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轸之盯住老人看,霎时豁然开朗,拱手道:“晚辈受教了。” 晁轸之想着趁天黑前能把那位大夫请来给谢溯治伤,遂辞别王庸磊,返回城中。经过福满茶楼时,楼上传来一惊一乍的哄闹声,问了随行的士兵才知道就这么一天的工夫,城里茶楼酒肆里的说书先生就换了新故事,把他们在太湖上剿匪的事迹绘声绘色地说给客人们听。福满茶楼的说书先生是位口技了得的老才子,靠着一把扇子一块醒木就能神乎其神地把故事说得精彩万分,让听众犹如身临其境。 晁轸之坐在马背上,停驻在茶楼门口听了一小片段,不禁莞尔,心想这说书先生虽然讲得夸张,但大体也没有太离谱。到了最后,楼上说书的人拍了一记响亮的醒木,将这次太湖剿匪称之为仲夏时节的太湖围猎。 “太湖围猎!”阴暗的地牢里,成为阶下囚的廖正越背靠乌黑的墙壁坐在地上,仰头盯着乌沉沉的牢顶,他今天从狱卒口中听到了外面人说的这次剿匪,呵呵自嘲。旁边是他刚享用完的晚饭,大块的红烧肉,上好的花雕酒,吃完了滋味还在舌头上打转,即使自由身,他也很少能享用到如此美酒佳肴。没想到能再睁开眼睛,人一醒,他就在牢里了,肩上的伤也有人给他处理包扎好了,吃的都是好酒好菜,明显是准备送他好好上路的节奏。 “二哥。”廖正越背离墙面坐直了身子,手脚上的镣铐随着他的动作哐当作响,“你睡了吗?” 廖勇的牢房就在他隔壁,他身上的伤虽然好了大半,但自从进了这里就很少活动,基本上都是躺在柴草堆里,“没有。”除了他们两个,其余水盗全部被关押在了另一头的牢房。 “我们什么时候上路?”廖正越问。 “快了。” 两兄弟在外面斗得你死我活,到了这里反而做回了兄弟。廖正越吃饱喝足睡不着,睡前总要数数,数着数着就总想到自己何时上法场。“二哥,你帮了晁将军,为什么你也会在这里?”这个问题,廖正越很早就想问了,他听到隔壁的人翻了一个身,没有回答他。 “对不起。”廖正越在黑暗中低下头,低低说道。两天前,他肯定不相信自己会说出这三个字,“是我害了所有弟兄。” 廖勇平躺在柴草上,虽然睁着双眼,但也看不到什么东西,在听到他最自负好胜的四弟能说出这几个字,不禁为之一动,一转话锋改问道:“你为什么要烧杀湖丝贡船?”这是两天前弟兄们灾难的源头事件,“义父以前教导我们,即使做盗寇,也要有信义,凡事不可太过,你就是过犹不及。” 廖正越半天没声响,过了好久才说道:“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义父对我说过的话。我烧杀湖丝贡船,有我的原因。”
廖勇难得地冷笑一声,“原因?你倒是和我说说看。” “因为……”一开口,廖正越就语塞,不像平日里那样牙尖嘴利,深吸一口气后说道:“明天,我明天再给你讲。今天狱卒没说我要上路,我想我们明天还会再活一天。” 第二天早晨,廖勇被一个穿轻甲的士兵带了出去。廖正越不明所以,猛跳起来奔过去,可拷住他的铁镣不长,将他圈在三尺半径内,拉直了他也碰不到槛栏。 士兵喝道:“不关你的事!” 廖勇跟着士兵一路走过天牢的通道,经过另一头牢房时,听到霜花荡弟兄们喊他的名字,他只垂了头,压抑着自己不去看他们。 “将军。”廖勇知道是谁让人把他带出来的。 晁轸之一身酱色绸袍便服,站在一棵绿荫如盖的大树底下,屏退了士兵后道:“看来气色还不错。” 廖勇道:“多谢将军挂怀。” 晁轸之笑:“后天我就要送你们兄弟俩上刑场了,你还谢我?” 廖勇也笑,笑容真诚,“若不是将军答应我的请求,后天上刑场的就不止我们两兄弟了。” 晁轸之走过去,经过廖勇身旁时按住他的肩头,叹道:“下次记得与人做交易前事先想好兑换筹码,不然会输得很惨,这一次,我先给你想好了。”说着,大跨步往前而去,留下一人茫然地站在树下。 廖正越窝在角落里默默地数着一根一根的柴草,原先还是按着顺序数,数到后面就全乱了,念到六千六百四十九的时候,听到另一头有响动,忙挪开身前的一堆柴草站起身来。果不其然,是廖勇被带回来了。 “二哥。”廖正越叫道。 带路的士兵站在牢房外的甬道,面无表情地大声道:“明日午时,送二位上路。” 终于还是来了,廖正越慢慢地蹲下身,双手抱住头。但这种临死的恐惧只来了一会会儿,很快他又抬起了头,刚才宣读上级命令的士兵已经走了,廖勇和往常一样,躺在柴草堆上,不知他听到了这条消息是否也感到了害怕。 “二哥,我昨天说过今天会告诉你我烧杀湖丝贡船的原因。”此时不讲,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廖正越不想把这件在心底埋藏了许久的事情带到地下去,“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义父的教诲。说起来我还是个少爷种呢,若不是万仰和害死我全家,我也不会一出生便成了孤儿,成了做盗匪的命。” 廖正越极力忍住,没让哽咽声从喉咙里发出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后接着往下说道:“灭门大仇我不会不报,只不过我不该领着兄弟们一起去烧贡船,否则他们也不会死。”说到这里,他支撑不住内心的悔恨痛苦,掩面哭泣,等情绪稍微平静一些后,打叠起精神将最后的话说完,“还有一件事情我也做错了,我不该派人去暗杀你,二哥。说到底,我们是兄弟。明天我们就要去见义父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请罪。” 隔壁牢房的人面对着墙壁侧躺着,听完这一席死前肺腑之言,没说半个字,只身子动了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晁轸之去见过廖勇后,吩咐了手下人明天死刑的事,匆匆去了沈府,昨日那位神农堂的左大夫就来给谢溯看了伤势,说是谢溯脑袋里有淤血,施了针开了药,不知现在人醒了没有。他本人仍和其他殷甲军士兵住在城郊的营地,只把伤重昏迷的谢溯安置在了沈府。沈佑堂不知谢溯身份,但因着是晁轸之的朋友,忙把全城最好的大夫全部请来给谢溯看伤,又安排了府上仆人好生照料。 “海月姑娘,”晁轸之到了沈府门前,见海月跟着一个沈府下人从里面出来。 “晁将军,我是来辞行的。”海月道,“临走来看看谢公子,人还是没醒,不过听沈府的下人说有位医术了得的大夫来瞧过谢公子,相信谢公子很快就会好起来。没想到会在此遇见将军,等谢公子醒了,还请将军替海月转达一声。” 晁轸之早就知道谢溯与海月之间,只不过是谢溯单恋罢了,可到底两人一同经历过生死,对于海月的匆匆离去颇有不快,但转念一想,这位姑娘来历神秘,不似大家闺秀更不像小家碧玉,早早离去,断了谢溯的一厢痴念岂不更好,“不知姑娘可否告知要去哪里?等小溯醒了,我也好有个交代。” 海月略一沉吟,微微一笑道:“海月本是江湖儿女,自是往江湖中去。” 晁轸之听她这样讲,也不再追问,拱手道:“那晁某祝姑娘一路顺风。” 这一天晚上,谢溯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瞥见昏黄的屋里有一人影,想喊却只能发出细微地声音:“海月,海月……” “小溯,你醒啦!”晁轸之在沈府待到酉时三刻才打算打道回营,走前再去看看谢溯的情形,没想到人竟然醒了过来,大喜过望,“真是太好了。” 谢溯慢慢凝聚神识,看清床前的人是晁轸之,又发觉自己正躺在雕花木床上,身上盖的是一条轻薄丝被,才忆起昏迷前的情形,欲要撑起麻木的半身,急急问道:“我在哪儿?海月呢?” 晁轸之按住躁动的他,安抚道:“这不是在太湖上,这是在沈大人的府上。放心,水盗已经被我剿灭了,我们都很安全。海月姑娘住在客栈,没在这里。” 没事了就好。谢溯安心地又闭上眼睛睡去。晁轸之知道只要人醒了就好,心里的一块大石也就落了地,见他又沉沉睡去,不禁感慨,他这个傻兄弟对人家姑娘念念不忘,姑娘却要离去,恐怕从此以后都不会有相见的机会。 百姓们知道这一天是水盗头子被问斩的日子,一大早从牢狱通往刑场的道路就被堵了个水泄不通,其中还有从周边各镇跑来看热闹的人。两个匪首头带枷锁,一前一后坐在囚车里,披头散发,一路上面对各种各样的目光,烂菜叶子、烂鸡蛋,还有锋利的碎石子丢得他们满头满脸。 到了刑场,两人很快被验明正身,监斩官丢下火签令。行刑前,廖正越最后看了一眼廖勇,此时风乍起,他看到了跪在身旁的人的脸——不是廖勇。刀口落下时,廖正越闭眼莞尔。
第42章 神兵侯府(1) 此次太湖剿匪,神兵侯府灭寇数十人,出了大风头,不到两天的工夫就传遍了江湖。还没等上官铭和宁孤铜等人回府,就有好些小门小派和江湖散客前来拜访。当家的兄长不在,府中上下便暂时由上官锐料理,本想着不过几天的时间,府里和各堂口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且上官铭去相助剿匪,还带上了他最怕最敬的宁孤铜,这下便彻底放松了。没想到神兵侯府此次剿匪有功,引来诸多宾客拜访,有来道贺的,有来求做兵器买卖的,有来要锻造刀剑的,甚至还有来打秋风的,让赋闲逍遥了好几天的上官锐忙得措手不及。 刚送走几个,上官锐又听人禀报说门口有位剑客求见,道:“什么剑客?有报名姓吗?”听下人说了一个自己不知道的名字,不耐烦道:“无名小辈,我看就是来打秋风的,见都不用见了,直接打发走!” “二爷你这么随便把上门的客人打发掉,好么?”陈谏跨进门来说道,手里捧了一叠的书信,“等侯爷明天回来指不定要说你不好好当家。” 上官锐瘫坐在椅子里,右手端了茶碗慢条斯理地轻呷,懒洋洋哼道:“什么剑客?现在江湖上还剩几个武功高强、任侠仗义的剑客?若是身上带了把剑就叫剑客,可真辱没了这称呼?” “呵呵,还在痴心妄想,想着一个人仗剑天涯呢!”陈谏一面将手里的书信放到桌上,一面笑说道,“这会儿侯爷和铜爷都不在,你可径自到剑阁把寒霜取了去。” 上官锐撂下手里的茶碗,坐直了身子,脸上嬉笑已荡然无存,只面无表情道:“陈谏,你玩笑开大了。谁也取不走寒霜!” 见上官铭一脸严肃,说话毫不客气,陈谏这才自知说错了话。寒霜剑是神兵侯府的镇府宝剑。上官锐七岁时,曾一个人偷溜进剑阁拿了寒霜剑离家出走,第二天就被府里的人寻了回来,他还因此被上官夫人用藤条狠狠抽了一顿。这件事神兵侯府上下人尽皆知,却嫌少有人提起,因为偷剑出走并不完全是上官锐当时年幼顽劣,到现在,陈谏都记得跪在祠堂里被母亲打得浑身颤抖的上官锐哇哇大哭道:“寒霜是我们神兵侯府的,谁也别想拿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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