟即远离。 形可欺,而神不可欺。我神微动,彼神即知。 是以圣人与万物同尘,常无心以相随。 鸥鹭忘机也。 张小姐也不是一个普通的膏粱纨绔,对这琴曲中的哲理也能领悟几分,听者在叹服于琴声中的自然意趣之后,还能回味其间的曲意。 锦秋虽不善琴艺,但也能听出一种生机盎然之感,琴声和谐,情感质朴,一颗心仿佛脱离了眼前的丝竹宴饮,随之飞到山水之间去了。 锦秋偷眼去瞧段南星那边,见他也听得入神,满脸的赞赏之意。 张小姐一曲毕,大大方方地退回座位,并未往男客那边多扫一眼,看起来端庄沉稳极了。 小姐们这边恭维声四起,便是男客那边也讨论了起来,“张小姐的琴艺又精进了,简单的一首抒情小调,闻之也是豁然开朗啊!”,“是啊,想来过不了多久,就有幸能听到《高山》《流水》了。” 张小姐虽未往那边看,不代表她不关心。刚刚所有人的眼光都注视着她,自然不能四下乱看,但耳朵却是恨不能伸到那边去,直到听到段南星说:“好花,好茶,好曲,相得益彰,连日来的辛苦一扫而空,现下真是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张小姐松了一口气,笑容又真挚了几分,她知道自己的水平要去弹奏高难度的琴曲还差得远,故而选择了自己最拿手的《鸥鹭忘机》,一来,与自己的纯真少女身份相配,才能弹奏出其中的单纯质朴,二来,也与今日的场合相配,更能引起听众的共鸣。 接下来,男客那边响起了笛音,是有人自己创作的一曲《碧波春色》。 曲调柔和优美,仿佛是湖上的冰层在慢慢的消融,中段又欢快起来,抒发出一种尽情嬉戏的愉悦之情,结尾节奏稍稍加快,是对整首曲子的延申和上升,使人仿佛置身于杨柳岸边,掬花香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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