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一,忘尘以前的遭遇是这样的吗?”白予恪道,“我怎么觉得她身上还隐藏了其他的一些事情,没你说的那么简单。若真是自杀后被救,叶家庄的墓园里怎么还会有她的墓碑,她为什么不喜欢当自己是叶家大小姐,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在后山?” 鬼一道:“刚才我说的只是世人口中流传的版本。” “哦?果然另有隐情!”白予恪为自己的聪明判断自鸣得意,向鬼一追问真相。 “被绑架是真,被悔婚也是真,只是自杀是假的。事实是叶老庄主觉得这个女儿辱没了家风,狠心地在她的饮食里下了毒药置她于死地,一了百了,对外还谎称是女儿忍受不了流言蜚语才自杀的,就连丧事也是草草办的。结果老天没有遂叶老庄主的愿,叶小姐没有死,她进棺材的时候还有气儿。我和阁主那时正好路过出殡的队伍,听到棺材里有声音就出手把她救了出来。她说她不愿意再回家,阁主就收留她进了影阁。” “原来如此。有这么狠心的父亲,怪不得忘尘不愿意做回叶家大小姐。可是,她后来怎么还是回到了这里?我总觉得她时不时偷朝我看,她好像对我爹有情。”白予恪脸上露出莫名的狡黠笑容,“鬼一,若我猜的没错,影阁的大火与忘尘有关,是吗?” “二少爷,”鬼一脸色苍白,心里反复掂掇了几遍,才艰难地坦白说,“不错,确实有关。其实当时影阁被烧毁之后,阁主并没有派人查,他原本为了夫人就有退隐之意,于是就顺水推舟,让江湖中人以为影阁覆灭,白宇已死。只是我们这些影阁旧人,一直都对那场大火耿耿于怀,背着阁主查探,发现在大火中失踪的忘尘没有死,她与叶浩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联系上了,两人合谋灭了影阁,给他们父亲报仇,可能同时也给意在给叶浩远扫除江湖阻碍。” “什么?”白予恪讶异,“叶老庄主是影阁所杀?” 既已说了这么多,鬼一也没有必要再有所隐瞒,“对,而且是我亲手所杀。”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有人出钱请影阁杀人而已。”鬼一口气淡淡,“二少爷别太惊讶,也别急着责难。影阁的所作所为虽然不光彩,但也有其原则。叶青魁只不过是个伪善的商人,杀了就杀了。” “你杀了忘尘和叶庄主的父亲,他们两个后来又合伙放了把火灭了影阁,那我……”白予恪心里渐渐急躁起来,手里的竹枝快被他弯成了一个月弧。 鬼一即使阻止白予恪将自己代入这场恩怨中,“二少爷,因果只要一次就够了,不必周而复始。老爷不让你和大少爷学武,就是为了不想让你们卷入江湖纷争。” 云霁亦在旁劝慰道:“是啊,这些都是上一辈的事情,与你无关。你要是再纠结,就枉费舅舅一番苦心了。” 白予恪恍然,“对,这些都与我无关。” 快走下山的时候,云霁突然想起了什么,惊呼道:“行泱叔呢?你们不是说他在后面吗?我们都下山了,他还没来。”
第16章 茗府红颜(8) 赏冬怪自己疏忽大意,她原本想着行护法会很快追上来,却没想到一直不见其踪影,“我们是从叶家庄后山这条小路下来的,行护法不知道,会不会还在庄里找我们?” 云霁点头,“肯定是。” “这里已经出了叶家庄的地界,应该没什么危险了。”鬼一道,“赏冬,你们保护二少爷和表小姐到城里的聚贤客栈落脚,我回去找到行护法后一起来客栈会合。记住,都乖乖待在客栈里别乱跑。” 而此时的行泱,根本不在叶家庄。他从未想过那个女人竟然会在十几年前的那场血色杀戮中活了下来。但冥冥之中,老天自有它的安排,它让少主冒名来赴叶浩远的喜宴,让他行泱能有机会亲手将这个该死的人杀死。 “林婉言。” 多少年没人叫这个名字了,雪芽嫂在回屋休息的路上心头惊跳,停下脚步四顾,只看到庄里还在往里忙外的下人,没看到其他人,心想可能是自己的幻听。 “林婉言。” 不,不是幻听!是有人在叫她。雪芽嫂心骇得厉害,手捏了帕子捧在心口处,小心翼翼地往他们下人住的房子走去。 “林婉言。” 不,不要再叫了!雪芽嫂惶恐至极,捂住了耳朵,在原地打团叫道:“谁?是谁!出来!” 行泱选了一个寂静无人的角落出现,“林婉言,原来你还没死。”即使她换了身份,变了容貌,但有些东西总是抹不掉移不去的,比如说她眼睛里的那点朱砂痣。 “呵呵呵……我还道是谁,原来是云城的左护法。”见了人,林婉言反倒镇静了下来,“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你既无恙,我又怎会好?没想到这些年你竟然藏身在这叶家庄,看来你和叶庄主果然关系匪浅,他竟护你在这庄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行泱步步逼近。 这时,远处响起了欢快喜庆的鼓乐。林婉言听得出来,那是闹洞房时所奏的乐声。“我隐姓埋名在这叶家庄,浩远他根本不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要索命找我一人,不要再累及无辜。”多少年了,她终于不用称呼他为庄主,可以亲口再叫一遍他的名字,连她自己都稍稍一怔,不敢相信。可这一声亲切的叫,让林婉言越发地慌张失措,只能转身就跑。 尸横遍地,血染长溪。与师父师叔伯还有众姐妹们生活了十几年的幽灵谷在一天之内被人屠戮成人间地狱。而那个地狱使者此刻正在她身后。不能再连累别人了,今天是浩远的大喜之日,不能在叶家庄见血。此刻,林婉言心里只有这一个愿望——不能连累叶家庄,不能连累叶浩远,不能让行泱在叶家庄开杀戒。她跳出叶家庄的围墙,一路狂奔,分不清天地颜色,找不着东南西北,能感受到的只有急促的风声从耳边擦过。 前面没路了,杭州的山虽然低矮,但也有数十丈深的悬崖。又是一条死路,看来今夜是逃不过了,林婉言到了绝境,反而心里开阔从容起来,她本来就该是已经死掉的人,原不想多活了这十几年,而且是在他的叶家庄生活了十几年,如此算来,老天是优待她的。 “林婉言,你还想往哪里跑?”行泱从黑暗中缓步而出,衣袍片角随风一飘一落,杀气舞动。 “不跑了,我不想跑了。”身后是悬崖,地上几块松动的石子掉落下去,她都能听到石子一路磕磕碰碰地往下滚落的声音,“我知道行护法今夜不杀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就在这里。” “你知道就好。这次我会小心谨慎的,就算你从这里掉下去,我也会到下面掀开每一丛杂草,翻遍每一块石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会让你有机会再多活十几年。”行泱走近几步,说得不紧不慢,语气淡淡,可一双眼睛在黑夜里明亮无比,眸子里摄人的冰冷锐利穿破黑暗直逼林婉言,“这么多年,我始终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害我家夫人。” 因为她是白宇的妹妹,因为影阁的人杀了叶老庄主,更因为浩远对她念念不忘。林婉言心里道尽一切缘由,嘴上却解释道:“要怪就只能怪她有个好哥哥,有这么一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哥哥,就算我没有杀她,也还会有别人想杀她。” “白阁主?据我所知,影阁与幽灵谷并无恩怨,你这个理由很牵强。”行泱对此穷追不舍。 不能把叶家庄和浩远拖进来。林婉言搜肠刮肚,继续道:“幽灵谷确实与影阁不曾有恩怨,但我年轻的时候在江湖上行走,认识了不少朋友,其中就有一个朋友的父亲被影阁杀手所杀,他一心想要为父报仇。后来白宇葬身火海,他因不能手刃仇人而心有遗憾。我既见到了白宇的妹妹,就帮了他这个忙。” 行泱越听越恼火,玉箫在他手里都快被握出裂缝,“你因为朋友的家仇而害死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因为杀了一个不该杀的人而被灭满门。你为你的朋友做了这么多,可当你死到临头的时候,他可曾出现?” 行泱已非昔日的行泱,三言两语便唤醒了林婉言内心深处悔恨的种子。 林婉言的面前又浮现出幽灵谷血色弥漫的那一天,那些惨死的姐们们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被杀,还有在幽灵谷断崖上,他刺入她身体里的那一剑。
“啊!”那颗深埋地底下的悔恨种子在此刻发芽生长,扩散的枝叶顷刻间撑破了她心里那道自我催眠的防线,她终于奔溃了。数声狂喊后,仿佛被抽离了精神支柱和所有的力气,林婉言瘫软在地,喃喃自语道:“对,你说的对,我这是为什么呀?我为他做了这么多,我为了他害了整个幽灵谷,他却还要杀我?哈哈哈……”她抚摸额头上那片凹凸不平的伤疤,每每在镜子面前,她都不敢看自己,不仅是因为丑陋的疤痕触目惊心,还有曾经的伤痛总会时不时地从她骨子里钻出来啃咬她的血肉。 行泱冷眼静观这个进入癫狂的女人。突然,眼见她要转身跳崖,行泱单足点地,飞身上前,右手扼住对方脖子,将她在悬崖上凌空提了起来,“我说过,这一次我会小心,你要死也一定要在死在我手里。这样我才能给在九泉之下的夫人交代。” 林婉言一心想死,手脚放弃了挣扎,就这样在空中悬落着,只有喉头发出语焉不详的“呃呃”声。 行泱渐渐收拢手上的力道,就这样慢慢地看着林婉言失去生命力,最终在他手上变成一具没有了呼吸的尸体。行泱松开手,只听“吧嗒”一声,尸体掉落在地,听起来就像是一个物件掉在地上一样。行泱仰天落泪,“夫人,行泱终于为你报完仇了。” “谁?出来!”这里竟然还有第三个人,行泱从愣怔中反应过来,厉声喊道。 “是我。”鬼一提剑从一棵大树后出来,走上前瞥了一眼地上死了的女人,“第一次见到行护法开杀戒,很是意外。”手上沾染的血多了,鬼一对那些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人早已是铁石心肠,遂没有向行泱的这一惊人举动追问下去。 行泱定了定神,“鬼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少主他们呢?” “二少爷和表小姐没事,他们两个已经平安地出了叶家庄,此刻正在城里的聚贤客栈等我们。”鬼一道。 听到云霁他们现平安无恙,行泱又舒缓了一口气。两人到聚贤客栈之时,已尽子时。“行护法,你们没事吧!”赏冬特地等到他们回来,一见人就急急问道。 “没事。”行泱道,“少主呢?是不是睡了?” 赏冬点头,“少主和二少爷都已经歇息了。” 等鬼一先回房间休息后,赏冬在行泱背后喊道:“行护法。” “赏冬,你也去休息吧!明天一早我们启程回苏州,我们出来这么久了,城主已经开始担心了,前不久来信催少主回去。等到了苏州,我们就和舅老爷舅夫人辞别,动身返回云城。”行泱捏了捏眉心,深感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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