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金瓜子塞进衣襟里,继续道:“还有件大喜事呢!圣上还亲自赐婚给魏都尉,所选的女子便是太后现下最疼爱的安宁郡主……” “什么?!”小忠子一下子抓住庆保的手,脸色骤然阴沉道,“你方才说什么?” 庆保还以为他欢喜过了头,重述道:“圣上将安宁郡主许配给魏都尉,这可真是天赐良缘!” “魏都尉此次亦跻身皇族,忠公公您的好日子可要到了,这御前副总管的位置还空着,等哪天您得了,还望您记得庆保的好,到时多提携提携庆保……” 庆保那些阿谀奉承的话小忠子是一句也没听进去,他现在耳畔萦绕的全是那句尖锐刺心的话——圣上将安宁郡主许配给魏都尉,这可真是天赐良缘! 他恍惚地站了起来,神情呆滞地向外走去。 庆保也不知这厮发得什么疯,该不会是听到自家兄长一步登天,如同中举的范进一般,疯了吧…… 庆保贴心地扶着,“公公啊,您这是怎么了……” 小忠子如今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他木讷地来到长街上,忆起儿时,家境寒酸,兄长省吃俭用,将省下来的铜板全去买了莲子糕。 在空空如也的茅草屋里,兄长在晦暗的灯光下,用竹筷将一块块的莲子糕喂进自己口中。 只是兄长不知,附近卖莲子糕的婆娘手懒,不愿将莲芯摘出,其实她的莲子糕苦涩无比。可因为是兄长喂给自己的,他只觉香甜可口。 如今此般温情,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另一个和他素未谋面的女子! 他们二人相依为命,为了活着一个不得已去前线从军,而他做了卑贱如草芥、主子不悦便可拿来撒气的阉人废物。 日子好不容易有了盼头,却生生闯出一个安宁郡主来搅扰他们的平安喜乐! 小忠子一拳打在长街旁的红砖绿瓦上,淋淋血迹顺着宫墙向下滴落,与砖石原有的红色混合在一起。若不是浓重的血腥味飘进鼻中,那血便瞧不出。 见此,庆保被吓傻在原地。小忠子在他印象中向来是那个逆来顺受好欺负的主儿,谁曾料想到有如今暴戾的一面? 他疯了,他真的如同中举的范进般,疯了。 庆保在心底嘀咕道,脚下的步子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畏惧地离开长街。 京城上空乌云乍然聚集,一场雷霆暴雨迫在眉睫。 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豆大的雨点子砸在小忠子的后背上。 他如同行尸走肉般,感受到不到肉体上任何痛楚,只有心里被撕裂的疼,锥心刺骨。 雨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他仿佛条疯狗,向无辜的宫墙发泄着。 头顶忽而多了一把油纸伞,为他挡住了风雨。 “擦擦吧,夜里还要当值。”那人递出一方手帕,温润道。
第71章 一日看尽长安花(2) 小忠子的视线顺着递出手帕的那双手向上望去,为他撑起那把油纸伞的人,竟是尊贵的墨王爷。 小忠子一时紧张不安,当下便要跪下行礼,楚墨痕将他扶了起来。 他旋即卑微道:“墨王爷,这可万万使不得,奴才卑贱,担不起这……” 还未等他说完,楚墨痕便无情地打断了,声音凛冽道:“要记住,担不担得起,是自己凭本事得来的。” 话虽如此,可他一个阉人,靠什么去争取? 小忠子渐渐自卑地低下了头颅。 楚墨痕望着滴水成珠的宫檐,深沉道:“魏忠安,在这偌大的皇宫,有谁记得你的本名?” 他讶异于墨王爷脱口而出他的本名,自进宫以来,低贱的太监连名字都不配拥有,只能被主子和在主子面前得脸的太监们以“小忠子”之名呼来喝去。 雨水从他手掌暴起的青筋上滑落,小忠子喏喏道:“只有墨王爷如此轻松地说出。” “今日依仗着你的兄长,你才得以成为他人口中的忠公公。魏忠安,你可愿依仗自己去搏一搏,真正成为他人信服的魏公公,真正能令你的兄长,留在你身边?” 留在你身边…… 最后这句话一下子激起了他心间的爱意与信念,纵使他不知墨王爷是如何得知自己对兄长的心思,他自以为将这份感情掩饰地很好。 然而神祗向他伸出了可以拨转命运的手,他回想起曾与兄长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狠下心,郑重得向后退两步,跪拜道:“奴才魏忠安,今后愿作墨王爷的眼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楚墨痕将伞给了他,道:“回去吧,夜里要如往常般去当值,莫要让人瞧出你的喜怒哀乐。”
魏忠安接过伞,担忧道:“王爷,您将伞给了奴才,您如何出宫?” 楚墨痕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却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道:“本王所历经的风雨多了,不差此次。” 他转身离去,直至消失在长街尽头。 魏忠安撑着墨王爷赠予的纸伞,一步步踏在回庑房的石阶上。 或许在这皇宫之中,最令人看不透的,便是人人称赞的墨贤王。 云王府。 云楚岫淋了一身的雨回来,可令无清万般心疼,后者望向波诡云谲的天气不解道:“不过是春末,这雨便下得如同六月……” 他安排小厮准备好热汤,对知还说道:“快去洗洗,暖和身子。” 云楚岫听话得行至屏风后,躺在水温适宜的热汤中,好不惬意! 他在木桶中,将今日魏国安受封得赐婚一事说与无清。 无清怅惘道:“在旁人看来,魏都尉是一身的荣华富贵。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与那海棠姑娘的情分,便这么生生断了……” “知还,若你是魏都尉,还会继续寻找海棠姑娘吗?” 云楚岫在水浴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可真是送命题! 他转移着无清的注意力,在屏风后喊道:“阿清,帮我将擦洗的帕巾拿来。” 无清偏头一看,果真是粗心的小厮忘记放在浴桶边。 他站在屏风另一旁,背着身子,只将拿着帕巾的手伸了进去。 下一秒,他便被知还拉进了浴桶中,扬起的水花洒满了石砖。 温水将无清今日素色衣衫全部打湿,隐隐约约显示出瘦弱胸膛的轮廓。 “你……”无清恼羞成怒,二人共浴一池,成何体统! 他瞬时便要离开,胡乱中手覆在了知还炽热的胸膛之上,烧得他便要将手抽回,却被知还死死握住。 云楚岫唇角噙着无清再熟悉不过的坏笑,耍嘴道:“进来了就别想出去……” 无清的脸涨得通红,浑身已然湿透。如瀑布般茂密的青黛色长发由于方才的折腾业已散落,沾染上水珠,俨然一张美人出浴的景图。周遭升腾的水汽如山涧的烟雾缭绕,更平添了半分的朦胧醉意。 云楚岫顿觉体内的温度忽而升高,喉咙不听话地上下滑动着。他径直将无清拥入怀中,浓厚的玉兰香气与他身上迸发的雄性气息混合,充分包裹着无清。 云楚岫悄然将他的上衣脱掉,一只健硕有力的手臂围在无清突显的锁骨之上,他小心翼翼地在侧面由上至下的亲吻着,仿佛这是一件精致脆弱的瓷器。 无清的小手在水下不安地不知该置于何处,他的呼吸随着知还的亲吻愈发急促,全身的毛孔似是在扩大,散发着体内的热量。 他不敢动,生怕徒劳的挣扎又激起知还的欲望。 可他实在是怕极了,这种事怎么能在…… 云楚岫由于行军打仗生出一点茧子的手掌覆在无清如凝脂的肩头上,反复摩挲。 无清忍不住出声:“知还……别……” 这小野猫儿不出声则以,一出声便犹如软乎乎的肉垫在他心上踩过,撩得他心痒。 云楚岫倏尔俯首含住无清的耳垂,后者立时闭上了眼,浑身发着颤,嗓音带了一丝哭意,委屈道:“知还……我不想……” 云楚岫只得中途作罢,他最不愿看到无清不情愿的样子。 他起身将湿漉漉的无清擦干净,调侃道:“天底下能让云小公爷放下身段伺候的人,你可是大周第一人。” 春末的雨,仍旧是凉意占得上风。 无清出了水,身上寒津津的。 云楚岫生怕他的寒症因自己的胡闹再复发,赶紧用被子将他裹住。 无清缩在被褥中,只露出一个脑袋,对刚才的话不满道:“若不是你满脑子都是龌龊之事,有了方才的行径,哪能有现在你放下身段服侍人?” 云楚岫穿好衣物,思量着如何改变无清刻板的思想,要是次次都不同意,他还不得成为大周第一个被憋死的王爷! “这怎么能叫龌龊之事?夫夫之间行人事,合乎情理。再者,换个地点,给我们的生活增添点情趣……” 他向来恬不知耻,无清蒙上被子不听,已然习惯了。 无清猛然忆起在玩闹前的问题,知还尚未回答,他锲而不舍地追问道:“知还,倘若你是魏都尉,还会继续寻找海棠姑娘吗?” 云楚岫眉心紧蹙,这小猫儿还没忘方才的之事。 他倒不是不愿回答,只是这种假如,向来毫无意义。 云楚岫轻刮他的鼻梁,道:“我与他不同。魏都尉是不得已放弃了海棠姑娘,即便真有万不得已那日,我亦不会背弃你。” 无清当时只当万不得已是个虚幻之词,可没料到他与知还,竟真会走到那一日…… 无清躺在他的怀中,仰起明亮的眸子,道:“娶亲向来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为何圣上如此焦急,将前五礼径直略过,三日之内,便要将安宁郡主许配给魏都尉?” 云楚岫也在揣摩楚天阔的心思,他素日不是这般急性子的人,似是要将魏国安推出去般,成为众矢之的。 他不知楚天阔接下来还有何打算,只能叮嘱魏国安步步谨慎。 三日很快便过去。 安宁郡主从宫中风光出嫁,十里红布直铺到魏府前,陪嫁更是数不胜数。 京城百姓皆言圣上太后极其宠爱此义女,这得是前世做了多少善事,今生才能轮回生在帝王家。 薛婉君坐在红轿撵上,涌出的泪水将脸上的脂粉晕染开。 那日恩公匆匆离去,未能留下姓名。 她又不敢托父亲大人去打听,唯恐父亲大人怒她在外与陌生男子私交。 她属意恩公,此生非他不嫁,不知他可曾婚配,是否已有妻房? 轿撵被轿夫抬起,她知是圣上为她亲选的夫君前来迎亲。 梁德英胸前绑着喜庆的大红绸,谄媚道:“恭迎新郎官儿魏都尉!” 魏国安接连拱手:“不敢不敢,有劳公公了。” 梁德英讨好道:“今儿个奴才特地为忠公公换了值,您大喜,奴才也不是不懂人情,您和忠公公好好团聚享受一下兄弟情。” “那可真是多谢公公费心安排了。” 魏国安随即跨上马,浩浩汤汤的队伍从午门离开,一路接受全城百姓的祝贺,真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路看尽长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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