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已不想成婚了,这辈子,自己过最好。但若嫁人管用,我愿意多些用处,所以陛下要我嫁谁都可以。” 有些事一直没确认答案,但既万水千山冲过来了,或许该问。“因为心已死么?” 顾淳风明白他在问什么。 她乐得给他实话:“我为沈疾消耗了很多。” 终于听到,纪齐不觉难过,只有漂浮的失落。 “原本还剩一些,又在你这里耗尽了。”却听她继续。 漂浮的失落汇聚成云,淅淅沥沥洒下雨点子来。 淳风察觉他异样,转头去看。“怎么越听脸色越难看啊。好好好,在沈疾那里就耗尽了,没你的事,行了吧?” 纪齐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淳风并不挣,都由他。 漫长的安静与衣料摩擦的窸窣慌了外头等待之人的心,叩门声响起来。 “等会儿。”淳风压着紊乱的呼吸扬声。 “等不了。开门。” 车内两人唬得同时弹开,纪齐嘴上还有嫣红的唇脂,淳风的唇脂花得一塌糊涂。 车门总算开,顾星朗负手立月下,冷眼打量。 倒还齐整,又分明狼藉。他是经验丰富的过来人,假齐整和真狼藉,一眼辨出。 “九哥。”淳风小声,难得心虚理亏。 顾星朗迈步上车,嫌里头空气黏腻,让敞着门、打开窗。 纪齐一一照办,跪等发落。 “你这样一而再,要她还怎么嫁?” 一而再的意思,是说今次已非首次。 三年前北境初夜,顾淳风是谁都没说的。也就是后来在幽兰殿,该被嫂嫂猜到了——所以嫂嫂临走前诸事缠身,竟没忘将此事告诉九哥? 她想对纪齐使眼色,不认就是。纪齐却半眼都不看她,重重拜下:“臣罪大恶极,任凭陛下处置。但对公主,臣一片真心,愿负责到底——” “你都永不回霁都了,可霁都是她家。你怎么负责?”顾星朗倾身问,语气叵测。 “臣请,以战功换得迎娶公主的机会!陛下之志,一统青川,臣愿拼死伐蔚,为陛下广扩疆土——” “你能为朕扩多少疆土?” 纪齐一怔,“陛下想要多少——” “整个蔚西。”也就是崟北,得到那一片,不仅国土大增,贯通东西,更对蔚国形成包围之势。 “九哥开什么玩笑,他一个小卒——” “他这几年战功赫赫,哪里还是小卒。” “可他并未升迁——” “调你去西边做薛战的参军。”顾星朗不理淳风,直直盯着纪齐的后脑勺,“你们也是老搭档了,先行筹谋,何时动手等朕指令。拿下蔚西,她是你的。” 淳风不喜这话,总觉像货物似的被卖了:“我不——” “你不愿意?”顾星朗方转头看她。 还真说不出口。淳风噎住。 “臣愿意!”纪齐高声答。 “功成之后,不会升你的官,连参军之职都要卸下,酬劳,只有娶她。”顾星朗复向纪齐。 “臣愿意!臣,谢主隆恩!”
第九百四十五章 行行重行行 顾淳风对兄长这一番看似突然又实该经过了设计的做法,难免忧虑。 攻取蔚西不是拿出智与勇就能完成的寻常使命。 其艰难与一统青川不相上下。 纵有兄长之智、大军之勇,而至于功成——纪齐真能全身而退、活着回来娶她么?这样的征伐,死伤是必然,纪齐有所求,就更会豁出命去冲锋。 “臣妹有疑,想问,不敢。” “口都开了,朕瞧你没什么不敢。问。” “为何?”她觉得无须点明,兄长一定懂。 “他此生注定负重,心智已被锻造,前有祁蔚之战、后有三年戍边,历练出了一身本事,实乃将才。”除了历练,这三年自也是考验,顾星朗没说,“告诉过你了,良将帅才难求,尤其如今形势下。” 正值用人时。淳风点头。 “至于他能否保住性命回来娶你,是他的造化,也是你的造化。”四月子夜的御花园仍有凉意,繁花幽幽,散出的皆是冷香,“得之幸,失之命。” 这般转机已在意料外,不能也不该多奢求,且淳风明白,他当然也是为自己这个妹妹。 “多谢九哥。” “谢你嫂嫂吧。”顾星朗抬眸望浅浅一弯春月,“她千叮万嘱,婚事要依你的意思,要我尽最大努力,让你嫁想嫁之人。” 果然是嫂嫂临行前“告密”。 为了成全她残存的心意。 顾淳风便也去望那弯月,浮云有若无,给清辉镀氤氲。 回来吧,嫂嫂。 同一弯春月下,树影摇进山间屋舍,卧榻上小小的女童已安眠,阮雪音倚在外侧就灯烛翻故纸。 分明是水书却细柔如簪花小楷的笔记,已被她千难万难“啃”完一遍。 梦兆为真,顾夜城为获梦兆而极尽盛宠也是实情。 段明澄并未详述她为宠妃三十年的始末,一应书写只重心绪感受,也便显得零碎。阮雪音是从那些零碎里一点点获取了事件,勉强推出这位传世皇妃的祁宫平生。 她去时便知顾夜城为何求娶。 其父君、白国元凤一朝的国君也再三嘱咐了:将计就计,以梦兆扰他判断,同时窃取祁廷机要,回传母国。 她倾半生之力做着这两件事。 顾夜城亦以情爱、以真挚捕获美人心,试图消灭这两件事——尽管他与她之间从一开始,便没有真挚可言,构筑于其上的情爱,也就比浮云更缥缈。 -但情之一字,到了快消散之刻,才真正降临吧。 她在纸上如是写。 -逢场作戏的日日夜夜,百般恩爱与痴缠,到了鱼死网破之时,终于变得有意义。 该是发生了某件事,让这场博弈被推上明面,让双方不得不做选择,继续或者了断。 他们选择了继续。 却难逃穷其一生的彼此猜忌。 而继续的缘由,不过就是没能逃过共坠情网的劫难。 -是哪一刻有人认真了,谁先认的真,到今日,我仍没想通透。 那是最后几页上她的笔记,字比前面大,或因年纪大了,又久闭冷宫坏了目力。 -便当是我吧。虽如此,段明澄至死未负母国,来日赴黄泉,也能坦然解释、唤一声父君了。 她究竟因何而终于还是被关进了幽兰殿,册中没写。单凭顾星朗说她疯了,而太祖隐瞒明夫人被打入冷宫、反而找了个像她的女子继续住在折雪殿这两项,可以大胆猜测: 段明澄试图做一件对祁国极不利的事,甚至已经做了一半,未及完成,被顾夜城发现、压下,然后在白国那头表现得,是清河公主叛了国,站在了他这一边。 阮雪音脑中翻阅大祁自开国以来所有记载,试图找出某一件事来印证此想。 暂时没想到。且她更倾向于认为没有记载。 那册子的最后一页是一首名诗,仍以水书写就,格外工整: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临终之际,诉尽离愁,最后一句给情郎的话,也不过是让他多吃点,莫受饥寒。 一国之君,江山之主,怎会受饥寒呢?但阮雪音太明白,至爱至朴,吃饱穿暖之愿是世间最寻常也最动人的赤心。 可惜顾夜城没有看到。 否则就不会被她阮雪音找到。 但他也思之念之直到最后吧,所以将她的名字刻入玉碟,以为铭记。 太祖也有一本可供考据的遗册就好了。 门上两声轻叩,阮雪音沉迷故纸没听见。 又两声,她方下榻应,是竞庭歌,邀她赏月。 “这种事不都是同夫君?”阮雪音懒再披衣。 “我没有夫君啊。” 是没成亲,但除了拜天地还有哪处不似夫妻么?阮雪音待要说,遥望见那头屋舍敞开的门前,慕容峋正双臂抱胸,一脸怨怼。 “也不知是不是春躁,”竞庭歌小声,“他最近缠人得很,我今晚实在要休息了。陪我待会儿,等他睡了我再回去。” 春躁可不是这症状。但春乃生发之时,易有此症。阮雪音颇无语,回头望孩子,“朝朝一个人在屋里。” 竞庭歌早安排妥了,大手一挥:“舅舅来!” 两个男人各据一屋看孩子,她二人遂放心往林间去,听着夜鸟啾啾山风劲,倒很自在。 “最近本也睡不好。”竞庭歌伸展腿脚,又扭脖子,“浑身都乏。” “春来是这样。明起我熬些汤水,大家都喝点,连喝几天,能舒爽些。” “别太苦啊。” 阮雪音说汤水,其实就是草药,竞庭歌明白得很。 “那你别喝了。” “就没有味道好些的嘛?” 明知故问,阮雪音不理她。 “可还记得那年通信,说起寒地神光?”安静走了半里路,竞庭歌忽问。 自然记得。当年夏他们没去,因慕容峋言时令不对,彼时蔚国朝堂也不宁,是第二年一月去的。种种所获——绘制的上百幅神光、从小女孩阿塔的那块石头上抄来的线条,竞庭歌还未及拿给阮雪音看,宁安之乱爆发了。 然后三国战事起,从春到夏整整四个月直至了局,没人再过问这件“闲篇”。 应该说,她们默认这些玄乎其玄的人、物、事与神谕天命一样,为谎言为阴谋,有意将其埋葬。 阮雪音停步,转身定看她,“我等你问出这么句话,也等了三年。” 竞庭歌一怔,旋即嗤,径直往前走,“又来了。一副永远在看穿我的模样。” 阮雪音跟上,“效忠了十年的慕容家社稷,一手辅佐的主君,为成统一之志当初付出了那许多心血——一夕放弃,彻底退出,太不竞庭歌。” 入林已深,周遭皆竹,夜鸟之声被越来越劲的风声盖过。 “师姐继续,我洗耳恭听。” “人随势动,当初是没办法,只能退;三年了,天下棋局已洗过一遍,你这蛰伏的北雁,大概有些思归了?” 竞庭歌笑起来,“你一个足不出户又没了曜星幛的人,知道而今天下是个什么棋局?” “左不过南北两分,其制各异,边境平宁之中暗藏角力,双方都想在对方彻底壮大之前来一次强弱之定,以备最终胜局。”阮雪音仰望林梢叶缝间疏散的群星, “新区。谁先动手拿下大风堡那头对方的新区,胜局可定。” 竞庭歌抚掌,停步转身,“无论过了多久岁月静好的日子,总有一根筋搭在那山外人间,你我啊,是终生戒不掉这师门传统了。” “我可没有。你问我才答。” “要紧的难道不是,我一问你就能答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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