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落锦狡黠一笑,“地上,对吗?” 阮雪音点头,心跳变快。 “那是一个秘密,时间的秘密。” “是预言吗?” 苏落锦摸摸她的头,“你都猜到了啊。” 阮雪音摇头,“我不知真假。” “那你希望是真是假?” 阮雪音想了想,再摇头。 “我在你这个年纪时,也想不明白。”知女莫若母,苏落锦看懂那摇头的意思,“不要开它了,女儿,这便是我留给你的话。”她转头看鱼锁,明明很近,却像是在看很远的一件东西, “活在当下,活在你所处的世代,爱所爱之人,做想做之事,为每一个愿望尽力,朝气蓬勃地过此生。提前知晓、知晓太多,或成枷锁,不是福气。日升月落自有时。” 原来这句话是娘亲教的。梦里阮雪音想。日升月落自有时,七个字似打小就长在心里,初遇顾星朗她便讲了给他听。 “来,娘亲抱抱。” 声仍清晰,但苏落锦的脸已开始模糊了。 阮雪音不知是因自己又哭了,还是被她抱进了怀里没法再看。 但那怀抱真是特别,与曾经抱过的,淳风、阮仲、淳月都不同,与顾星朗的也不同。 娘亲的怀抱。她泪流不止。 “娘亲!娘亲!”另一个声音焦急响起,风过檐铃般悦耳,又有手在脸上来回擦,小巧柔软。
阮雪音睁眼,看见女儿的脸。 “朝朝。”她开口唤,声哑得很,哭腔浓重。 “娘亲做噩梦了。”朝朝也眼泪花花,看不得娘亲哭,张开小小的手臂将她满怀抱着,“娘亲不伤心,朝朝在,朝朝保护娘亲,永远陪着娘亲。” 阮雪音只觉被点中了哭穴,无论如何止不住,“没有。”她摇头,紧紧回抱女儿,“是美梦,很美很美的梦。” “娘亲梦见小时候了吗?”姨母和舅舅最近画了娘亲小时候,收在世叔那里,朝朝不明因由,却印象深刻。 “是,我女儿怎么这样聪明。就是梦见小时候了,还梦见了,娘亲的娘亲。” “落锦。” 阮雪音呆住,稍退去看朝朝的小脸,“你怎么知道?” “在家时我看过那张小像。姨母说叫落锦,是娘亲的娘亲,当晚我就梦见她了。她还同我说话,她认识我。” “怎么乱翻娘亲的东西啊。”阮雪音又哭又笑。 “枕头底下发现的。”朝朝撅小嘴,“不是故意翻找。” 哪会真怪她呢。“落锦同你说什么了?” “就是那个话,要我保护娘亲,永远陪着娘亲。” 苏氏梦兆是真的吧。阮雪音忍不住想。一代又一代传下来,由母亲给女儿,如今到了朝朝。以至于梦不是梦,更像另一场时空里切实发生的事,填补平生憾。 是因已在极北,已近神光么?她想起临行前竞庭歌的玩笑。 ——杯弓蛇影。其实只因睡前和顾星朗聊了太多往事吧,有所思,故成梦。 带着孩子起身,收拾妥当出去,外间只有阮仲。他一眼看见她脸肿肿,“没睡好?” 朝朝要舅舅抱,忙着解释:“娘亲梦见落锦了,就是外祖母,高兴哭了。” 阮仲一怔,温柔看她,“还好么?” 阮雪音点头,微笑,“也梦见那个人了。” 阮仲瞬间懂,“又对你冷言冷语了?还是在骂我?”戏谑之意甚浓。 “都没有,挺和气的。” 阮仲扑哧,“想不出他和气的样子。”他略微出神,“就不是个和气的人,对夏杳袅母女哪怕千般宠爱,也并不算温柔。” 纪齐过来道饭食已备,随时可用。阮雪音便让他领着朝朝去吃,自己仍同阮仲相对站着。“昨晚装醉,可有收获?” 阮仲再怔,摇头笑,“你就不能放过我一回?分明可以问他。” 阮雪音心知这话只是打趣,等他继续。 “《易经》中有一卦曰履,兑下乾上。”阮仲便继续,“就这一句,慕容峋的原话。当然不是说给我的。” 是给顾星朗的。 “原本该能直白些,怎奈我不识趣,他只好隐晦。但话又说回来,若非饮了酒,他未见得会说。” “五哥认为此言何意?” 阮仲想起在蓬溪山顶,篝火之夜,他说过,全不遗憾是假的。但当时整句话的落点在无悔,在与竞庭歌的美满,以至于他从未觉得那前半句重要。 原来慕容峋说出口的实话,每句都是要付诸行动的——无悔,不表示放弃。他昨晚才彻悟。 “我没通读过《易经》。兑下乾上何解?” 阮雪音稍默。“此刻劝五哥离开,带朝朝和阿岩先回蓬溪山,还有用么?” 委婉一试罢了,她知他很难同意。 “看来这四字不妙。” “都未必,我说不好。” “朝朝和阿岩的稳妥,我很在意。但若前路有险,我更想在你身边。二十年了,不差这几日;险境,不是没历过。” 谈话间阿岩跑出来,问姨母和舅舅早安,又找朝朝。 另外三人陆续起,用过饭食,很快出发。上车前顾星朗将阮雪音拉到一旁,“怎么了?眼肿得核桃似的。” “没事。”解释不清,也很无谓。 顾星朗便拥她入怀,就那么安静待着。 “该出发了。” “抱一小会儿。” 他是为安慰她,尽管并不知她为何哭。“让孩子看见不好。” “爹娘抱抱有什么不好的。” 总共没几个时辰天亮,赶路当然要紧,所以顾星朗的一小会儿是真不到盏茶功夫。 队伍继续北行,黄昏又临时停下。红日在林间,雪地是紫色,竞庭歌掀帘,看见了那座熟悉的巨大石堡,库拉的家。 石堡前站了个人,认识,但不是库拉。
第九百五十九章 泉边对 竞庭歌总觉上官宴的模样与记忆中不同。 少了风流倜傥,多了禹禹深沉。 像他的父亲。 上官朔活着时她常有往来,相当熟悉,不会看错。 以至于所有人都下马下车了,她还维持着掀帘之姿在看,而上官宴,从头到尾没有看过来。 他看着正前方,每个人走近都道一声“好久不见”,包括阮仲。 阮雪音方想起昔年在白国时他大半程陪伴,曾说过认识阮仲,还喝过酒,只是那时的对方并不知他真实身份。 慕容峋也下了车,没过去。上官宴遥致意,最后看向阮雪音,露出久违的倜傥笑容,“终于又见了。”措辞也与前面不同。 阮雪音没想到自己与上官宴的交情竟算很好,因为她自然而然就回了个笑,很纯粹,很明灿,数日来不曾有,直叫顾星朗和阮仲都有些心内发酸。 这下总要问竞庭歌了吧。她回头,马车仍是没动静。 朝朝见阿岩迟迟不下车,跑过去喊,须臾两个孩子手牵手过来,众人都觉提心,慕容峋亦迈几步。 上官宴当然盯着阿岩瞧,笑容又再变幻。 阿岩一向寡言且敏锐,很快发现了,不得不回盯,这一盯,便再没挪开眼。 “认识我?”上官宴蹲下。 其实不够近,但众人都与他保持着距离,阿岩自与家人同步。 隔着小片雪地,她盯着他好一会儿,点头。 上官宴笑得更灿,露出两排整齐牙齿,与当年怀抱眼前小人儿的神情一般无二。“那我是谁?” 阿岩歪着头想,渐渐蹙眉,露出困惑又似难过的态度,终于摇头。 她离开他时快两岁,已过去了近四年,幼童的记忆果然如露亦如电。 上官宴仿佛并不失望,笑着站起,对众人道:“备了热酒菜,屋内很暖和,距天黑还有些时候,进去歇歇吧。” 不知是否因前夜喝了紫椴树下的酒,又或者一路准备已觉得必会碰面,众人虽警惕,并不那么如临大敌,闻此邀请,纷纷看顾星朗。 ——似乎只要顾星朗点头,他们就可以放心进去。 上官宴也看他,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顾星朗回头。 慕容峋接到目光,稍忖,折身向马车走去,“我接她下来。” “娘亲快来!”阿岩在这头喊。 慕容峋走到马车外的瞬间竞庭歌拉开门,斗篷加身,兜帽罩在头顶,雪白风毛遮住大半前额与面庞,清亮的眼瞳隐没夕光中。 上官宴终于锁定视线。 看着她与慕容峋并肩行来,够近了,勾一侧嘴角笑:“还没到夜里呢,已这样畏冷了?” 竞庭歌没什么表情,眸光自帽下阴影中投出,“多管闲事。” 上官宴朝阮雪音一耸肩,挺无奈似的。 阮雪音此刻不想管他们的闲事,跟着往里走,却被叫住: “雪儿。” 她还未及蹙眉呢,前面阮仲先蹙眉顿脚步。 “要紧事,跟我来。”上官宴不理会旁人,看着阮雪音道。 阮雪音略想想,抬步与他一起往不远处林间去。 “就这么让他把她带走了?”阮仲看顾星朗,一脸不可思议。 顾星朗情绪尚平稳,“她愿意跟他去,我有什么办法。” 阮仲倒吸凉气,“你在我这里可不是这样的。”——幼稚蛮横心胸狭窄,绝不允许任何与阮雪音独处的机会。 “他可比你让人放心。”——原本也不怎么放心,出了竞庭歌的茬之后,瞬间明朗。 阮仲仍是不快,朝那头望,“还雪儿。你倒答应?” 顾星朗终于面露不豫,“以前警告过他的。这小子当真短记性,欠收拾。” 那厢阮雪音与上官宴已入深林,走到一处冒着热气的泉眼边,空地间立着两块漆黑的方石,正是曜星幛与山河盘。 阮雪音凝视那些流动的青金色。 上官宴却至泉洞处,伸手一探,提出一筐鸡蛋。“苍梧带过来的,应该熟了,待会儿都拿回去。这热泉煨的蛋,滋味与旁的不同,两个孩子肯定喜欢。” 他一脸灿烂,不见城府,真像是新年休沐跑来撒欢的。 “先剥一个你尝尝?”便开始动手。 阮雪音甚觉无语,走过去蹲他旁边,“在这儿跟我殷勤个什么劲?” 十足老友语气,带些揶揄。 上官宴无辜:“天地良心,我打认识你便殷勤,自问从无懈怠。” 这话不假。“要紧事就是过来尝你煨的鸡蛋?” 上官宴笑,“这也确实要紧。” 说话间壳已被剥尽,露出光溜溜白生生的一枚椭圆,极软嫩,手一晃,整颗蛋跟着摇。 “手刚洗过的,很干净,也不烫了。”他递给她。 阮雪音接过,轻咬一口。确实美味,入口即化,蛋黄有些流心,是她所喜。 “这热泉于沐浴极暖,用以烹饪,仍不够火候,故能成此口感。”上官宴看她吃得香,很高兴。 “她不喜欢这种半熟的,你最好——” “知道。孩子也最好别吃这样的,剩五颗直煨到咱们回去,应该就熟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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