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庭歌一怔,“有。” “得制住纪齐,架脖子还是抵心口?你来还是我来?” 竞庭歌彻底懵,倒是对答如流:“当然我来。就你这傻瓜式的问法谁敢让你来?” 阮雪音当即高声呼救。 只剩一道缝的木门骤停,然后缝隙变宽,纪齐侧身跃入:“殿下!” 他的佩刀在身体右侧,早先同行时阮雪音看了又看。此时她躲在门框左边,瞄准位置从后将刀一把夺下;同时站在门框右边的竞庭歌箭步而上,抵住了纪齐的后腰。 “也许是制不住你的。”阮雪音走到他面前,“也许下刻你就能夺了她的匕首。” “殿下这是做什么。” “君上是要你锁我们在石堡吧。带我们过去。” 纪齐一时失语。“君命不可违。末将不能。” “记得我刚对你说的话么?就当为了你姐。” 竞庭歌闻言蹙眉,手腕突然发力,刀尖嵌入皮肉半寸。 太始料未及,纪齐险些痛哼出声,屏住了,咬牙道:“殿下还说她不是从前竞庭歌!这般六亲不认,对亲弟说刺就刺!” “告诉过你的,为上官宴她豁得出去。” 若说刚开始配合是因对阮雪音的无条件信任,到这句话出,竞庭歌已明白了六七分。“带我们过去。”她声沉似有千斤重,刀尖往前又寸许。
纪齐吃痛倒吸气,“姐你杀了我吧。” 当真纪门荣光、忠心耿耿第一人!竞庭歌气急。 “淳风还在北境等你。”阮雪音使出杀手锏,看进他眼睛,“带我们过去,结果未必不好;因此丧命、失约于她,才是不值。” 三人重出石堡,外间并无异动。马蹄声起,是阮仲,驭一匹牵一匹,顷刻到了跟前。 “来。”他伸手向阮雪音。 四人二马朝着西北方狂奔。 被王帐前的人尽收眼底。 “主上,要拦么?”小八问。 顾星朗转头南眺。上官宴所言几分真假、扶峰城的兵马究竟何时到,尚且未知。 “罢了。去石堡。” 那厢马匹飞驰在坚实冰雪地上,声声击心。 “敢乱带路,刺穿你的肚子!” 纪齐在前驭马,竞庭歌坐他身后。利刃仍抵腰间,他只觉无语。“事已至此,输赢生死不可避,殿下如此执意,就不为陛下、为大祁考虑?” 阮雪音原本完全认同这话。 但梦境太及时,也太真实,寂静而彻底的失去那样不可直面,反教她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决心。“输赢要分,命也要救,我有数。” 该正经过要紧路段,纪齐没急答话,耳翼微动,忽高声:“自己人!” 两个姑娘分不出他喊之前和之后的差别,阮仲却隐隐听见了弓弦松。 “快到地方时停下,先别打草惊蛇。”阮雪音道,又对竞庭歌:“已是来救你的人了,必须听我的。” 竞庭歌根本还没弄清状况,“好。” “殿下如何察觉的?”纪齐问出心中疑惑。君上使眼色时她分明已转身,背后长了眼不成? “问你怎么去时你顿了两刻才说驭马。问你马在哪里,你眼神空茫,指那一下也很不确定,分明是现想的。若有心送我们去,不会这般态度。” 纪齐五体投地。 但最重要的一点她没说,便是对顾星朗的了解。因为从头就没彻底相信他会让她去,才会试探纪齐。 极北的夜在一层又一层加深。 仿佛风是一支蘸墨的笔,刮一回就着一次色,直令视线被浓墨覆盖,难辨方向。 这条路真像梦里那条。林中疾行时阮雪音想。 “五哥当心,慢些无妨。”以至于她胸中再次剧烈,又问纪齐:“快到了么?” “出了林子就是。” 梦里深渊,也在高木深林的外面。 “是个什么地方?” “矮坡。坡上有片湖。” 阮雪音刚要松一口气。 蓦想起梦里顾星朗也说是要去一片湖边看神光,慕容安排的,湖上还有一种酷似粉鸟的白鸟。 “你去过了?” “信报上说的。” 谈话间前方隐现微光。 “停吧。”阮雪音道。 四人遂栓马高树上,屏息听了会儿,无边的沉寂让人猜不出是战斗之前还是胜负已分。 竞庭歌吞咽一口。“现在如何?” 阮雪音将她拉近,三两句说明局势。“你先想清楚。” 竞庭歌已然迈步,“看了才想得清楚。”
第九百六十三章 今宵别梦寒(上) 双脚踏在大地上,方觉驭马时感受不假:真的很像梦中林,林中路,只身边的人换了,不是顾星朗。 阮雪音为此放心又悬心,回头嘱走在后头的阮仲当心,又提醒纪齐小心,最后拉住了竞庭歌的手。 早先在石堡门口也是拉了的,牵着走路毕竟又不同。竞庭歌忍了一会儿,道:“不用这样吧。” “我乐意。”阮雪音难得强势,察觉她想抽手,发力抓紧。 竞庭歌总觉哪里不对,忽然一声嘶:“不会将顾星朗对付你的法子用给我了吧?!” 阮雪音稍忖,这拉住就不放的架势还真有些像。“要紧时候,确实管用。” 光亮在一点点变强、变广,两人噤声,蹑着脚尽量不发出响动。 阮仲和纪齐都是习武行军数年的身手,踩在冰雪间本就全无声息。 矮坡入眼时阮雪音再次停步。 纪齐在前听见她停,也驻足。 还要走过好一段才会彻底出林子,但已能透过高木间隙将情形看分明。 这一片在石堡的西北方,矮坡是完全的正南正北狭长走向,叫人猜测其上湖泊是否也依地形。 矮坡以南的列阵颇为怪异,不成章法,似乎只是身着铠甲的兵士乌泱泱站在一起——那些兵士也怪异,几乎都是矮身量,手中武器亦各不相同,这般距离看,甚至辨不出是刀是剑、是枪或是矛。 “有那个库拉么?”阮雪音紧紧拽着竞庭歌的手,生怕她闹出动静。 竞庭歌勉力盯,摇头:“太远了,看不清。”然后恍然于阮雪音此问,再望远处半晌,“寒地竟有这么多原住民。” 阮雪音目力比她好些,大致一数,“与不周山差不多。铠甲哪来的?” 竞庭歌稍忖,也只能猜:“从前他往返颇多,一年年带过来的吧。” 谁说慕容峋不会谋长线?纵使误打误撞,也是华彩一笔。阮雪音遂望北侧。 上官宴那头明显都是精锐,且全是骑兵,个个人高马大。数目倒并没有更多,叫人疑惑——哪怕在自己地盘,哪怕没料到会有慕容峋这出,来见顾星朗,就带一两百人? “人数虽相当,实力悬殊大吧。”她道。一边是训练有素的禁军,一边是野蛮生长的异族。 竞庭歌摇头,“别小看了这些原住民。能在这种地方生存繁衍,都是斗士。库拉的身手就极好。他们还占着地利。”难说还有旁的准备。 阮雪音认同,再次蹙眉:两边战阵的起始都在两侧矮坡的中段,然后一路往下而至平原,各向南北延伸——隔着坡顶一大片湖,全无包抄之势,怎么战? 视线拉回复往上,隐隐能望见坡顶两端分别站着的人。 当然便是两位主将。 “还算争气。”竞庭歌轻道。 阮雪音明白是说他们没有着急动手、弄得两败俱伤,给顾星朗可乘之机。 也因早些时候在看雪光吧,毕竟是上官宴此行的初衷之一。 ——所以他们俩带着队伍,在湖边看了雪光。 梦里所有人就是奔跑着到湖边看雪光,就是跑过这样的林子。 两相对照,其实有些应兆。 阮雪音心跳再次剧烈起来,“你该去了。” 竞庭歌转头,呛上回合的声:“我还没想清楚呢。” “不是已经看了?”阮雪音以牙还牙,旋即正色,“趁还没动手。” 竞庭歌沉吟一瞬,迈出一步,发现手还被阮雪音攥着。“喂。” 阮雪音才反应没松开,却也不急松,低头看向交握的两只手。 “庭歌。” 竞庭歌汗毛竖,“行了。我要去了。” 阮雪音抬头望进她的眼,“我做了很不好的梦,很不好。所以生怕他们已经打起来了,所以拉着你紧赶慢赶。可我这会儿又犹豫了,有些怕让你去。但不让你去,他们俩又势必要决生死,这也是你不能接受的——” “婆婆妈妈。”竞庭歌蹙眉,瞪着她有顷,声软下来:“你做得对,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感激。小雪,你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不仅了解,且永远在尽力成全,我娘亲若在世都未必有你做得好。当然,我没有机会知道了。” 她说最后一句时带了点笑。 是释然更是怅惘。 天底下没有任何人如阮雪音般明白她这个笑,那是相依为命、打小都希冀母亲的两个女孩子独有的默契与懂得。 “前夜我见到我娘亲了,在梦里。” 竞庭歌稍怔,“真好啊。我也会做梦就好了。没关系,你帮我见吧,然后告诉我跟画上的像不像。如果梦里还能交谈,告诉她,”她顿住,鼓足很大勇气似地, “我很想念她。” 竞庭歌怎会说这样的话呢。 从前的阮雪音也不会有今日表现。 许多事都改变了,又似从来没变,原本就是那样的。 但这番对答真像在告别,阮雪音很不喜欢。“去吧,我等着你。必要时我也会出现。” 她换了语气,终结掉仿若离别的气氛。 “好。”竞庭歌抽手。 “想清楚了么?”阮雪音仍不撒手。 竞庭歌笑:“想清楚了。再拖下去真打起来了。” 话音未落,慕容峋的声音远远传来:“时辰已至,请吧!” 两人忙回头,未见兵马动。 ——这是要,单打独斗? 阮雪音松手,竞庭歌便大步迈出去。 棉靴踩踏冰雪的声音在暗夜光明里响起,因刻意,格外清晰。 阮雪音抬头望周遭高木,轻问:“这树好上么?” 阮仲和纪齐皆点头。 “那上去吧。” 阮仲遂看好位置,带着阮雪音飞身而上,纪齐随之跃至旁侧一棵,比邻各据。视野至高至阔,足将以坡上湖为中心的方圆几十里瞧清。 绛紫的竞庭歌踏入整幅静止的画面,惹原本静止处起涟漪——上官宴和慕容峋同时转头。 “大半夜不用睡觉?”距离不近,她走得不快,至少到目前为止,是笔直朝着正中央,瞧不出偏向。 冰冷的空气凝结有顷。 “你应该睡。”上官宴微笑,朗声道:“回去吧!” “任何时候动手,早或晚,只要是此回合,都必会让顾星朗渔翁得利。”竞庭歌加快步子,“所以你们也得回,跟我一起。” “那你要劝他。”上官宴看慕容峋。 “事已至此,他不会放我离开了。纵一时放过,此后必定追讨。”慕容峋沉声向竞庭歌,“咱们要重返苍梧,终须一战、一赌、一次历险,今日就是最佳机会,天时地利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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