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是,可——“我记得他也没什么好出身吧?半斤八两,还敢跟你神气?” “不是神气。”阮雪音带着她也往影宸殿走,“他不爱说话。” 竞庭歌好笑,“还有比你更不爱说话的?” 阮雪音认真想了想,“我好像比他话多。” 竞庭歌因此在之后的几日里格外留心,渐渐察觉那暗涌似是情愫,十足震惊。 “你不能喜欢自己的妹妹,虽不同母那也是同父。有病吧?” 那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在离宫当日,很突然地冲到跟前。 阴沉如阮仲亦脸色大变,素昧平生,无头无尾,却正中靶心——属于竞庭歌的石破天惊,他头回见识。 “你才有病。”许久回出这么四字,声音明显硬涩。 竞庭歌便知猜对,有些失语,暗幸阮雪音不住崟宫,打算回去便告诉老师。 “这里还有一枚花钿。”雪原幽寂林子更寂,尤显得阮仲声如冰棱。 竞庭歌思绪被拉回,眯着眼看他笔尖落处。 “没有。” “有。” “真没有。” “真有。” 竞庭歌横眉,“那去问小雪!” 被画之人还要被拉去裁决,真是要多荒唐有多荒唐。洞穴通道内,阮雪音无言看两人的脸,又看画上自己的脸,实在没忍住:“哪有这么好看?” 画中人真如画中人,十岁的年纪,天仙一般。 对面两人不耐,齐声:“你先说这里有没有一枚花钿?” “小小的,六瓣梅,赤金色。”阮仲补充。 阮雪音早不记得了,满头珠翠皆是宫中姑姑手笔,没一样经过她的首肯。“你们看着办吧,满意就好。” 顾星朗很满意。 他与慕容峋恰好归来,从阮仲手里接过画像,一看许久,心神皆凝。 “可惜颜彩不够,否则能更好吧。” “已经很还原了。”竞庭歌嗤笑,“丹青之妙,不在色丰,讲意境充实。” 顾星朗看阮仲。 阮仲微一点头。 “大作完成,却无美酒庆贺,可惜。”慕容峋笑道。 顾星朗扬声唤人去找。 千里跋涉,带来的喝光了就是没了,四野无人,大半夜上哪里去找?这指令着实豪横。 但阮雪音约莫猜到他在做什么。 五人围炉,长夜悄寂,都觉莫名,又都莫名揣着盼头。 一炷香后纪齐来禀,两手空空。 “树下可找过?雪地里,挖一挖。”顾星朗道。 景弘八年冬,信王谋逆,上官宴曾奉旨回家中取酒,说埋在老梅树下,只一坛子,叫梦千年。顾家兄弟二人在鸣銮殿前玉阶上饮尽了那坛酒,信王随即踏上归途。 阮雪音彻底确定了他在做什么。 又一炷香后纪齐再出现。 怀中一坛酒。“陛下,有了。”
第九百五十七章 知己 景弘八年那晚竞庭歌全程在场,只是上官宴回去拿酒的时候,她陪阮雪音在帐内。 所以她只知上官宴出宫拿了酒,不知老梅树,也就不知顾星朗让往树下挖而真的挖来了一坛酒,其背后的意思。 酒被温上,顾星朗亲自试冷热,某一刻说“好了”,盛出来,浅浅一嗅,又抿一口,微笑,再盛一碗,递给竞庭歌。 “这酒叫梦千年。尝尝。” 竞庭歌伸手接,陈酿入口的瞬间忽明白了顾星朗为何将第一碗给自己。 有些明白不需要凭据。 有些凭据不能够说破。 不能说破的凭据,往往也不叫凭据。 她一仰而尽,引慕容峋侧目。 阮雪音见状,起身再盛一碗,递给慕容峋。 慕容峋刚接过来还未喝呢,竞庭歌起身往外走。 径直往外,都没折回居住的洞内拿斗篷。 “她会冻死。”阮雪音随之起身,自去披了斗篷,又拿竞庭歌的,跟出去。 洞外纪齐值守,竞庭歌正问他话。纪齐一壁指不远处,一壁要将套在铠甲外的袄子脱了给她。 “留给你的公主殿下吧。身为男子,要守德行,不可随随便便给姑娘披衣裳。” 纪齐被堵得半晌才接上话:“你是我姐,又不是什么姑娘。” “那也不用。” 阮雪音便在这刻上前,将斗篷往她后背肩头一挂。 竞庭歌嗤笑,拉住系带熟练打个结,稍作整理,朝方才纪齐所指的方向去。 是一棵寻常高木,数日来行经过太多林海,她早已不留心都是些什么品类。 以至于暗夜再想分辨,竟是不能,眯着眼好一顿瞧,没个所以然,只得问后脚到的阮雪音: “这什么树?” “紫椴。” 竞庭歌转头挑眉:“这都能看出来?” “刚下车那会儿天未全黑,看了一眼。这附近就一棵紫椴。” 竞庭歌点头,“我就记得是片松林。”虽未留意,多少有印象。 “嗯,剩下的都是红松。”阮雪音淡道。 竞庭歌低头去看雪地里的坑。酒是从此处挖出的,离洞穴很近,所以一炷香的功夫便找到了。 她盯着那个坑,“紫椴为何长在红松林中?” 阮雪音颇不满意,“你习地理,这些都是学过的——” “我又不像你习医,二十几年如一日跟花花草草打交道。小时候背得滚瓜烂熟,长大了不用,还不是忘了。” “此树就爱单株散生。还独爱生在红松林里。” 竞庭歌没由来摸了摸身上绛紫的斗篷。 又想起上官宴妃红的衣袍。 荒谬。她暗骂自己,再抬头望黑漆漆的枝叶轮廓,“紫椴的哪里是紫色?” 总有那么一处,才会得名。 “枝,紫褐色。”阮雪音答,转头看她,分明哪哪都不对了,强压着呢,“花淡黄,花果期六至九月,所酿花蜜,极香甜。” 竞庭歌没问花期更没问花蜜。 直觉得阮雪音是故意多说。 “一坛酒罢了,居然挨着冻跑出来看。究竟是为慕容安危,还是自己怕见?” 阮雪音鲜少拿这些事打趣。竞庭歌心中摇撼,“看来就我被蒙在鼓里。” “你我差不多。” “我不明白。”竞庭歌蹙眉。顾星朗能怎么准备呢,这里距大祁千里;慕容峋就更是光杆将军,且离局近四年——却是越往北,越没人烦忧或慌张,仿佛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人人有数。 “都快见到了,无谓费心。回去吧。” 竞庭歌恍若未闻,看树又看坑,四下张望。 “他不在这里。” “你又知道?” 阮雪音只觉好笑,“你脑子不清楚,我懒得同你条分缕析。” 纪齐举着火把过来,道夜里风大,最好回去避着。 竞庭歌犹自疑虑,却不能不信阮雪音的判断,折返洞中,发现饮酒的三人已歪斜。“一坛而已,喝倒三个,真无愧梦千年之名。” 阮雪音虽知此酒烈,更知顾星朗和阮仲都是千杯不醉的实力,慕容峋稍逊,却绝不会被这么点分量干倒。 竞庭歌也想到了,“不会有问题吧?” 阮雪音遂过去拿起阮仲跟前的酒碗,细嗅,又以指头蘸取略察,然后拿出随身银针试验,最后伸手,摸上阮仲前额,又至手腕号脉。 皆无不妥。 而竞庭歌全程盯着顾星朗,越看越好笑,终于近前一蹲,“陛下满脸写着醋与恼,还装醉呢。” 顾星朗不理她。 皆无不妥,酒又不多,只能是装醉了。阮雪音也这般结论,站起来,拉竞庭歌离开。 都走进通道了,竞庭歌站住,还想折返——平白无故,默契装醉? “晓得了又如何?”阮雪音问。 “究竟是什么?” “我确实不知。” 竞庭歌目光变得幽深。“最近看星星了么?” “嗯。” 竞庭歌等着她说。 “变天之象。” “哪个方向?” 阮雪音其实有观瞻,却摇头。 竞庭歌难得忧思盈面。 “有时候想想,问题只在执棋人之间解决,不牵连黎民,不在整个大陆掀起风浪,也挺好。” 竞庭歌有许多不明白,却一如既往明白阮雪音的话。“但你要知道,远远争斗或可保全,近身决胜负,必存死伤。” 注定是个不眠夜了。 两人各自回自己那间,洗漱毕,躺到孩子身边,合上眼,脑中一片嘈杂。竞庭歌的观星之问反复萦绕,越来越响,阮雪音不得不睁眼,坐起,挣扎片刻,终是披衣外出。 今夜星月不亮,云却也不多,离开林间去往高一些的空地,可以一观。 值守之人林立,纪齐已换班,戍守洞口的是小八。 “夜已深了,殿下。” 阮雪音微笑,“只出林子,不走远。” 小八一忖,请她稍待,过去与另一名将士交代几句,又点了五个人,返回道:“属下们护殿下前往。” 梦千年余香漂浮的洞内,慕容仍闭着眼。 许久幽幽道:“《易经》中有一卦曰履,兑下乾上。” 其声抑扬,却慵懒,像醉话,像梦话。 顾星朗和阮仲也都闭着眼。所以这话谁听见了就是说给谁的,明白的人自会明白,不明白的,听也白听。 无人应答。盏茶功夫之后顾星朗摇晃着站起,扶着洞壁往外走。 至洞口人已站直,当然没醉,看见戍卫的脸,眼锋骤厉,“怎么是你。” 他治军之严比从前有过无不及,人、时、地,一经安排须绝对遵从——这个时辰,不该此人。 “回陛下,”戍卫一凛,躬身沉声,“皇后外出,小八带着人随行了。”
月光比先前亮,显得林海之外的高地格外开阔。阮雪音盘腿坐着,身下毛毡极厚隔绝凉意,最冷的反而是脸与手——举着墨玉镜仰着头太久,真有些僵。 顾星朗还没走到便被小八等人发现,竖指唇间,示意所有人噤声。 越走越近,便看见她,斗篷的绛红色在银蓝雪夜里尤显热烈,那姿态却如常清冷,而整幅画面,这样的观星场景,让人想起祁宫里的月华台。 和挽澜殿书房外的露台。 他那样陪她看星星,很多个夜晚,断断续续很多年。 有一阵格外嫌她字丑,故意在她月华台观星之时跑上去,命备笔墨纸砚,从后环着她,手把手一笔一划地教,每个字写二十遍,直惹得她着恼。 “阮雪音三个字总要练好。”他不依不饶。 阮雪音站久了腿酸,一直低着头脖子也酸,回半边脸道:“同你做笔交易如何?” “说来听听。” 阮雪音便扭脖子仰脸更甚,凑去他耳边:“练这些字需要花多长时间,我就亲你多长时间,字就不练了。” 顾星朗岂有不从之理。 直教案上文房四宝一样样坠地,涤砚云玺闻声往上冲,眼看要掀帘而入了,方恍悟,对视一眼,悻悻然又拾级而下。 过往种种的甜,混进身体内流动的酒水里,分外烧心。他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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