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大手揉抚婷婷玉肩,笑道:“我说了是‘如果’,又不是真事。我们说这个‘如果’,仅是打发时光、解闷罢了。” 婷婷遂安下心来,支颐认真思索了须臾,道:“如果大王今天要围杀你,我就和你一道突围逃脱。其实若只有你和我,突围是非常容易的,但徐医师、阿靳、端和是我们的同伴,我们不能丢下他们,因此我们就得仔细部署一下。我们有四匹马,你、徐医师、阿靳、端和可各乘一匹,我轻功绝好,无需骑马。你们四人,你武艺很高,阿靳、端和的武艺也尚可,徐医师完全不通武学,那么最好就排一个简单的阵,阿靳、端和在前冲锋,我和你断后,徐医师在中间,再让六虎护在徐医师两侧,我们这个‘小阵’一迳前冲,大家互为臂助,应该可以顺利逃脱。猴儿、雀儿机敏灵活得很,不需要我们特地庇护,我们脱离险情后,再与它们会合即可。” 白起满面笑容的静听婷婷“排兵布阵”,听完不由得鼓掌喝彩:“妙哉!婷婷兵法卓越!” 婷婷笑道:“哈哈,你奉承我呢!” 白起搂住婷婷娇躯,柔声道:“不是奉承,是婷婷真的了不起!” 婷婷小脸贴着白起的胸膛,笑色清甜如蜜。但过了片刻,她又幽幽的叹了口气。 白起关切的问道:“婷婷怎么了?” 婷婷道:“我顺着刚才的话茬再往下想了想,想到我们‘顺利脱离’之后的事。那之后我们就成为朝廷的钦犯了,为避免事端,只怕我们得隐姓埋名、遁入深山老林里隐逸。” 白起点头道:“恩,那又怎样?你何故为此叹息?” 婷婷双臂环抱了白起的腰身,道:“我是在山里长大的,要我再回山林隐居,那也没什么。但老白你一向生活在城邑中,且是名震天下的大秦武安君,要你也隐姓埋名的待在山里,岂非委屈了你么?” “原来你是担心这等小事。”白起紧紧搂着婷婷,心里又甜又暖,“婷婷,你不必觉得我委屈,因为我根本不委屈。我早已说过,‘纵然把我放逐到穷山恶水之地、让我当野人,只要婷婷在我身边,我就高兴’,这是我的真心话。是故,要我和婷婷隐姓埋名、深居山林,我当然是高兴的,一点也不委屈。” 婷婷皱着的细眉舒展开来,道:“恩,也是。” 白起哈哈一笑,道:“而且我小时候也常在山林里行走狩猎,我在山林里的生活能力很强。我们到了山林里,我一定给婷婷搭一间漂亮的屋子、制作好看的家具,天天用山肴野蔌为婷婷烹制膳食。总之呢,我依然把婷婷照顾得舒舒服服的,绝不比住在咸阳时差!” 婷婷笑道:“恩,我相信老白!” 白起俯首,轻轻吻了吻婷婷的丹唇。 婷婷瞥一眼木案上的食物,澹然道:“大王如果要难为我们,大可以在菜肴里做些手脚,但大王没那么做。” 白起奇道:“你随便看看就能确定菜肴有无异样?” 婷婷摇摇头,说道:“我可没那么敏锐的眼力,但倘或有人在菜肴里动手脚,那人心底或多或少都会萌发恶意,而我在此间却未觉察到丝毫恶意,所以我敢确定菜肴绝无异常。” 白起称赞道:“婷婷厉害!” 等烤肉和汤羹不再热气烘烘,夫妻俩开始动箸,白起如平昔一样为婷婷布菜。 用膳完毕,士卒进来撤下餐具,换上香茶。 过了一个时辰,驿馆外响起嘹亮的“恭迎大王”的呼声。 秦王嬴稷身穿便服,轻裘缓带,阔步走下辂车,一径进馆,到了白起夫妇所在的大厅。 白起夫妇依礼参拜,嬴稷平和的道了声“免礼”。蒙骜领士卒奉上温酒,之后嬴稷屏退众人,只留蔡牧在厅内伺候。 “白卿家,小仙女,今日的膳食可还合你们的口味?”嬴稷蔼然问道。 白起回答道:“多谢大王恩赐肴馔。” 婷婷也道:“菜肴很是美味,多谢大王圣恩。” 嬴稷笑道:“寡人在宫里也用过了膳食。吃饱喝足,更易于集中精力详谈要事。”话音一落,敛容危坐。 白起原先就料到这层,说道:“微臣夫妇恭听圣略。” 嬴稷肃然道:“白卿家,寡人问你一个问题,你须如实答复,不得有任何欺瞒。” 白起道:“微臣决不欺君。” “善。”嬴稷颔首,跟着便问,“白卿家,若要你从此销声匿迹、遁世隐居,你可愿意?” 婷婷一呆,喃喃低语道:“这么巧吗?我和老白刚谈过这件事,大王现在也来问老白?”不禁抬眸望着白起。 白起朝婷婷微笑道:“无论与谁谈论此事,我的言辞和心意都是同样的。”说着握住婷婷的小手,转过脸庄严的看向嬴稷,答道:“只要与内子在一起,微臣乐意销声匿迹、遁世隐居。” 嬴稷长眉轻搐,脸上似笑非笑的道:“寡人虽然早已猜到你是这般心思,但你竟答复得如此爽快,寡人仍是颇感意外。销声匿迹、遁世隐居,这便是要你舍弃全部权力声威,你当真不在乎么?” 白起道:“权力声威本非微臣志趣,微臣当然不在乎。” 嬴稷唇角略微上扬,轻哂道:“寡人倒觉着,你应当好生的掂掇权力声威。你的家世渊源,可是非同寻常的。” 白起淡定的道:“微臣幼时曾由先父告知,郿邑白氏原是大秦贵族,但绵延数代后逐渐衰败,到微臣曾祖那一辈已与庶民无异。” 嬴稷问道:“你父亲可有告诉你白氏始祖是怎样的贵族?”
白起道:“先父未说。” 嬴稷微微一笑,道:“兴许你父亲并不知晓个中详情,这也难怪,毕竟寡人也是新近才了解清楚了你们家族的源流。郿邑白氏的始祖确是大秦贵族,而且是一位身分非凡的贵族,他便是四百多年前大秦武公的嫡子,公子白。公子白深得武公厚爱,被武公立为储君,然而武公薨逝后,群臣却拥立武公之弟登极,武公之弟即是我们所知的德公。公子白与国君之位失之交臂,最后在封地平阳终老,他的后世子孙以‘白’为氏。白卿家,这就是你们郿邑白氏的来历。” 德公夺位这段历史,蔡牧是听说过的,但从未料到与白起相关,此际听嬴稷娓娓道来,他很是惊讶,心中暗叹道:“原来武安君是王族后裔呢!” 婷婷一贯爱听故事,这样“命运无常”的故事,她自然听得津津有味,不过听完之后,她除了替公子白惋惜,倒也无其他念头。 而公子白的后嗣白起却是一脸淡漠,仿佛公子白的经历与他浑无干涉,向嬴稷抱拳道:“多谢大王告知微臣家史。” 嬴稷道:“你现在晓得了自家始祖是公子白,不妨再仔细斟酌一番,想想是否还甘愿销声匿迹、遁世隐居。” 白起却丝毫不假思索,坦直答道:“微臣主意不变。” 嬴稷诧异得呆住,好像是见到了一个稀奇的怪物。隔了良久良久,他沉声问道:“白卿家,你听闻了公子白的事,心里就没一点波动么?” 白起漠然道:“那是几百年前的旧事,微臣无需挂怀。” 嬴稷眉头稍皱,脸上泛着一丝微妙的笑意,道:“白卿家,大秦国主之位,本是你祖先公子白的,倘若当年群臣遵从武公遗旨,让公子白继位,那么今日做秦王的就可能是你,而非寡人,你今日纵使自寡人手中索回王位,那也算是物归原主,合情合理。” “大王……”蔡牧面青唇白,腿脚发软,“噗通”跪了下来。 嬴稷之言,虽是平心易气的道出,却关乎国家最要紧的王位之争,这其中包含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皆不堪想象。 白起面不改色,道:“大王,微臣素无称王称霸之心,亦无谋政治国之才,不可为一国之君。” 嬴稷追问:“你也不为家族考虑吗?你不想复兴白氏的权势?” 白起道:“万事万物,盛衰自有天理命数,白氏既已衰落了几百年,今日再苛求复兴,甚无谓也。微臣一生戎马疆场,为大秦立下战功,虽未必契合先辈之愿,但微臣自觉无愧于白氏,先辈同辈如有谴责,微臣全然不以为意。” 这席话说毕,他侧首看了看婷婷。只见婷婷灵动的乌眸澄澄闪光、脉脉含情,如是在婉然柔语:“不管有多少人谴责老白,我都向着老白、陪着老白。”他顿时倍感温馨,笑着对婷婷点一点头。 却听嬴稷长声一叹,似感慨、似惆怅,道:“白卿家可真是豁达洒脱,不像寡人,寡人万分珍重权势。” 白起恢复庄肃的神情,朝嬴稷抱拳一揖,道:“大王,这只是人各有志罢了。微臣冷待诸事,但微臣却有一位万分珍重的人。”言及“万分珍重的人”这六个字时,他又侧首,深邃透亮的双眼温柔的看着婷婷,显然婷婷即是他说的“万分珍重的人”。 婷婷自是懂得白起之意,雪白的小脸上笑色明媚,娇丽无伦。 嬴稷眼观白起夫妇的恩爱之状,脑中突然一阵迷乱、遐想活泛:“若小仙女与我情爱绵绵,我会不会也如白起一样,对权势淡泊、全心珍重爱人……”但遐想究竟是遐想,嬴稷作为老谋深算的国君,岂能沉湎遐想、认不清现实? 嬴稷定下心神,庄重的道:“白卿家,你素昔品行刚正、言出如山,今天你既然亲口表明心迹,寡人相信你绝不会反复不定、出尔反尔。” 白起抱拳一揖,道:“多谢大王信任,微臣夫妇愿从此遁世隐居。”婷婷跟着夫君行礼。 嬴稷凝望白起夫妇,目光渐渐黯淡,喟然道:“寡人明白,你们夫妻俩本不该受此待遇,可寡人又委实无可奈何。所谓‘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寡人是大秦国君,是大秦最高的权威,全国臣民皆须唯寡人马首是瞻,可偏偏大秦除了有寡人这个国君,还有一个深得臣民崇仰的‘战神’武安君,偏偏邯郸之战的战况又印证了国君决策失当、武安君见略准确!目今国情,大秦境内物议沸腾,武安君的威信已胜过了国君,诸侯也有趁机煽风点火、分崩秦国之形迹,此般形景,任何珍重权势的国君都会狠下杀手、巩固威信、平定社情,而寡人恰是这样的国君,因此寡人必须处决白卿家。” 白起平静的道:“但大王并不想真正处决微臣,仅是让微臣遁世隐居,对外便制造假象,谎称微臣已伏诛。” 嬴稷颔颐,苦笑道:“白卿家功高震主,又因邯郸之战屡次犯颜极谏,寡人对白卿家确有无穷的怨恨!可邯郸之战的劣势及随之产生的国内物议,归根结底,也是寡人咎由自取。寡人念着帝王尊严,不肯向臣民认错,心里却知不该将一己之过归罪于白卿家。” 话至此处,他的眼神倏然充满柔情,痴痴注视着婷婷,续道:“况且,寡人在很多年前曾应承小仙女,无论白卿家犯了什么事、触怒寡人,寡人务必宽饶白卿家。寡人对小仙女许下的承诺,一生不渝。是以,寡人今次也要宽饶白卿家,断断不可杀害白卿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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