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牵着那只手突然空了。 她心内亦跟着空,下意识去抓,只有冰冷空气。“顾星朗?” 没人答。 黑暗在下一刻缓慢地被稀释,是月拨云层,漫天星河显露出来,雪白的神光随之轻舞,眼前终于分明。 深渊。 巨大的深渊就在脚下,黑不见底,她的两只脚正踩在悬崖边缘。 “顾星朗!” 她睁眼坐起,浑身汗湿。 “娘亲。”然后听见朝朝怯怯地唤,既远又近。 她仓皇回身,看见女儿亦撑坐起来,两只眼眨巴眨巴,“娘亲又做噩梦了。” 另一边石床上阿岩亦醒,也唤娘亲。 方才阮雪音那一声太响了,竞庭歌听在耳里,人虽立在门口未动,心神已飘过来。 也就听见了每个人的话,答:“娘亲在这里的!有点事,阿岩乖,自己睡!” 这厢阮雪音已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吓死娘亲了。” 朝朝方从懵然和担忧中跳脱出,咯咯笑,伸长小胳膊拍阮雪音的背,“娘亲太胆小了!不怕不怕噢,朝朝在。” “姨母,我也想抱抱。”睡梦中被吵醒是很难有好情绪的,娘亲不过来,阿岩便更难即刻又睡。 阮雪音便抱起朝朝去那头,将阿岩也拢进怀,良久,安置两个孩子躺下,帮她们掖好被子,“我也得去办事,很快回来,你们两个自己睡会儿,好不好?”又向阿岩, “你娘就在门口,会一直在,哪里不妥就唤她。” 孩子们点头,都说会乖乖睡,又嘱她穿厚些、别着凉、外面黑、别摔着。 何德何能。 阮雪音泪意再涌,深觉近来太没出息,屏住了,分别亲亲孩子们的小脸蛋,潦草加了件衣裳,披上斗篷,靴子没穿稳便冲出石堡。 “这是要——”竞庭歌只看见一团红色旋风刮出去,话也便问到半截戛然止。 阮雪音没头没脑往一个方向冲。 雪光已逝,寥寥守夜的火把晕染着冰雪地,和浅淡的星光糅作一片。 风声与梦中一样大,她接连对上小八和纪齐愕然的脸,心知没找错,大力掀开帐篷的帘,钻进去,便瞧见半明半暗中沉沉睡着的顾星朗。 真敢睡啊! 她哭笑不得,又迅速被欣慰欢喜填满,奔过去扑到榻上,满怀抱住了他。
第九百六十二章 铁马冰河 动作挺大,但她身轻如燕,也就没弄出多少声响,不足以吵醒沉睡的人。 静谧却只持续了几个呼吸,便听顾星朗道:“原来夜夜跑过来偷抱我啊!” 分明狂喜,强压着语气。 阮雪音从噩梦开始就心跳过速,冷不防被他一吓,松开手。 立马被他反手抱回来,被子一掀,裹进怀里。“嘶,这么冰的身子。” “穿着斗篷的。”阮雪音道,想说不适合呆在被窝里。 “嗯,是太大一件了,还把寒气带进来了,赶紧脱掉。”他伸手解她系带。 “欸你——” 大半夜主动投怀的是她,这时候别扭仿佛不应该——确实不应该,哪怕因噩梦冲动行事,心意是真的。 而顾星朗已在瞬息间将斗篷扔到床尾,拢她更紧,掖了掖被子,一只手再往她身上探。“穿这么少?!” 阮雪音答非所问:“你醒得好快。睡不踏实吧。” 顾星朗扑哧:“根本没睡。” 阮雪音稍怔:“那方才——”分明几个呼吸之后才吭声。 顾星朗凑去她耳边:“想一直被你抱着啊。然后发现你跟冰块儿似的,算了,我抱你也是一样。” 幼稚。她这般腹诽,黑暗中轻声:“今夜就离开吧。神光我已看见了,绿的白的都见了,没什么了不起。你非要我回霁都,我跟你回去便是,然后再怎么办,我们一起想法子。” 显然是权宜,哄他的,因为法子必须在回去前就想好,否则覆水难收。 但顾星朗被一波接一波的喜悦占据了心脑,暂时不想戳破,搂着她好半晌平复,问:“做梦了?”——她刚说看见了雪光。 阮雪音稍犹豫,一点头。 顾星朗笑起来:“我死了?”所以着急劝他离开。 前夜高地上他就问过类似的话,当时她让他别胡说。“是。”此时却一改态度。 顾星朗怔住,然后低笑出声,“怎么死的?” 周遭尽黑,提及梦境阮雪音仍觉不堪重负,闭上眼,“掉进了深渊。” 梦里其他人跑在前面,完全一样的路线,而这正是整场幻境里最骇人之处:意味着,他不是第一个掉下去的。 意味着,星光月光神光同时亮起之时,这茫茫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 “我们走吧,顾星朗。”她再次抱住他。 长夜深寂,却因人心翻腾显得喧嚣。 顾星朗许久方回话:“法子已经有了。机会就在这里。” 阮雪音反应一瞬才明白他是说:名正言顺接她回霁都的法子。 今夜石堡外他摩挲扳指时她就有些想到了。 “《易经》中有一卦曰履,兑下乾上。所以慕容也是以此说服的你。”她蓦地坐起。 “很快就会有结果,小雪。” 阮雪音脑中轰然,翻身而下,床尾摸索斗篷。 “君子协定,无论谁赢,不取对方性命,输者永囚寒地!”顾星朗也坐起。 阮雪音已摸到斗篷,披上,胡乱系好带子,“他们在哪里?” “小雪。” “在哪里?!” 居然晚了。 居然已经开始了。 是她们关上石堡的门之后吧?到此时,不算过了很久,却也足够发生一些事了。 “避开你们远远对决,就是不想多牵连,尤其是孩子!”顾星朗沉声。 阮雪音心知急躁了,因梦境也因时不待人,强迫自己冷静,站在黑暗里问:“如何对决?” “带齐各自所有人马,一战定乾坤。他们俩都是习武之人,都接受此法。” “谁提的议?” “上官宴。” 阮雪音倒吸凉气。援军明日就到的人,竟主动邀战今夜?她略想了想,“早些时候慕容的行踪,被他跟到了。” 顾星朗没应。 阮雪音恍然,“你。被你跟到了。”——应该老早就交代了纪齐或小八,密切注意慕容行动吧,那会儿跑出来同她说话,是为看看底下人有没有依令办事,“然后你将他的部署告诉了上官,又将上官调兵的事告诉了他。” 上官宴计算之后,认为目前人手足以抗衡,那么与其等着对方偷袭,不如先发制人。 顾星朗不意外她迅速厘清、全部说中,轻叹一声,“所以等着吧。已是局面下最好的法子了。” “你,”阮雪音依旧站在原地,脑中过不去那个梦,也过不去竞庭歌站在门口守夜的画面,“是想同时保他们两个的命,还是想,一网打尽?” 若是从前的顾星朗,当然前者七分后者三分;可如今,能有五五分已算不错。而他这般做法,两种可能都是存在的。 “同时保命,且一网打尽。”顾星朗答得很快,很坦诚。 阮雪音绷着心脑又忖片刻。“国家社稷在前、个人信仰在后,此为上官家传承。有些道理就算慕容想不到,上官宴会想到。” 他们会提防顾星朗坐收渔翁之利。 所以一并生擒囚禁的谋划未必能成。 她完全看不见他的脸,却能听见他的回答带了笑意:“没说一定成啊。哪有绝对的胜算。” 阮雪音闭眼一瞬。梦境若真为兆,缺口就在这里吧。“我带竞庭歌去。有用没用,总要试试。” “你想做什么?” “我不相信他们会死守君子协定。更况刀剑无眼。” “因为梦兆?” 阮雪音真不想称之为兆,有此判断也并不完全因那个梦。但她想劝他放弃这回合。“是。” 黑暗中顾星朗沉默片刻。“你若去,我就得去。” 阮雪音摇头,“无论如何我和竞庭歌都稳当。你就在这里,按原本计划行事。”她知他担心什么,走回榻边,坐下摸到他的手,双手握住,“事情若顺利,我自然跟你回去;若不顺利,” 空气凝固一瞬,两人都屏了一刻呼吸, “我也必会去找你。或者等你来找我。” 竞庭歌独立门口的画面再次钻进脑海,她加快语速:“一会儿你搬去石堡吧,守着孩子们。朝朝都跟着你呢,我舍不得女儿,不会诓你。” “一炷香一报,下一个信报就快到了,或许——” “等不了。”阮雪音越发急,“不能干等的。顾星朗。” 她在说这句话时已察觉到他浅淡的拖延之意,心知他是不想让她去——除此之外,会否,会否他其实,也能接受别的可能呢? 同时保命且一网打尽,只是他要的结果里最好的一种。 却是竞庭歌唯一能接受的一种。 帐内再陷死寂。 “顾星朗。”她握紧他手柔声,近乎乞求。 顾星朗终于反握住她手,“我让纪齐送你们去。” 帐外夜正浓。他牵着她,对纪齐细细交代。 在她抬步往前走、背对他的瞬间,使了个眼色,纪齐立时懂,微微颔首。 “晚些你要去执行任务么?”静夜里靴子踏雪的声音很响,沙沙沙沙。 “回殿下,视情形而定。陛下自有指令。” “他们俩都不能死。你姐会崩溃。” 纪齐稍怔,“殿下未免,危言耸听了。” 已能望见石堡前竞庭歌的身影,阮雪音眯了眯眼,“她不是从前竞庭歌了,心慈了不少。” “那是对蔚君陛下吧,毕竟目标一致,又一起生活了四年,还是阿岩的父亲。” 阮雪音听出某些端倪,与在顾星朗那里猜得的因果正恰,“所以上官宴的命,你认为可取。” “相较之下。”相较慕容峋。 阮雪音心中越发明晰,摇头:“她会不惜代价甚至不惜性命保护他。” 纪齐深感震惊。 离石堡愈近,阮雪音又问:“咱们怎么去?” 纪齐顿了片刻才答:“回殿下,驭马,比较快。” “马呢?”她转头看他。 纪齐眼中茫然一瞬,虚指西北方向,“那边就有。我方沿途设哨探,十里一个,不缺马匹。” 除了哨探,当然还有伏兵,顾星朗的大帐周围守备并没有减少,到此刻阮雪音几乎完全确定:祁国一方另有先头队伍北上,很可能早于上官宴。 非常符合顾星朗作派——他的常胜,至少一半要归功于审慎。 竞庭歌看见纪齐送阮雪音归来,秀眉微挑。 “还请殿下更换装束,便于行动。陛下已吩咐了,软甲很快会送到,然后咱们出发。” 阮雪音拉起一脸懵的竞庭歌往堡内走,转身之时终于望见阮仲的帐帘动。 方才沙沙踩雪,总算有成效。 石堡的门在纪齐的拉动下缓慢闭合。 “身上有兵器么?”阮雪音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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