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稷冷笑:“两全其美,先生说得倒轻松!” 张禄拱手道:“大王,微臣全心全意为您的霸业筹谋,若非别无选择,微臣断不敢提议此策!微臣也坚信,武安君夫人忠君爱国、又重情重义,她自己一定甘愿亲赴上党,实现此‘两全其美’的战果!” 嬴稷颇觉烦闷焦躁,便闭了眼,聚精会神的思忖。 此际果真别无选择吗? 嬴稷本该有三个选择:其一,令武安君白起挂帅,秦军赢面甚大。其二,鼓励王龁应变,或选派一名白起以外的武将去替换王龁,但此举不见得能使秦军战力增强,恐怕仍无法击败赵军。其三,秦国放弃上党,罢战撤军。 然而上党之战已耗时整整两年,秦国今日的处境虽不像赵国那般窘困,却也在两年中投入了巨量的人员物资,倘若秦国最终不能得胜,两年时光与巨量人员物资便尽皆成了毫无价值的浪费。这样的“浪费”,不仅是秦国国力的损失,亦是秦国被天下人讥嘲的笑柄。嬴稷身为秦国之王、华夏雄主,岂能容许那等情形发生? 是故,嬴稷真正可以采取的选择,其实仅有一个,秦军有望必胜的办法,仅有一个! 这是关乎秦国国运、关乎秦王功业的大事,纵使嬴稷心中怀有私情,也绝不可成为大事的阻碍! 嬴稷睁开眼睛,怅惋的叹了口气,向蔡牧道:“蔡牧,你速去武安君府,传武安君夫妇觐见。” 蔡牧应诺,退出高乾殿。 张禄叩拜道:“大王英明!” 蔡牧驾驶一辆驷马大车来到武安君府,向白起夫妇传达御旨,并简单转述了战报。白起夫妇旋即登车前往王宫。 婷婷得知秦军损兵三万、主帅王龁负伤,心中悲悯不已、担忧不已。 但一想及爱徒赵括初次挂帅就有如此佳绩,她亦着实为赵括感到骄傲。 可是再想及君上此番召见白起,十有八九是要委派白起赴长平对付赵括,她又极是惶急哀伤。 忽又想到她若跟随白起去了长平,或许能在赵括陷于险地时施以援手,这似乎也契合她的心意。 然赵括率领的赵军与白起率领的秦军交锋,白起必定将赵军置于死地,她要救助赵括又谈何容易? 诸般思虑情愫,俨如一只只无形的手,朝着各个方向拉扯她的心、拖拽她的灵魂!她觉得整个人都快被撕裂了,痛苦得难以忍受! 白起的心亦是无比疼痛,他双臂紧紧搂着婷婷,不住的柔声安慰:“婷婷莫怕。会有办法的。”除了这两句话,他也实在缔构不出别的委婉妙语。 婷婷不出声,眼泪盈盈溢出发红的双眶,洇湿白起的上衣。 直到马车驶入宫门时,婷婷自白起怀里抬起娇躯,伸袖拭干了雪白小脸上的泪痕,随后又轻轻整理白起的衣襟。 白起一霎有些恍惚,双手攥住婷婷的小手,嗫嚅道:“婷婷,你……” 婷婷低声道:“你是武安君,我是武安君夫人,我们不能在御前失仪。” 白起定了定神,微笑道:“恩,还是婷婷细心。” 婷婷仰起乌眸,道:“老白,我谨记着我们的身份,也明白我们的身份应当承担怎样的责任,因此待会儿你与大王商议军务时,你定要为我军设计最佳的战法,确保我军克敌制胜。至于我,你不必心存顾虑,我非但不会埋怨你、妨碍你,若我能帮得上忙,我还会竭力帮助你。” 白起骤然听到婷婷说出这席话,不禁愣住。 婷婷丹唇浅弯,淡淡的笑容温和似春风,道:“我不是那种不识大体的无知之辈,我懂得分辨公私轻重。何况对我而言,老白是最为重要的人,我断不能为了其他人而妨害老白。” 白起注视着婷婷,目光中凝聚的柔情与怜爱之意,深如海水。 他从不怀疑婷婷的慧心与真情,适才之所以愣住,只是一瞬间被婷婷坚强的器量所震。 婷婷洵然是坚强的。但婷婷也是慈蔼的。 在爱人面前,婷婷无需掩饰自己的慈蔼。 “老白,我与阿括终究是师徒一场,情义匪浅,倘若有机会援救阿括,我也将尽力而为,届时老白千万莫要阻拦我。”婷婷望着白起,幽幽低语,“我的这些话,连同先前那些话,并不是要拐弯抹角的和你做交换,我说的每句话皆是发自真心。我只希望你也理解我,就像我理解你一样。”言讫,双眸又流下两颗泪珠,晶莹凄美。 白起伸手,温柔抚摸婷婷娇嫩的脸颊,含笑说道:“婷婷多虑了,我必然是理解婷婷的。” 婷婷点点头:“恩……” 白起凑过脸来,嗓音撩人的道:“婷婷也应承我一事,好不好?” 婷婷问道:“何事?” 白起郑重而温存的道:“你得待在我身边,让我保护你、帮衬你,你千万不可独自行动。” 婷婷莞尔一笑,道:“好,我应承老白。” 白起亲了亲婷婷的丹唇,笑道:“多谢婷婷。” 马车停在高乾殿外,白起挽扶着婷婷下车,蔡牧引领两人走进殿内。 白起夫妇向秦王嬴稷行礼毕,婷婷欲退下避嫌,嬴稷笑眯眯的道:“小仙女无需回避。” 婷婷由衷感激君上的信任,袅袅屈身谢恩。 相国张禄也上前来见礼,随后四人依次入座。 白起夫妇坐在嬴稷对面,嬴稷把王龁的战报递给白起,道:“赵军固守了一年半,终于出垒,寡人原想着我军可趁势速战速决,谁知赵军在新帅赵括统领之下异常勇猛,竟使我军战败损兵,王龁自知不敌,故向寡人请求支援。寡人打算让白卿家去上党挂帅督师,降王龁为裨将,不知白卿家可有破敌之策?” 白起剑眉微竖,俊朗的脸孔透着严冬般的冷峻之气,道:“赵军既已敢于出垒,微臣定当设法令其全军覆没。” 婷婷登时全身发凉。她虽公私分明,且坚信白起定会帮她,然而“全军覆没”这等可怕的字眼一入耳,她如何能不替赵括担惊受怕? 但此刻身在高乾殿,又是君臣议事的严肃情景,婷婷深知不可失礼,遂咬紧嘴唇,把头垂得更低,不让别人窥见自己的愁容。 白起一只手悄悄伸过来,握住婷婷的小手。温暖关怀,情真意切。 嬴稷也知婷婷惊慌,心底甚是不忍,可他毕竟不能耽搁正事,只得暂且放下私情,与白起说道:“寡人对白卿家之才深信不疑。白卿家此战若有所需,只管言说,寡人一定全力支持。” 白起道:“微臣确有几个请求。” 嬴稷颔首道:“白卿家逐一说来。” 白起道:“微臣的第一个请求是,微臣赴上党之事,须严加保密。倘赵军获悉微臣督师,兴许又将固守不出,那会妨碍微臣的计策。” 嬴稷道:“列国将帅皆惧白卿家之威,若知晓白卿家挂帅,十之八九都会退避自保,白卿家此虑极是在理。寡人与相关人员均将守口如瓶,宫中、国中、军中如有泄密者,立斩无赦。” 白起继续说道:“微臣的第二个请求,是请大王指派一位善于绘制地图的博士或者匠师,随微臣先去长平北勘察地形。” 嬴稷目露讶异之色,道:“长平北是一大片崇山峻岭,因地势过于险峻错综,至今未开通官道,也无商道,平日鲜有人迹,白卿家为何去那里勘察?” 白起解释道:“正因为‘此路不通’,微臣才要去找出一条通路来,如此就可趁赵军不防,包抄赵军后方。” 嬴稷喜逐颜开,击节赞叹道:“果然妙计!” 白起接着道:“微臣的第三个请求,是请大王下一道谕旨给王龁,让他加固老马岭、黄土岭上的壁垒,营寨后方亦要设垒严防,不可疏忽。” 嬴稷答允。 黄土岭在老马岭北面,与老马岭相连。老马岭上原有赵军筑造的西垒壁,后来西垒壁被秦军夺去,赵军退至丹水东,两军对峙期间,秦军又将西垒壁往北延伸加筑到黄土岭,所以黄土岭也有了秦军的壁垒和关隘。 白起续道:“微臣的第四个请求,是关于此战以后的部署。若此战的终局果真如微臣所期,四十五万赵军全军覆没,那对赵国来说正是伤筋动骨的巨创,我军须抢在诸侯干预之前,把握时机,灭亡赵国。” 嬴稷听见“灭亡赵国”四字,惊得呆了!须知当今天下,魏、韩、楚三国早已被秦军打得萎靡不振,而燕国积弱已久,齐国又未恢复昔日雄风,东方六大国之中只有赵国仍属勇武善战的强国,一旦秦国拔除赵国这一劲敌,东方便再无秦国的对手,届时秦国要东征燕、齐也罢,南攻韩、魏、楚也罢,皆非难事,秦国要一统华夏,亦非难事! 嬴稷寻思及此,心下对王图霸业的憧憬直似燎原烈火一般熊熊燃烧,朗声赞许道:“白卿家深谋远虑,不愧为大秦之栋梁忠臣!” 白起道:“微臣的最后一个请求,是关于赵括的。”这句说完,转过脸看向婷婷。 婷婷也抬起秀美的面庞,乌眸星波迷离的望着白起。 嬴稷满腔的兴奋之情刹那烟消云散,拢眉微微一笑,道:“小仙女,我曾有承诺,只要我军生擒赵括,我定然饶他不死。我今日再向你保证,我非但饶赵括不死,我还将优待他、礼遇他,绝不让他受辱。” 婷婷连忙避席肃拜,道:“臣妇多谢大王!” 白起也陪在婷婷身边叩拜,道:“微臣多谢大王。” 嬴稷温文的道:“你俩不必多礼,快平身。” 白起扶着婷婷起身,婷婷左手轻轻的擦了一擦眼角。 嬴稷胸口一窒,但觉愧疚难当,缓缓站起,歉仄的对婷婷道:“小仙女,我无法停止战争,只能做这些战后之事,请你勿怪。” 婷婷礼揖,语声平和的道:“大王言重,臣妇不敢当。军政大事,本不容徇私,但大王仁义怜下、开恩宽待臣妇的徒儿,臣妇已然感激不尽。异日无论战果如何,臣妇都不会忘记大王的这份恩惠。” 嬴稷凝望着婷婷娇弱的身姿,聆听着她贞良的话语,心中又是怜爱、又是感动、又是酸楚。 所谓伊人,洵美且贤。 将惜将护,却难圆全。
第177章 第一百七十七章,探路 白起夫妇回到武安君府,两人整理了一些行李物件,又重新坐入驷马大车。 马车复向王宫驶去,司马靳骑马跟在车边,车后有四名侍从看护着玄海、绯焰这两匹宝驹。 到了王宫门外,白起夫妇走下车,司马靳等人下马,静候片刻,秦王嬴稷的仪仗队与金厢辂车自王宫中出来,众人朝辂车叩拜行礼。 寺人蔡牧打开车窗,嬴稷微笑着让众人平身,随后下令队伍启程。 仪仗队高举旗幡,声势隆重的引领车队东行。有官员告示咸阳城民:“大王染疾,赴离宫静养,武安君夫妇伴驾。” 嬴稷到了离宫后,降下一道御旨,从咸阳军营调拨一万甲士增援长平,命一员名叫张唐的公乘带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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