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脑中一片茫然。蒙骜口说无凭,自是难以取信于人,但六人素昔敬爱武安君,因而又衷心希望蒙骜之语属实。
“起哥一定是和嫂子在一块儿咯,他俩现在何地?生活得如何?”王龁问蒙骜。 蒙骜微微作了个揖,道:“左庶长见谅,我实在不能透露更多。我今天所说的话,也请你们千万守秘。” 王龁等人见蒙骜口紧,想必再问也问不出详情,权且作罢,王龁道:“蒙贤弟放心,我们六个虽是武夫粗人,但也懂得轻重,绝不会做误人之事。” 蒙骜道:“多谢诸位!” 王龁双眉微立,道:“起哥和嫂子的下落,我们可以暂不追问。但有一个人,我们决不能放过!” 蒙骜心下了然,问道:“诸位是要对付应侯吗?” 六人异口同声的道:“正是!” 王龁森然道:“当年大王接受赵贼求和,中止起哥的灭赵大计,后来又贬谪起哥,乃至下了杀令,大王作出种种不智裁断,必是张禄谗言惑主所致!而且,张禄举荐郑安平担任军官,郑安平竟在战役中降敌、辱军辱国!张禄这个奸贼,残害忠良、祸及国祚,我等不容他存活!” 司马梗道:“依照秦律,两年前郑安平投敌,张禄当时就应伏法,大王有心包庇,才容他活到今天。但如此祸国贼人,岂能不除?既然国法处置不了他,我们就亲手杀死他!” 蒙骜忙劝道:“你们勿鲁莽行事。张禄位居相国,乃朝廷重臣,你们私自杀他,亦是身犯死罪。” 华摎慷慨道:“为武安君报仇,为大秦锄奸,我等虽死无憾!” 王翦冷冷的瞄了蒙骜一眼,严声道:“蒙将军是要阻止我们杀张禄吗?你是遵奉大王旨意维护张禄,还是本身与张禄私交厚密?” 蒙骜微笑着摇了摇头,道:“都不是。” 王龁也转怒为笑:“那么你就是讲义气,怕我们获罪。不过男子汉大丈夫,为国家和公义献身,当仁不让也。你亦是豪杰人物,不会不理解我们的情怀,还请莫要阻拦。” 蒙骜又摇了摇头,道:“我并非执意阻拦你们杀张禄,实不相瞒,我自己也盼着早日诛杀张禄。但此事另有其他料理之法,无需我们任何一人强出头充当杀手,因此我不想大家做无谓牺牲。” 张唐道:“还有什么办法?张禄得大王庇护,寻常手段根本动不了他。” 蒙骜轻叹口气,苦笑道:“你们对大王误解太深。大王虽有私心,但身为执政五十年的大国雄主,又怎会一味的不明利弊、姑息养奸?前两年大王专注于兵事、分神无暇,而今兵事已停,大王自当着手整顿内政。” 王龁等人狐疑不已,问道:“大王真会整治张禄?” 蒙骜抱拳道:“诸位拭目以待即可,若蒙某语存诓骗,他日定一死向诸位谢罪!” 王龁点一点头,说道:“我们就先相信蒙贤弟。” 过了数日,太子柱在廷议时向秦王嬴稷参奏:“河东郡府中人密报郡守王稽通敌,有书函为证,请父王圣裁。” 话音甫落,相国张禄倒吸一口冷气,而其余文官武将群情激怒,纷纷呼喝:“岂有此理!我大秦官员之中怎出了通敌卖国之徒!” 蔡牧将太子柱递交的书函呈给嬴稷,嬴稷御览毕,双眉紧锁,道:“这是赵国权要写给王稽的密信。” 张禄连忙出列跪倒,叩拜道:“大王,密报不足信,此事还需细细审查!” 太子柱阴森的睥睨着张禄,哂道:“应侯与王稽的渊源,本宫略有耳闻,据说应侯能在大秦出仕,原是受了王稽的引荐,应侯平步青云后,投桃报李,又推举王稽为郡守。应侯与王稽私交笃厚,现下王稽违法,难怪应侯如此紧张。” 张禄勉力镇静,道:“事情尚未查明,眼下便说王稽违法,言之过早。何况官员通敌乃是杀身大罪,当然要仔细彻查,切不可冤杀忠臣,损害大王英名!” 王龁闻此一言,一双怒目直要喷出火来,低声喝道:“亏你还有脸说‘不可冤杀忠臣’!” 张禄情知王龁语意所指,心跳愈发剧烈,但此刻王稽之事为大,他没空与王龁争论,少不得先行隐忍,向嬴稷恳求道:“微臣愿为大王严查此案,定将真相查明!” 太子柱对嬴稷道:“父王,应侯与王稽交谊密切,为免应侯徇私,此案断断不可交由应侯调查。” 张禄大声道:“大王明鉴,微臣对大王忠心一片,绝不敢以私情耽误国事!” 蒙骜朝嬴稷拱手道:“大王,此案特殊,应侯的确应当避嫌。凭王稽与应侯的交情,王稽通敌,应侯也有可能参与其中,若让应侯查案,万一应侯因利乘便、将证据毁灭,大王就很难获知真相了。” 张禄面皮涨紫,道:“老夫对大王和大秦忠诚不二,蒙将军休要含血喷人!” 然而满殿臣僚却无一人帮张禄分辩,倒是有不少人应和太子柱与蒙骜,皆道:“应侯确有嫌疑。”张禄听在耳里,心内不胜气苦。 太子柱向嬴稷一揖,道:“父王,儿臣收到密报后,为防止王稽潜逃,已派人秘密监视河东郡府,只要父王一声令下,就可将王稽和相关人员、物件一齐押送来咸阳。儿臣大胆,请求父王亲自审理此案,天威堂堂,想必那王稽不敢虚与委蛇,又可使应侯及朝野上下心服口服。” 嬴稷沉忖片刻,颔首道:“善,此案便由寡人亲自审理,即日收押王稽。”他俯首看向张禄,庄重问道:“张禄先生,你可有异议?” 张禄磕了个头,恭顺的道:“大王英明,圣断公正,微臣绝无异议!” 十日后,王稽及其家属幕僚悉被押解至咸阳、关入牢狱。经过一番审查拷问,王稽对通敌罪状供认不讳。 这天嬴稷召见张禄,道:“王稽已认罪。原来这么多年里,他常与诸侯联络,收受贿赂,泄露大秦农桑、驻军、朝廷官员变动诸情。” 张禄脸色灰败,恍如病危之人,伏地道:“微臣当初识人不清,竟向大王保举此人担当重任,微臣罪无可恕!” 嬴稷叹道:“人心善变,先生当年也难料到王稽胆敢这般大逆不道。王稽虽通敌多年,所幸尚未给大秦造祸,他一人伏诛便了,寡人不会牵连先生。” 张禄心中又是惭愧,又是感动,含泪叩谢道:“微臣多谢大王宽仁!” 嬴稷淡淡一笑,道:“不过,纵然寡人信任先生,朝中文武却都对先生起了疑心,只怕先生今后的处境会很尴尬。寡人现有一计,可助先生洗脱嫌疑。” 张禄道:“大王关照微臣,微臣感激不尽!” 嬴稷点首,道:“寡人已判王稽‘弃市’之刑,明日午时行刑,届时就由先生监斩,以示先生与王稽并无勾结。” 张禄大吃一惊,不禁“啊”的呼叫出声,心道:“这算什么计策!”嘴上却不敢直说,急忙措辞推诿。 蔡牧瞧着张禄遑急的情状,躬身劝嬴稷:“大王,应侯和那王稽友谊浓厚,应侯怎忍心亲口下令处刑友人呢?” 嬴稷平和的表情倏变严厉,沉声问张禄:“先生果真仍然顾念友谊,不忍监斩国贼王稽?” 张禄浑身颤抖不停,支支吾吾道:“不……微臣……微臣是年事已高……行刑的景象又恐怖……微臣怕自己受不了……” 嬴稷决然道:“寡人需要先生辅政,先生必须向官员民众表明心志、挽回名誉。明日午时,先生无论是惶惧或是抱恙,便是虚软瘫卧,也要亲身监斩王稽!” 这一番话下来,张禄自知再无法推脱,只能顺从受命。 他突然无比羡慕武安君白起,因为白起敢于抗旨,他张禄却没勇气。 次日,咸阳城最宽阔、最热闹的大街中央搭起一座简易的邢场,全城官民蜂拥而至,将刑场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 将近午时,王稽被押入刑场,官民们众口齐骂:“卖国之贼!卑劣无耻!”许多人拿出烂菜烂果等腌臜之物掷向王稽。 王稽跪在地上,驼背垂颈,头发如杂草一样蓬乱的挂下,挡住他枯槁的脸孔。他像是没了知觉,任凭众人谩骂、乱物砸击,他丝毫不动声色,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只有偶尔烂果砸得重了,他的身子才稍微摇晃。他恍惚已经死了,已经是一具僵硬无息的尸体。 但过了片晌,他低垂的头颈霍的抬起,浑浊的双目中射出两道犀利的光芒,直通通逼向正前方监斩官的席位。只见那正襟危坐的监斩官不是别人,竟是应侯张禄! “应侯,为何是你来监斩?”王稽眉眼抽搐,嗓音嘶哑的问道。 张禄心底酸苦之极,不由得稍侧过脸,避免与王稽对视。 王稽见张禄不理睬他,顿时着恼,直起腰、伸长脖子冲张禄吼道:“应侯!我遭逢此厄,你不仅不救我,竟还要亲自监斩我!哼,我懂,诛杀朝廷重犯也是一份功勋,朝中少说也有一百人想斩我立功!但别人都能斩我,偏你没这资格!遥想当年,你是魏国的逃匿囚徒,藏形匿影、朝不保夕,是我帮你脱离险境、带你来到秦国,也是我向大王推荐了你!你能在秦国腾达、官拜相国,全系我王稽所赐!而今我落了难,你坐视不救倒也罢了,怎还能为了邀功来监斩!你这是卖友求荣、恩将仇报,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张禄满手冷汗,真想马上同王稽解释自己的苦衷,但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他的言行稍有差池,定会落人口实,到时候众人说他与卖国贼惺惺相惜,物议盈城,进而传遍全国、散布天下,那是他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了的严重局面!于是他板着脸,郑重其事的道:“王稽,你私通诸侯,证据确凿,论罪当诛。老夫身为大秦相国,凡事自须以国家社稷为重,秉公而行。”说完这两句话,便即指示刀斧手行刑,免得王稽再狂躁失言。 谁知那刀斧手却静静站在原地,并不立刻行动。 王稽遂继续骂嚷:“好你个张禄,这等不仁不义!枉我在狱中还念着与你的友情,半句没泄露你的劣迹!我私通诸侯不假,但你就清清白白了吗?那一年,武安君要趁着长平之战的余威攻打邯郸、一举灭赵,赵国派使者来咸阳求和,你没有收受赵国使臣的贿赂吗?若不是‘拿人钱财,□□’,你怎会向大王进言,中止武安君的灭赵大计!” 这话一出口,刑场周围即像炸开了锅一样,观刑的官员百姓尽皆恨恨的道:“原来是赵贼收买了应侯,让应侯向大王吹风,大王才同意跟赵贼议和!他妈的!如果不是应侯破坏武安君的大计,我们大秦早就灭了赵国了!后来也不用在邯郸城下苦战,枉自断送数万军士的性命!” 张禄慌得抖衣乱战,站起身高喊:“彼时情形复杂,你们不明白……”但他一个人再怎么大声申辩,也敌不过千千万万官民的口舌。 刑场卫兵们呼喝着维持秩序,人群才稍事敛声,而王稽又瞪着张禄道:“我与诸侯联络密切、互通讯息,你张禄不也大大的从中获益吗?当年武安君知晓你的阴谋诡计,许会制裁你,这一险情便是诸侯告诉了我,我再告知你、提醒你早做防备。若没我的提醒,你能先发制人、进谗谋害武安君吗!现下武安君不在了,你高枕无忧了,便得鱼忘筌、过河拆桥,只让我独个伏法斩首,你则撇得一干二净,更假模假样的扮作忠臣来执法!”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64 首页 上一页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