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无痕,伏燕停……还有谁?这个镇上还住着多少江湖豪客?上官铭跟上外祖父前,深深地回望了一眼长长的街道,只觉得这条街道比他儿时走过的更长更宽,一眼望去望不到来时的路口。 再往前走就是江边的码头了。今天的货船到的早,货物已经全部被装卸完毕。他们到的时候,正好看到工头给一个个伙计发放工钱。 林盛威弯腰捡起一枚滚到脚尖前的铜板,用拇指拂去上面沾着的尘土,还给小跑过来的那个年轻人。 杜沿江道:“老刘今天在,堡主过去见见他?” “难得出来一趟,当然要见见。他上个月在川中闯了祸,私底下找了少仰帮忙解决,以为我不知道?”林盛威道,“不急。”过了一会儿,又道:“你先去会会他,我和铭儿在江边吹吹风。” 杜沿江道:“堡主,江边风大。” 林盛威道:“这么点风,吹不走人。” 杜沿江欲言又止,但还是转身去找刘希。 林盛威望着杜沿江越走越远,才和上官铭道:“前边有座亭子,我们去那儿坐坐。”亭子不远,不一会儿便到了。林盛威面朝江河坐下,江边确实风大,吹散了他几缕花白的头发,夹棉的袍角都被风撩了起来。 “铭儿,今日为何闷闷不乐?”林盛威道,“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上官铭坐到外祖父的身边,一起望着风起浪涌的江面,“昨天收到飞鸽传书,敬德叔没了。” “秦敬德。”林盛威叹道,“年纪大了,迟早的事。只是他这一走,你把洛阳分堂交给一那个叫肖策炀的年轻人,真能放心?”见上官铭微微讶异,笑道,“神兵侯府的洛阳分堂可是分量最重的一个分堂,它换堂主,江湖上不出十天半月早就传遍了。”在江湖上传遍的不止是洛阳分堂换了堂主,还有上官铭和肖策炀之间的嫌隙,不少人都在揣测上官铭让肖策炀做洛阳分堂的堂主,只是不能拂了当时命不久矣的秦敬德的面子。 上官铭道:“肖策炀是最合适的人选,除了他,找不出其他人能接手洛阳分堂。” 林盛威呵呵一笑,粗粝的笑声融化在风中,“好,好,会审时度势,唯才是用。只是听闻肖策炀这人狂傲,没了秦敬德,你制得住他吗?” 上官铭道:“外公为什么不说没了敬德叔,肖策炀能不能管得好洛阳分堂,能不能在神兵侯府站得住脚跟?” “哈哈哈……”林盛威笑,“有你这句话,我就断定选肖策炀做洛阳分堂的堂主,不只是秦敬德的意思了。” “外公,”上官铭忽然低低地叫了一声,垂下头盯着自己被风掀来吹去的袍角,“您有没有做过什么后悔的事?” “没有。”林盛威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接着又道,“做了便是做了,何必后悔?既是做了,做的时候必有做的原因。” 鲲鹏堡如今的江湖地位,是以多少人的枯骨、多少世家门派的毁灭没落换来的,那些从火焰的缝隙中生存下来的人,又有多少以杀掉林盛威为毕生目标。而今,这个雄霸一方的老人却以不后悔三个字看待自己的过去。 上官铭想到了前不久死去的顾随安,想到了那位未曾谋面的叔祖父林盛煊,想到了很多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 “外公真是洒脱。”上官铭笑了笑,“那么多人都说我长得像您,却不及明达在这点上学了您。” “若能再见到宁孤铜,我定要问问这老匹夫把我这好好的外孙都教成什么样了,一板一眼,不苟言笑!” 林盛威佯怒地骂了一句,接着又叹了一声,“宁孤铜他们把你逼得太紧了。” “不,不是,不是铜爷三叔他们,是我自己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有时候感觉身上的担子太重,压得我直不起腰,看不清脚下的路。”上官铭难得的把情绪清晰地表现在脸上,笑得又苦又涩,“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行差踏错。” 林盛威好似没有听到上官铭为宁孤铜和上官庆的辩白,自顾自地道:“他们既逼着你快快重振神兵侯府,那有没有为你的终身大事考虑过?” “外公的话转得可真快。”上官铭道,“明达都还没有成家,外公倒先关心起我来了。” 林盛威道:“谁说我没为明达着想,我心里早就有孙媳妇的人选了,一过这个年,我就准备给明达提亲去。” “谁家姑娘?”上官铭心想林旷虽然对待旁人都是和善慷慨,但在这种私人感情上却是心高气傲,若不是他真心喜欢的,恐怕长辈们再强压也没用。 “老笔头的孙女,燕婉。”林盛威道。 上官铭还以为外祖父会为林旷找一位武林中的名门闺秀,没想到就近挑了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姑娘,“外公好眼光,梁姑娘和明达很般配。” “那你呢?”林盛威眼中含笑,“和那位海月姑娘怎么样了?” “我与海月姑娘只是萍水相逢。她不是中土人士,迟早有一天会走的。” “我听你杜叔说了,海月姑娘来自东海的龙吟岛。龙吟岛又如何?为何就不能把人家姑娘留下?顶多让宁孤铜和你三叔到龙吟岛提亲去。” “外公,你说的这些都是没影儿的事。她会回去的。”上官铭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正巧望见杜沿江和刘希往他们这边过来,“杜叔他们来了。” 这天,上官铭陪着林盛威在刘府吃了晚饭才回到鲲鹏堡。刚过酉时,天已黑透了,缺了一口的月亮藏在一团浓云背后,衬的那团云透着模糊的五彩斑斓。 王檀见上官铭回来,上前说道:“侯爷,海月姑娘找您。” 许是在江边被风吹的,上官铭只手抚额,又揉了揉一边的太阳穴,“她在哪儿,我去找她。” “在后山的聆乐崖。”
第80章 琴断梅林(1) 通往聆乐崖的台阶长得看不到尽头。上官铭没有提灯,独自一人一步一步地拾级而上。鲲鹏堡不少人喜欢这座后山,喜欢到山崖上眺望对岸的瀑布,俯瞰深不见底的山谷。其中最爱聆乐盼声的便是梁凤灵了,自他入了鲲鹏堡,不久就在这崖顶盖了一座茅草亭,很多年前还亲自监督修葺了这条山路。 海月约他到聆乐崖,是明达给的建议? 走到一半时,上官铭听到有隐隐的琴声传来,琴声藏在瀑布的轰鸣声里,断断续续,听不出曲调。上官铭驻足,本想凝神细听一会儿,却只捕捉到破碎的一个尾音,想必她已奏完一曲。往身后回望时,每一阶的影子都罩着下一阶,也是看不到尽头。上官铭孤零零地站在山路中央,望着那些像是被披了一层银纱的石阶,才发现月亮已经从云层背后挪了出来。 琴声又起了。这一次,他听到的曲调不再是破碎的宫与商的音,是一段完整可分辨的曲调了。 不知海月是何时上的后山,何时在崖上开始奏乐等他。 上官铭加快脚步,不一会儿,看到了上面那座昏黄中的茅草亭。他没有看到瀑布,但望见了瀑布上方弥漫的白雾。海月坐在亭下,一袭靛青衣裙随风翩跹,她面对着深谷瀑布,背对着他。 最后的一段山路是个大转弯,当上官铭绕过一圈树木,到达山崖时,竟不见了海月的身影。上官铭一惊,仿佛方才那个青色身影是他的幻觉。 不,不是幻觉。 琴还在,石桌上的香炉里还袅娜着青烟。 人呢? 上官铭心头一颤,冲出亭子,四下张望,“海月?海月?” 没有回音。 上官铭一迭声喊了数遍,除了瀑布的轰鸣声听不到半点人的回应。忽然,他转过身检查了一遍桌上的琴和香炉。 琴是海月的海听龙吟。香炉里燃的是甜丝丝的龙涎香,上官铭将香炉翻了个底朝天,发现底部印着鹏鸟与波涛纹,这是从鲲鹏堡带出来的东西。 “侯爷在看什么?” 上官铭抬头,看到海月好端端地站在那儿,而自己弄得一手的香灰,又尴尬又狼狈。 海月细眉微蹙,“我的琴和这香炉有什么问题吗?” “上山的时候,我明明见到姑娘在这儿抚琴,可到这亭子下,却不见了姑娘。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所以看看这琴是不是姑娘的?”上官铭把香炉端正地安放在石桌上,抖落手上沾染的香灰时,才发现手背上传来疼痛感,想必刚才被一片烧灼的龙涎香烫到了。 海月见他手掌颤抖,察觉他蒙了灰的手背上有一块乌黑,“侯爷烫伤了。”忙从腰间抽出一条帕子,又将放在地上的一个食盒提到桌上,里面有一壶秋露白,酒原是温过的,现早已凉了。海月用酒水沾湿帕子,给上官铭擦拭两只手,“原来侯爷也有狼狈的时候。沾了香灰,得用水擦,不然手还是脏的。” 他们从未这般亲密过,以至于上官铭神思略有恍惚,他呆呆地低着头,将两手摊在面前,让姑娘给他抹掉手上的灰迹。 碰到灼伤的那块时,上官铭不禁手一缩,闷哼了一声。 “侯爷忍着点。” “谢谢。”等两只手都干净了后,上官铭低低地说了一声,“姑娘方才去哪里了?”忽地见她裙摆上沾了什么,定睛一看,似是红色的血迹,脸色骤变,“姑娘受伤了?” “我没受伤。”海月把那壶酒留在桌上,又取了两只酒杯,其余的点心小菜一丝未动,盖上盖子后又将食盒放在脚边,“方才抚琴,瞥见旁边树丛里有只白鹿躺在地上抽搐,像是受了伤,我过去看看,却不见了那白鹿的身影,找了一会儿,又听到侯爷唤我。” 上官铭又看了一眼那一抹红色,“这是沾了那只受伤的白鹿的血?” “不错。”海月坐下,顺手抚了一遍琴弦,但没勾一根弦音。 上官铭在她对面撩袍而坐,“姑娘难得,竟能亲眼见到这崖上的白鹿。” “这山崖上的白鹿很少见吗?”海月问道。 “很少见。以前只老笔头说山崖上有白鹿栖息,别的人都没看到过。”上官铭道,“以前明达为了看那白鹿,一连十来天上山也没见着,后来他便说是老笔头心里想效仿李太白,想着哪一天要访问天下名山,才自己养了一只我们都看不到的白鹿。” 海月颔首笑道:“没想到我竟如此幸运,第一次到这聆乐崖,就有缘见到了传说中的白鹿,可惜它受了伤。” “姑娘方才说它能跑,想必伤的无碍。”上官铭反身看了看身后的瀑布,只见银白的月光把瀑布照得雪亮,不是银河落九天,却似他们此刻身处九天,看着银河落下九天。 壶里的酒还剩一半,海月斟了两杯,“林公子说聆乐崖是鲲鹏堡的一块宝地,景色秀美,说我既来了鲲鹏堡,就一定要上山看看。” “姑娘单请了我,没叫上明达?” 海月将琴往自己这边挪了挪,道:“林公子今晚有事在身,说你陪林堡主出门,天黑之前定会回来。看侯爷的样子,定是吃过了回来的,所以林公子准备的那些点心也不必摆上桌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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