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白起夫妇相拥而卧,白起轻拍婷婷的娇躯,道:“婷婷,你这几天都没睡好,今晚可得安稳的睡一觉。明天我们要去长平镇,你须养足精神。” 婷婷一双明眸却睁得璨璨亮亮的,道:“我还是睡不着,没法子。不过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内功深湛,少睡几天觉并不妨事。倒是你,你没练过内功,不宜失眠。”说着双臂环住白起颈项,柔声道:“你只管安心睡吧,我不会趁你酣眠偷偷离开你的。” 白起微笑,暗忖道:“我紧紧的抱着你,当然不容你离去,这可不必害怕。但你心忧难寐,我又如何能坦然独眠呢?”虽这样思量,但为免婷婷多增烦恼,他便沉静的闭目装睡。 大约到了丑时,忽有探马至帐外禀报:“赵军又出击!” 白起夫妇起身穿衣,携手走出大帐。 只见夜色浓重,四野飘着一层白漭漭的雾气,营地密集的帐篷、星星点点的火炬,皆像是被笼罩在了一大团游荡的轻纱之中。 嬴稷和张禄也从营帐出来。嬴稷打了个哈欠,一脸不快的道:“赵贼已被击退了五次了,怎还不死心?忒也锲而不舍了!” 白起朝嬴稷礼揖,道:“赵军来犯,我军必能克之,请大王定心归寝。” 嬴稷颔首,双目忍不住望了婷婷一眼,正看到婷婷素手捧心、满面焦愁,他随之眉头一皱,便不肯返回王帐歇息,洒然说道:“罢了,寡人记挂兵事,姑且待在这儿静候战报。” 蔡牧伶透,当即偕同另几个寺人从王帐内搬出御案和茵褥,又斟茶倒酒,勤谨奉侍嬴稷。 白起询问探马敌情,探马回答:“武安君,今晚黄土岭雾气重,小人肉眼平庸,瞧不确切敌军情状。” 一旁的张禄说道:“今回的敌袭想来不会与白天有多大差异,张唐将军再引军退敌便是。” 婷婷玉立许久,霍然膝腿一软、身子往旁一歪,似要跌倒。白起忙伸臂揽住她纤腰,稳稳的扶着她,神态忧急的道:“婷婷,你身子不舒服,我带你回去休息。” 嬴稷也紧张的站了起来,命蔡牧去传医师。 婷婷摇头拒绝白起的提议,乌眸澄澄仰望他,道:“我没有身子不舒服,但不晓得为何,心里蓦的很慌……我……我想去黄土关……” 白起了然婷婷所虑,点首道:“好。”转身向嬴稷抱拳一揖,道:“大王,微臣夫妇请旨前往黄土关。” 嬴稷固不愿婷婷半夜赴战场,但又不忍心违逆了她,只得应允:“你们带齐人手,凡事小心。” 白起夫妇拜谢君恩,旋即骑上玄海和绯焰,驰向黄土关。王翦率两百轻骑跟随。 黄土岭阵地,五万赵军结成十个紧密的盾阵,左右五路、前后两队,声势浩大的朝秦军推进。 赵括在前队中路方阵中,身先士卒,带领全军奋勇冲锋。将士受他激励,虽饥疲交迫,犹然使出全力拼杀。赵军五日内突围六次,属这次的攻势最为凶猛! 由于斯夜雾浓、赵军又来势汹汹,张唐用兵便格外谨慎,下令车队、长矛骑兵队、戈矛步卒队等部队皆往后撤,空出大片的纵深区域,供弩阵队灵活移动。 赵括所率的赵军盾阵迅猛进击,秦军弩阵且战且退。秦军弩骑退得快,步卒退得慢,步卒被赵军撵上,立即弃弩拔剑,双方短兵搏杀。 赵军盾阵人数较多,主帅赵括又能以一敌百,故秦军步卒不敌,千人殒命。赵括继而前进,再攻秦军弩阵。 秦军弩阵一阵接一阵的远攻、退后、近战格挡,反反复复、无休无止。 赵括不知自己已战斗了多久,身边的士卒越来越少。他举目前眺,蒙蒙迷雾遮蔽了长长的黄土梁谷道,也掩藏了黄土关雄伟的关楼。 “我们杀到哪儿了?杀死多少秦贼了?王龁、王陵的军队会过来吗?”他心底疑团重重、焦虑重重。 忽然,两侧亲兵惊骇的道:“马服君,您受伤了!” 赵括这才发觉左背传来刺痛之感,回首一瞥,见到两簇箭羽,不由得双眉一搐,但立时又镇定的说道:“被流矢射中而已,不打紧,大家莫放在心上。” 亲兵道:“马服君,小人先护卫您撤离吧,您受了伤,要赶快医治啊!” 赵括面色陡变森严,喝道:“军务至上,休言琐事!”话音一落,又提盾举矛、往前冲杀。 他的背部实已湿凉粘腻,他原先还以为是汗水,现在知晓这是创口在流血。他的心腑也愈渐疼痛难名,气息大有沉滞不畅之状。 “我不能退却!我须迫使秦贼调军!”他不停的默念,牙关紧咬,极力运功调和呼吸。 白起夫妇并骑驰至黄土梁谷道,前方雾迷尘锁、影像混乱,着实辨不清人物。大鸮、大凤飞过去,在高空俯瞰,亦是瞧不分明。 婷婷阖上双眸,脑海摒除杂念,只全神贯注的感觉赵括的“善意”。 但她此刻毫无把握。 赵括究竟有没有来黄土关,她不知。而纵然赵括来了,他经历了这等残酷的战争,心里还能对敌国的武安君夫留存善意吗? “阿括,你来了吗?你在哪儿?……”婷婷蹙眉沉吟。 迂久,她蓦的睁开眼,目光璨璨闪亮。 她果真在漫山遍野、铺天盖地的恶意之中,捕捉到了赵括的那一缕诚挚的善意! 她又惊又喜,便即提拉缰绳,循着善意的方向,策马而去。 白起驱使玄海跟上,王翦与轻骑队紧随其后。 赵括杀死一队秦卒,待要再向前冲,猝然胸中震荡、气息转不过来,“噗”的吐出一口鲜血。他将双刃长矛插在地上,支撑住他虚软疲惫的身躯,眼睛用力前瞻。 他的视野早已因体弱而模糊,但他仍瞪大血丝猩红的双眼,仔细观察敌军。 雾中的秦卒像是成群结队的丑陋鬼魅,荡悠悠浮在他眼帘内,上蹿下跳、疯狂狰狞,勾起他无穷的愤怒、无穷的仇恨! “杀秦贼!”他咬着干裂的嘴唇,右手抓紧双刃长矛的铁杆。 便在这时,他眼前的鬼魅倏然全部四散退开。 茫茫白雾缭绕之间,一袭纤巧倩影,轻飘飘凌虚飞来。 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是仙是神,是幻是真? “师父!”赵括顷刻泪如泉涌,左手松开盾牌,笔直前伸。 那神仙般的倩影自然就是婷婷。婷婷在远处寻见赵括的位置,忙不迭的从马背上跃起,施展轻功一径飞向他。 后头的王翦吓得瞠目,一手端起一副装填了利箭的鹰扬弩,对白起道:“武安君夫人手上没拿兵刃,万一赵括行凶,属下立马射杀赵括!” 白起摇一摇头,道:“赵括不会那样做。你只带人把周围防范住,再派人去叫一辆战车过来。”说完驱马奔近婷婷。 王翦遵照白起之令,指挥两百轻骑列阵。众骑以婷婷和赵括为中心,围成一圈,将险象环生的厮杀隔在圈外。 婷婷飞到赵括面前,见赵括背上插着两枝箭,登时惊惶,等不及立定站稳,就去握赵括的手,又抚摸赵括消瘦的俊秀脸庞,肌肤接触,只感赵括皮肉冰冷,不禁急得哭了,道:“阿括,好孩子,你受苦了!现下别再战了,师父给你疗伤!”一行说话,一行用两条纤细的手臂挽住赵括。 这是赵括生平第一次被婷婷如此亲密的挽着,内心真有难以描叙的喜悦激动。但他身负重伤、又因战事而悲愤绝望,浑身一点劲也提不起来,高挑俊健的身躯摇摇欲坠,恍惚随时要倾倒。 白起生怕婷婷被赵括磕着,连忙跃下马背,一个箭步冲到两人身旁,单臂托住赵括的胳膊。 一辆宽敞的战车疾驶过来,甲首和参乘自觉下车。 “婷婷,流矢无眼,我们乘车离开此地。”白起说道。 婷婷同意,白起于是帮着婷婷把赵括抬到车上。 御者随即调转马首,驱车驶向关楼。 婷婷摘下赵括的头盔,松开他胸前的银甲,手指轻点他几处重要穴位,止住流血。待要拔箭,却见两枝箭插得较深,她不敢拔,便问白起,而白起也是皱眉摇头。 “只能回营地请徐医师相助了。”婷婷思忖道,遂将右掌贴在赵括胸口,先把自身精纯的真气送入赵括体内,增强他的生力。 赵括侧卧在婷婷怀里,咳喘不止,血星四溅,面孔苍白骇人。 婷婷心疼之极,又困惑之极,不解为何赵括的生力犹在快速衰减,泪珠大颗大颗滚下脸颊,滴于赵括腮上、鼻畔、唇边。 白起不做声,左手搂着婷婷玉肩,右手在她后颈轻轻写了四个字:“箭中心腑。” 婷婷悲从中来,却丝毫不顾“箭中心腑”乃是无救之伤,依然源源不断的给赵括输送真气。她心意坚决,非救赵括不可,哪怕是要耗尽她毕生修炼的功力,她也在所不惜! “阿括莫怕,师父内力深厚,可以救你脱险!师父也认得好几位妙手神医,待会儿师父就请他们帮你拔除箭矢、治愈创口!”婷婷婉然说道,雪腮泪光晶莹,却努力朝赵括笑。 温柔美丽的笑颜,恰是在给予赵括安慰与鼓励。 赵括也笑了,哭着笑了,如同一个在外饱受欺负、回家得到慈母抚恤的孩子,道:“师父……徒儿临死前还能再见到您……徒儿真高兴啊……” 婷婷道:“勿说丧气话!有师父在,你不会死!师父不让你死!” 赵括叹道:“天命所限,徒儿深知天命莫能违……何况徒儿作战失败、丧师辱国,诚然是家邦的千古罪人,根本无权贪生于世……徒儿能死有全尸,又在濒死之际见到了师父,老天已是对徒儿分外宽恕了……” 婷婷强忍着抽泣,温温然慰藉他:“阿括,兵事复杂险恶、变化莫测,而且战局有时还与国力和邦交密切相关,凡人凭一己之力是很难掌控的,你勿过于自责自苦。等我治好你的伤,你就留在我身边生活,我们师徒俩都别过问军国事务,只一道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平淡悠闲的度日。”说到这里,她的笑容更为柔慈亲切,续道:“阿括,你不是常说我晒制的笋干特别鲜香美味吗?我这趟带着笋干呢!我亲手烧笋干野鸭汤给你吃呀,我在汤里多加些竹荪,那样更可口!还有啊,我为你做了一身新衣,又创了一套有趣的剑法!我都给你带来了!” 赵括微笑道:“师父做的美食、衣裳……师父的武功……皆是极好……极好的……” 婷婷听他吐字愈来愈乏力,爱怜的劝道:“阿括,你先别说话,安静的养一养精神。”她言语时稍稍俯首,脖子上挂着的一枚兽面象牙牌滑出衣领。 赵括浑浊的瞳仁骤然闪耀明亮的光彩,问道:“徒儿雕的象牙牌,师父每常都戴着吗?……” 婷婷道:“是呀,我每天都戴着,我很喜欢这个牙牌。阿括送我的物事,我每样都很喜欢。我也很喜欢阿括,所以我要阿括留在我身边,我不想再与阿括两地相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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