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秦国全境皆晓武安君获罪之事。秦人痛惜武安君,悲愤填膺,但逝者已矣,秦国律法又极严,境内无人造乱,众官民只虔诚祭祀武安君,以表缅怀。 * 东方赵国,秦军主帅王龁收到圣谕,可“便宜行事”,遂领军离开邯郸,撤往敌军军力较弱的汾城。 赵王赵丹闻秦军退去,旋又获悉秦王赐死了武安君白起,兴奋得狂声大笑,振臂欢呼道:“天佑赵国!天佑寡人!” 平原君赵胜轻叹口气,道:“可惜白起轻易就范,竟不发难。倘使他能起事反抗秦王,秦国必定分裂,那才是我等最企盼的局势!” 赵丹也唏嘘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上天不让秦国分崩,我们也无可奈何。” 他缓缓转身,面朝夕阳,微红的双眼中落下两行泪水,惨然笑道:“至少现时白起死了!我们为永眠于长平的将士、为括兄……报了仇了!” * 秦军到了汾城附近,力战夺城,军队进城御寒休整。 一个月后,春暖花开,汾城秦军养精蓄锐毕,大张旗鼓的反攻三国联军。双方激战两役,秦军两役皆胜,联军被斩首者六千、被逼入大河溺毙者二万。之后王龁又与数月前攻克魏国郑邑的张唐会师,两支军团合力夺取了赵国宁新中。 秦军放弃强攻邯郸,改攻其他城邑,立即恢复惯常之锐。 这期间只发生一桩变故,便是郑安平在一次迂回策应作战中,领两万五千兵马在山地迷了路,误入赵军包围圈,郑安平无能指挥士卒突围,又贪生怕死,等不及援军到来,竟尔率众投降!须知秦国建国至今五百余年,在战事中虽有败绩,却从未出过降将,郑安平乃是史无前例的首个降将! 战报传回咸阳,张禄人在相府,听说“郑安平降赵,获封武阳君”,震骇得岔气胸痛,猝然两眼翻白,昏厥了过去。 直至半夜,张禄才在医师尽心治疗下醒转,他也顾不得休息养病,匆匆进宫,布服免冠的长跪在大殿外。 辰时,秦王嬴稷召集群臣上朝,众官员自张禄身傍经过,嘴上不说什么,却无一不向他投去鄙夷憎恶的目光。 张禄俯着首,自不能看到众人的神态,但众人何情何状,他猜也猜得到。 这般的耻辱,简直就像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魏齐携众朝他便溺,令他苦不可言。不同的是,那时是魏齐等人恶意施暴,而这次却是他自作自受。 大殿内君臣廷议,太子柱、蒙骜等重要臣僚均请嬴稷依法惩办张禄。按照秦国律法,武将降敌,当诛三族,举荐降将者与降将同罪。郑安平的举荐者恰是张禄,郑安平降敌,张禄也要受到“诛三族”的严惩。 对于郑安平叛国辱军的行径,嬴稷固然恼怒,但张禄是他一手提拔的相国,他不便一举扼杀,故而以朝廷不能连失两名重臣为由,网开一面,先让张禄戴罪立功、瓦解诸侯合纵。 嬴稷又下旨犒赏伐赵、伐魏的将士,并将宁新中改名为安阳,令秦军在安阳附近的大河河段修建桥梁,为往后的战事预备。 散朝后,嬴稷到蒹葭殿与希儿共膳。嬴稷轻执希儿之手,微笑道:“形势已稍安,我们择日去终南山探望亲友。” 希儿双眸凝泪,温婉的笑道:“谨诺,多谢大王!”
第207章 第二百零七章,诛心 秦军战事顺利,乘胜扩张疆域。 在取得安阳之后的第二年,秦王嬴稷令华摎领兵攻打韩国,华摎不负众望,夺取韩国阳城、负黍两地,斩首韩军四万。 这时赵、齐、魏、楚四国合纵业已瓦解,齐军、魏军、楚军相继撤离赵国,秦军遂又在赵国境内攻城略地,席卷二十余县,赵军被杀、被俘者约有九万。 西周君姬咎畏惧秦国之势,便联络诸侯,试图再一次使山东列国联合反秦。秦王嬴稷闻讯,即命华摎就近讨伐西周国。其时诸侯联盟尚未结成,西周国本国的军队不敌秦军,秦军一径杀入西周国国都王城,姬咎被生擒、押送至咸阳。嬴稷在大殿上申斥姬咎无德,姬咎叩首认错,并请求以三十六座城邑、三万人口换取一己性命。嬴稷应允,释放姬咎回国。西周国丧失三十六城,三万国民归秦、其余人口东迁,这个小国已是名存实亡。 年底,周天子姬延病逝,秦军侵入东周国,夺取了象征九州一统、天命所归的九鼎,周朝自此灭亡。 嬴稷志得意满,决定暂罢兵戈、与民休息。 * 仲春,王龁、司马梗、张唐、王陵、华摎、王翦六人还朝,进宫述职毕,戎装未卸,一齐策马来到杜邮。 六骑驰入一片葱郁的松林,至一处僻静的所在。 这里有一座孤冢,修建得十分肃穆庄严,周围草坪茂密而齐整,正是武安君的墓冢。 六人将骏马停在距离墓冢十步远的地方,滚鞍下马,各自拿了酒浆,到墓前跪拜浇奠。 “起哥,这些年我们几个都出征在外、忙于战务,你遇上这么大的危难,我们谁也帮不上手。直至今日,我们才回来……”王龁低声道,说完这几句,已然悲不自胜,语塞凝噎。 另五人也同样哀恸难言。六名出生入死、骁勇惯战的豪杰武将,此际只垂着头颈,热泪一滴滴涌出眼眶、落入草丛。 他们与武安君白起并无深厚的私人情谊,但往年无论是跟随白起征战、或是和白起同殿廷议,白起卓越的兵略、高强的武艺、刚毅的品格,他们耳濡目染,皆深感崇敬,他们平昔历练学习,素以白起为榜样,心中将白起尊作师长、奉若神明。 不知过了多久,王翦稍稍抬起脸,双眼瞻仰墓碑,义愤填膺的道:“武安君一生忠义,为大秦建功无数,何以落得如斯下场!” 张唐叹道:“武安君反对宸断、违抗圣旨,触怒了大王。大王欲立君威,遂赐死武安君。” 王翦悲咤道:“我晓得武安君触怒了大王!可武安君之所以一再违逆圣旨,原是为战役利弊、为将士们的生命计虑!大王因一时之怒,罔顾天下形势变迁,执意强攻邯郸,不惜巨耗国力军力,本就是大错之举!武安君进谏劝阻,无非是期盼大王悬崖勒马,大王便是注重颜面、顽固不化,又岂可对武安君狠下杀令!” 华摎跟着道:“大秦震慑四方数十载,武安君功不可没,大王连武安君都杀,可谓忘恩负义!” 王陵低声劝道:“阿翦,阿摎,你俩说话谨慎些,激愤失言恐会惹祸上身。” 华摎眼眶通红,道:“我就是不服!想当年长平之战,二十万赵卒来降,我军不得已杀降,乃是大王、武安君、应侯三人共商裁定的决策,可最后却是武安君一人独自担了骂名,大王只坐享战果!武安君当日说他不在意世人的评议,是,我们武将为国杀伐,即便被敌人诟詈、被后世非议,又有何怨?可君上不念武将赤心,仅因几句逆耳谏言就横加罪罚,为一己颜面而残害忠良,岂非是对我等武将最大的讽刺?” 王翦又道:“若要论罪,那奸臣张禄罪当夷三族,可大王却包庇他,非但不依法惩治,还容他继续身居高任!” 华摎咬牙道:“大王宠信奸佞策士,迫害高功武将,这等不辨是非、不分善恶,实乃昏君行止!我何苦为一个昏君出生入死!” 王翦朗声附和:“我也不愿再给昏君效力!” 司马梗惕然道:“你们两个想怎样?” 华摎、王翦不答,两人皆面孔铁板、拳头攥得青筋暴突。 司马梗额角冒出冷汗,但他内心实也悲恨交加,转过脸问王龁:“左庶长,此间你职位最高,你说我们应当何去何从?” 王龁怔怔的目注于地,若有所思。 华摎道:“左庶长,我们之中,您追随武安君的年岁最长,您心里是怎么想的?” 王龁眨了眨眼睛,神情凝重的道:“我与起哥相识四十余年,我一贯把起哥当兄长般看待。我不敢说我有多么了解起哥的心思,但起哥为人处世的风格,从来都是刚正不阿、又英勇无畏的。” 王翦点头道:“武安君诚然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是天下无敌的战神!” 王龁侧首望向五位下属同袍,道:“所以我觉着很迷惑。倘若起哥认为大王昏庸无道、迫害忠良,那依照起哥的个性,他绝不可能认罪就范。起哥的武功,咱们是晓得的,那是‘万夫不当’之强,而况还有嫂子在他身边,嫂子的武功早已臻出神入化之境。他们夫妻二人联手,纵使不反击,也定能安然脱险啊。” 五位下属听了这席话,均感认同:“对呀,武安君怎肯自裁呢……” 王陵倏然眉心一紧,道:“啊,按周知的说法,武安君夫人当时正怀有身孕,会否是怀孕减损了武安君夫人的战力?甚而是大王拿武安君夫人的安泰胁迫武安君?” 王龁摇头道:“倘是那样,大王就该斩草除根,一并处死嫂子,何必留嫂子活命?嫂子深爱起哥,起哥蒙冤而死,嫂子必定要为起哥报仇的。” 众人喃喃道:“也是啊……”越想越困惑不解,苦思良久,张唐说道:“我等若要弄清个中来龙去脉,非得询问当事人不可。不过依我估计,当日在杜邮的臣僚士卒等,必已被大王勒令噤声,我们很难问出什么来。” 司马梗微喟道:“的确很难查访。我两年前曾收到过家书,称阿靳会陪同武安君和武安君夫人迁居阴密,但自从武安君在杜邮出了事,阿靳也下落不明了。” 王陵道:“还有,似乎也没人知晓武安君夫人的下落,大家只知她尚在人间、抚育她和武安君的孩儿,却不晓她居住在哪儿。” 王龁咂了咂嘴,道:“既然横竖都是无措,我们不妨直接去问当日护驾的蒙骜。就算他奉命噤声,我们也要设法盘问出点端倪来。” 另五人都同意道:“是也!” 是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六人回头望去,只见正是蒙骜驱马而来。 蒙骜将自己骏马和六匹马停在一处,然后步行至武安君墓前,向六人抱拳行礼。 六人起身回礼,王龁道:“蒙贤弟,你来的正好,我们正要去找你。” 蒙骜庄容道:“诸位都是武安君和武安君夫人昔日最得力的下属,武安君之事,诸位心底必有疑问,大王也料到诸位心绪难平。我现下来此,便是奉大王御旨,转告大家一句话。” 王龁等人神色郑重,肃然倾听。 蒙骜眼望武安君之墓,道:“这座墓冢是衣冠冢,墓内仅有武安君的铠甲和佩剑,还有武安君夫人的铠甲作为随葬品。” 这句话犹如在空中炸响一个焦雷,王龁等人愕然木立,嘴巴张大,半晌不能合拢。 蒙骜续道:“事关重大,为免节外生枝,也为确保国家安定和各人周全,其他的话我不可多言。大王信任你们六人,才允许我将这一重要机密相告,你们务必守口如瓶,切勿辜负大王与武安君的良苦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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