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赌里,还有大蔚的前程!”竞庭歌高声,“只要你们不相斗,顾星朗就什么也做不了!” 越来越近,必须做出选择,她缓步二三,再次疾走,是往北,上官宴的方向。 “歌儿!”慕容峋急声。 她径直上缓坡。 “竞庭歌!” “放心!”竞庭歌大声答他,“堂堂上官大人,不会拿我要挟你!” 说话间已登顶,冰雪间是蜿蜒的足印。 那湖果然狭长,隔南北双方如天涯两端。没有结冰,却也不冒热气,阮雪音料想水下该有热泉之眼,只因湖太大、湖面太冷,封存了暖热。 水上真有白鸟,比粉鸟小,乍看似鹄,却有尖细而殷红的嘴,头顶一尾飘逸的羽,如船上孤帆——样貌美,姿态更美,慢悠悠漂浮,将天地都染得静谧。 如此良辰,不该打架,更不该见血。 竞庭歌已走到了上官宴近前。“我带他离开,从此销声匿迹,你便不再追讨,一别两宽。” 上官宴笑意仍存:“当年就是这样的。可你们卷土重来了。” 竞庭歌深吸一口气,睁眼说瞎话:“此番北上寒地,只因小雪手握河洛图残页,我也确实见过神光,山居太久,好奇心作祟罢了。” 上官宴眯眼眺对岸,“可他不这么想。” “他想多了。”竞庭歌快声,“方才提议,只要你答应,我即履约,决不食言。” 上官宴复转头看她,“竞庭歌岂是说履约就履约之人?我亦非良善,此时答应,过个一年半载突然追讨,又当如何?”他轻轻叹,反手自腰间抽出折扇,慢慢摇, “咱们几个,多年斡旋,谈判往复,够了,乏了;终于山顶相会,便不要纠缠了罢。” 寒冻夜里摇扇子,也就上官宴做起来浑然天成。竞庭歌瞧着他意兴阑珊的脸,忽觉话是这么说,可他似乎并不想动手,且有拖延之意。 风从南边来。 轰隆隆地,声大如惊雷。 阮雪音下意识回头,浩瀚的林海如黑色的爪牙在眼前无尽延展,更南处,不可辨。 一月,严冬,风怎会从南边来呢? 此念袭心脑,她狠狠打了个寒战。 “冷?”阮仲问,准备卸自己的斗篷给她披上。 “五哥听见了么?”阮雪音直直看东南方,仿佛持续锁定视线便能穿透暗夜遮挡。 阮仲凝神片刻,迟疑道:“风?” 是扶峰城的兵马。阮雪音不愿这么想,却不得不结论。这才是上官宴主动邀战的真正原因:让顾星朗和慕容峋相信他心中不安、故先发制人,也就更相信扶峰城的援军明日才会到。 便如顾星朗动了将计就计干脆一网打尽的心思,上官宴也是一样吧。且比顾星朗更早,在发现石堡空空的瞬间。 大军南来,此刻的石堡外寥寥祁国精锐,皆如瓮中鳖;整个寒地所有与上官宴对立的人马,在即将到来的巨浪面前,只是蝼蚁。 “纪齐。” 阮雪音唤得很轻,却足教毗邻的纪齐听见。他亦回头,盯进黑暗的虚空,远方声响已不似风,而浑似滚雷了。 “陛下既默许末将带殿下过来,便是要末将护殿下于始终。殿下放心,陛下料事如神,必然随机应变。” 阮雪音一怔,方反应早先纪齐妥协,并不完全因利刃抵后腰、竞庭歌请求和自己说服——更因他坚信一旦出石堡,顾星朗会立时知晓,若想拦,绝对拦得下。 没拦,自然就是默许了。 她当然相信他料事如神、局局有后手。但智谋在绝对的实力悬殊之下是无用的,这也是千百年来战争难息的缘由。 怎样的后手,能抵挡千军万马呢?她想起前几日马车里,他说有准备;想起淳风还在西北边境、入蔚密道的起始处,驻守至今。 夜空在下一刻炸开微光。 烟火三束,纯白闪烁,与景弘八年天长节造办司精心筹备的那些很像。
“是集结号令。”纪齐道,“陛下要拔营。” 数十里外,石堡内已收拾妥当。两个孩子被裹得如粽子,犟得似钉子。 “等娘亲舅舅姨母姨父回来再走!”朝朝道。 阿岩不吭声,神情却比朝朝更坚定,抱着枕头瞪顾星朗,如临大敌。 “他们一时回不来,世叔也急着走!就你们两个留在这里,不怕么?” “娘亲会回来找我们的!把门锁好,等着就是!” “他们若以为我必定将你们带走了,不回来呢?” 朝朝有些傻眼,毕竟才五岁,答不上来又决定不出,撇嘴欲哭。 “那我还能见到爹爹么?”一直沉默的阿岩忽问。 “自然。”顾星朗答,怪道她竟问爹爹不问娘亲,“刚说过了,他们办完事便来与世叔会合。” “我是说上官爹爹。” 阿岩的音色一向细软,不若朝朝清亮,这句更声小如蚊鸣,却震动了顾星朗的耳与心。 白日见面,这孩子点头又摇头,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对上官宴的脸似曾相识,却淡了记忆。 原来没有。她只是不说。 而不说,究竟是出于孩子的羞赧还是保全局面,顾星朗无暇细想,只蹲到阿岩面前,极温柔地:“你想见他么?” 阿岩也撇了撇嘴,是欲哭而强忍,点点头:“我想告诉他我记得他。” 大约因女儿在咫尺却不能相认,顾星朗几乎要为这话落泪,“会的。过几日你见到他,就告诉他。现在先跟世叔走,好不好?” 阿岩认真想了想,去拉朝朝的手,“走吧。” 同一时刻矮坡之上,竞庭歌专注谈话,没有听见如雷的风声,却感觉到了忽起的烟火。 她面对着上官宴,烟火升起在背后的天幕,几不可闻的噼啪声如星月碎裂。 上官宴抬头时她亦回头,发现对岸的慕容峋也望向了南方远天。
第九百六十四章 今宵别梦寒(下) 远天似被那烟火扎破了清明,凸得近圆的月亮周围竟绕起云絮。 十五刚过,所以近圆。近圆而终不圆,就像遗憾错失的完满。 阮雪音顺着顾星朗所谓的“准备”往下想,思路愈远,已经抵达兑下乾上的另一层含义。 而要不要出现、对上官宴点破这层含义,再次成为难题。 立场与情谊,手心和手背,她半生应对这样的困窘,竟仍无法做到游刃有余。 长湖之上却有人等不及了。 慕容峋自南岸飞身,长刀在手,足尖过湖面,惊起白鸟轻鸣。 那鸣叫声亦似粉鸟,更娇气些,似在埋怨。 “说好的一战定乾坤!上官兄不会怕了吧!” 他声如洪钟、势同破竹,顷刻已近湖中央。手中兵刃通体赤金、柄处盘龙,火光雪色间熠熠生辉,正是大蔚天子的御刀。 林间高木上阮仲亦读懂局势:“他只能杀了上官宴,方可自救。” 在大军抵达之前。 “我们下去。”阮雪音再等不得,复对纪齐:“你且候在这里,听我指令。” 她明白手头可用之人不止纪齐。方才沿路所有哨探和伏兵,那些更早北上的祁国军士,此刻都会听她号令。 那是顾星朗留给她的兵马,用来自保,也用来易局。 长湖北岸,上官宴看着慕容峋踏水御风而来。 大军将至,他完全可以不接招,以现有人马对战拖延,然后毋庸置疑地取胜。 但他解开了斗篷,露出赭色的衣袍。那是其父上官朔常穿的颜色,出现在一向风流艳丽的他身上,竟也很恰切。 利剑出鞘,他点水相迎,湖中白鸟终于游向东西两侧,让出战场。 竞庭歌平生没有这样发懵过。 她脑中无比清楚利弊与应对,却是两头的利弊,两头的应对。一颗心因此裂作两半,如两只利爪锁住她咽喉,叫她不能出声,眼看着湖中飓风四起。 慕容峋手手杀招,长刀舞作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纵横劈砍,皆在对手要害。 上官宴灵矫如蛇,身形穿梭于刀光缝隙之间,试图绕行奇袭,履被斩断通道。 阮雪音和阮仲下树疾走,路程未半,湖上已过了近百招。 上官宴似终于窥得慕容峋漏洞,某刻空中斜翻,鬼影般掠去对方身后,剑指侧腰,就要穿刺而过。 却被避开了。凌空缠斗只借浮冰偶落脚的战法快耗光慕容峋的体力与耐心,这一避的同时他人未转向,刀却突然从右手滑入左手,径直后劈,狠狠削在上官宴握剑的那只胳膊上! 血落纷纷,滴入水中如朱砂化。 上官宴咬牙含笑,收剑回掠,脚点浮冰以迅雷之势退回北岸,大半截破损的衣袖连血滴招展在空中。 “我输了!”他站定朗声。 矮坡下阮雪音与阮仲愈近,因局势变化,停驻观望。 大地上雷声亦近,铁蹄兵戈的音色已不能被隐藏。 但听慕容峋暴喝:“还没有!” 涟漪未歇的湖面因他大力踩踏,再次跌宕起来。 竞庭歌看着他赴死般往这头飞掠,高喊:“你先退回去!我再同他说!” 慕容峋是不懂退的一个人。 他的功夫老师打小就教导:未开弓之前是可以一再考虑的,一旦张了弓,必须放箭,且要快狠准。 更况他已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搏一搏,尚存胜算。 “竞庭歌你躲开!”阮雪音发急,“五哥你去把她带下来!” 阮仲应声而动,慕容峋恰至北岸。 刀光在天地间划出虹影,上官宴未受伤的左手拉着竞庭歌急退,身后护卫已接连赶至,杀向慕容峋。 因这头兵马动,南边寒地武士开始向北边包抄。 那些人个子矮小,跑动起来却快得惊人,如驭马而行。 矮坡之上慕容峋只一个目标——纵千万人阻,他闪避抵挡,刀锋独对上官宴。 无限逼近时又被一护卫横枪拦下。 兵刃相接的瞬间,空气却有凝滞。北岸一片混乱,当局者皆迷,无第三人注意到。 但阮雪音站在局外。 且目力绝佳。 也就成了那注意到的第三人。 寒地武士仍在冲锋,会理所当然经过她身边,也许还会误伤。 可她来不及避,根本挪不动步。“小心!上官宴!” 那喊声起得比她心中结论都快,听在众人耳里其实寻常——攻方太决绝,所以守之一方更危险,值得提醒。 所以无论上官宴还是竞庭歌,注意力都仍在慕容峋身上。 阮雪音喊完发现不够确切,再张口,那横枪拦截的护卫突然回身,锋利的枪尖刺入上官宴当胸。 时间应是静止了。 因为她听不见自己的心跳。 湖上画面还在剧烈晃动,但周遭全无声响。 有人因上官宴遭袭一时呆滞,更多人继续向着慕容峋蜂拥,阮仲杀入重围,不得不与他并肩抵抗。 那袭击上官宴的兵士还没及重新加入战斗。 竞庭歌反手夺过最近一名呆滞护卫的剑,直直捅进刺杀者的腹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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