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泱平生首遇知音,心底阴霾扫去大半,刚才一曲流水的琴箫合奏,当属人生一大快事。欣喜中,行泱先向那女子作揖赞道:“姑娘好琴技。” 那女子抱琴躬身回了一礼,“先生谬赞,实不敢当,先生才属音乐大家。” “姑娘的这把琴音色优美,像极了名琴焦尾。”行泱叹道。 那女子低眉轻笑,“先生慧眼独具,这把琴确实是像极焦尾但又不是焦尾。焦尾虽是儒生蔡邕所制,但后来一直被皇家所藏,民间难以窥其容闻其音。先祖父爱好乐艺,但又苦求名琴不得,后来特地采了溧阳梧桐,让人制成了这把琴。” 行泱问:“这把琴可有名字?” 那女子抚了抚琴身,道:“先祖父为它取名‘海听龙吟’。” “好是气魄旷达的名字。”行泱叹道,“倒也配了它的空灵音色。” “所以我说先生乐技超绝,玉箫虽外观美丽,但其音质音色却比不得竹箫。而先生能用玉箫吹出悲乐禁蝉,奏得雅乐流水,技艺相当了得。” “姑娘的这点赞赏,我行泱叔还是当得起的。”不知何时,云霁跳到两人中间,笑嘻嘻道,“我们几个是过路的,正往关外去。敢问姑娘从何处来,要往哪里去,若是同路,你和我行泱叔还可慢慢相互切磋技艺。” “我从东海来,要去太湖鸬鹚洲。” 云霁嘟嘴轻轻一叹,“那真是太可惜了。” 因是不同路,几人聊了片刻后就此别过。道别前,行泱才问了那女子姓名。 “海月,海上生明月的海月。”
第18章 鸬鹚秀士(1) 云城一行人继续往北而去,于此不再多言。倒是海月没有立即动身,而是拿一方绣帕铺在树荫底下坐着休息了片刻。起身时,远远听到有人唤她名字。 “海月姑娘……海月姑娘……” 那呆子竟然还追上来了?海月微微一怔,故意不理那叫唤,默默转了身,没踏出几步路,后面的人就追到了跟前。 “海月姑娘,”追来的人是位青衫公子,原本一张极俊秀的脸此刻因为大热天奔跑而涨得通红,额间鬓角的汗珠涔涔沁出,一身华贵的天青色丝绸薄衫胸前汗湿了一大片,垂挂在腰间的墨绿宫绦缠作了一团,此生第一次狼狈至此,气息还没理顺就急于开口道,“海月,我终于追上你了,咳咳咳……” “谢公子一直跟着我干什么?”海月蹙眉。 谢溯咳得喉咙又痛又痒又干,甚至带出几声干呕,“我,我……”想要说的话和那口气一样死死地卡在喉咙里,就是出不来。他一只手称在树干上,另一只手按在胸膛,过了好久,气息才顺畅,咳嗽声渐渐止住,抬起头来,嘴唇苍白得几乎没了血色,脸却红得几近酱色,眼角因为刚才咳得厉害都噙了两点泪花。 明明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却如此不自量力,三伏天里竟然在她后头跟了十几里路,真不知道若是运气差点会不会一头栽倒在路边。海月不喜欢被死缠烂打,心里对这人有些小小鄙夷,但见他像是有些中暑的症状,又不免心软,从包袱里取出水囊递了过去。 身上汗出得太多,谢溯正口干舌燥得难受,一见海月好心,欣喜地接了水囊仰头就喝。水囊里的水灌自一处背阳的山泉,澄澈冰凉,最是解渴。第一口冰泉下肚时,谢溯浑身打了个激灵,咕哝咕哝喝了几口后,顿时觉得清凉畅快,消去一身暑热。 “多谢。”饮水过后,谢溯将水囊还给海月,用袖子揩了揩嘴边,脸上潮红褪去些后,面目清晰不少,恢复了几分世家公子的风度。 “之前听谢公子说家住金陵,你不回家跟着我干什么?”海月冷眼问道。 谢溯回答道:“我本来就是出来游玩的,晚些回去也无碍。况且姑娘独自一个人出门远行既不方便也不安全,你我同行也好相互照应做个伴。” 海月心里对他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故意道:“谢公子这么说,是不是有你在就可以护我安全。” “是,是,”谢溯急于向她证明自己,忙迭声道,“谢溯是男子,当然会时刻护着姑娘,不让姑娘有半点委屈和危险。” 海月看他说得信誓旦旦,便佯装相信了他说的话,“这可是你说的话,若是我真遇了危险,别到时候先跑的是你。” “不会不会!”谢溯看她态度软下来,不禁喜上眉梢。 不知不觉太阳落到了西边,树林里斜阳脉脉,落日余晖将一棵一棵树干影子拉得老长,再不加紧赶路,他们就要露宿野外了。幸好一出林子附近就有个集镇,两人在镇上找了个简陋的客栈歇脚。 白天燥热,火辣的太阳晒得人都不愿意出门,到了晚间一个个吃过晚饭后都出来乘凉聊天。 谢溯原是出身官宦名门的公子,自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被府里的丫头小厮伺候惯了,此次出门,身边不带一个随从,凡事都学着亲力亲为。他在客栈自己打了井水洗了澡,换了身清爽干净的衣服,今天虽然一路风尘炙烤,走得精疲力竭,此刻却没什么睡意。他看时间还早,就想去看海月歇下没有。海月住的房间里亮着蜡烛,谢溯连敲几声房门,都没听到有人回应。他在房门口等了一盏茶的时间,都不见人回来,还是经客栈的伙计提醒,他才知道海月出门纳凉去了。于是谢溯匆匆回了一趟自己房间,从行李里找出一把折扇也出去了。 这个镇子不大,左看右望,整条街道尽收眼底。长街的地上铺了石板,白天的余温未散,谢溯一步一步踏在上面,脚底都能感觉到石板的热度。其实外面也不凉快,空气里全是从地面蒸腾而上的闷热,鼻子猛吸几下,全是暖烘烘的味道。 谢溯在一个凉亭里找到了海月,她换了一身湖水绿纱裙,在一众市井中更显熠熠生辉,引来一群布衣男女侧目。此处是整个镇子的纳凉胜地,亭子靠水,河岸边有几株老杨柳,树皮斑驳,树干虬髯,临河那面的枝条儿垂在了水里,另一面的轧在地上,辟出几方荫凉来。 “姑娘原来跑这里来了,我正到处找你。”海月旁边的那位大娘正好起身,谢溯趁机坐了过去,他看周围的人,好多都搬了自家的竹椅和板凳来,媳妇儿老婆子拿了蒲扇扇风赶蚊子,汉子老大爷带了水壶喝茶大笑,还有几个稚童绕着垂杨相互追逐嬉闹。 “客栈房间里闷,我睡不着,出来凉快凉快。”海月没扇子,手里只拿了一方绣帕,有时候在面前胡乱挥舞几下,用来驱赶叮过来的蚊虫。 谢溯啪一声打开折扇,给海月扇两下,又给自己扇两下,笑道:“我也一样。” 河边的草丛里流萤闪烁,几个孩子兴高采烈地在其中抓萤火虫,明明一手按下去可以将会亮的虫子逮着,张开手却什么都没有。谢溯看海月眼睛盯在那边的萤火和孩子身上,就寻了话说道:“你们岛上也有萤火虫吗?” 海月道:“没有,但是我们有更亮更美的小东西。” “哦?”谢溯顿时有了兴趣,眼睛一亮,啪一声收了折扇,追问道,“比萤火虫更亮更美的小东西,那是什么?” “每到月圆之夜,藏在珊瑚礁的含珠老蚌就会在月光下张开蚌壳吸收夜月精华,那时海面上珠光闪耀,美得让人移不开双眼。” 谢溯随着海月的描述想象那幅美丽而盛大的画面,到最后他击扇笑道:“老蚌含的珍珠何等珍贵,你竟然将海里的珍珠称为小东西,还拿来与田野间的流萤相比。” “为什么不能比?”海月不以为意,“听说萤火虫寿命极短,它既然又美又存在短暂,比起千年珍珠,岂不更加珍贵。” 谢溯想她在海岛长大,看多了海中珍奇,一下子被这不曾见过的萤火虫吸引,一点都不足为怪,故不再与她论辩,眸光一闪,道:“要我说,还有一样比珍珠和萤火更亮更美。” “是什么?”海月问。 谢溯朝她深情看了一眼,道:“海上的明月啊!” 海月深知他话中意味,不禁脸上起了一层淡淡的羞红,但在心里却啐了他千百遍,不想再接他的话,于是撇过头去继续看河边飞舞的星星点点。 谢溯看她似乎有些恼了,不敢再多妄言,直到看见河面上有一轻舟荡来,才开口道:“我们明天走水路吧!这里河网密布,乘舟去太湖方便,而且天气热,走水路更加凉快。” “你这提议挺有道理的。”海月点头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明天找条乌蓬小船顺流而下去太湖。”谢溯当即拍板道,“到时候我们坐在船上的乌蓬里,也不用晒那大太阳了。这里离太湖不远,估计用不了一天的时间,我们就能到太湖了。” “我看你这位公子哥,在外倒是挺会精打细算的。” “我以前哪懂这些,吃穿住行样样都有一帮子下人打点。这回一个人出家门才在路上学会了自个儿打算,自个儿解决事情。”谢溯微微一叹,“我这一路见识不少,回去正好可以拿来和他们说说。等到了太湖,我们还得找人打听你要去的鸬鹚洲眼下在哪儿了?” “你什么意思?鸬鹚洲难道会移动吗?”海月眨了眨眼,一脸疑惑。 “哈哈……我现在发现你我同行真是太对了,看来我还是很有用场的。”谢溯大笑,“虽然我以前一直住在金陵,但比起你这从东海来的姑娘,还是要知道的多。鸬鹚洲并非太湖中的普通洲渚,其实它是座浮岛。所以,海月姑娘,你说对了,鸬鹚洲是会移动的。” “什么?”海月一愣,惊道,“鸬鹚洲是座浮岛!” “不错,当初让你去鸬鹚洲的人没和你详说吗?” “我是向一个路边摆摊的算命先生问的路,他只告诉我说太湖鸬鹚洲的骆秀士是个博学聪辩之人,天下间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我原先也不相信,后来在茶馆里听闻确实有人在骆秀士那里找到了想要的答案,我才想去试一试的。” “听闻骆秀士年轻的时候,原是与几个同窗一起上京赶考,却因缘际会,在一家借宿的农舍巧遇几个方外之人,经他们点化一夜悟道,于是放弃了科举,回到家乡,经五年时间,设计建造了一座太湖浮岛,从此漂泊湖上,与水鸟为伴。” “他既不涉足陆地,为什么能知晓天下事?” “奇就奇在这里。”谢溯越说越起劲,就差举着扇子手舞足蹈了,“有人说骆秀士在那几个方外之人的帮助下开了天眼,也有人说骆秀士养的不是鸬鹚,而是通人性的神鸟,可以飞遍九州为他收集天下新闻。” 海月嗤笑,“怎么越说越离谱?” 谢溯道:“对骆秀士的传言,离谱的多了去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海月问。 谢溯道:“都是我赖叔告诉我的,他以前是走镖的,走南闯北的时候什么新奇的都见过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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