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的陪嫁,你竟对她们用了刑罚?”崔沅绾身子被气得发颤,晏绥简直是胡作非为。天大的事若非他随口提起,想必就是那些女使死了,她也半点不知。 “不过是小招罢了,算不得刑。毕竟是弱不禁风的小娘子,我怎能在其身上擅用酷刑呢?”晏绥有心安慰她,可话意却似浸了盐水一般,一鞭一鞭地往崔沅绾心头上抽。震慑而不自知。 “她们都是与我一同长大没经过多少事的闺中娘子,能做什么忤逆事?”崔沅绾心头隐隐作痛,抬眸却见眼前男郎云淡风轻置身事外,恨意在阴暗处野蛮生长。 “眼下还不能告诉你。我保证,待到她们的嘴里再无半分假话吐出来,我便放人出来,把她们交代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你。”晏绥噙笑,忽视崔沅绾无能狂怒的模样,强硬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旁,轻轻蹭着。 “你再等等。”晏绥眯眼,享受着来之不易的惬意。 晏绥的聪明之处,从不是身处上位蔑视不起眼的下位者,而是擅于营造假象。他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痴情与忠心,他灌输的那些歪理潜移默化地影响周遭人。待到他们回过头来,都会称赞晏绥是万里挑一的痴情种,谁嫁他便是天大的福气。 他会先斩后奏。他先做狠事,继而跑到崔沅绾面前诉说自己的一腔深情,待到崔沅绾满心疑惑寻找突破口时,再把人扔到床榻上,握雨携云一番,她的气便消了。正如眼前场景一般,晏绥把她的女使折磨得死去活来,什么细节都不肯说。再俯首示弱,他心里清楚并得意,崔沅绾就喜欢这般反差模样。 “你知道我是为你好,对罢?”晏绥满眼深情,望着怔愣的崔沅绾,轻声问道。 崔沅绾压下心里盛满的不适,巧声道:“有二心的人,自然任凭慎庭哥哥处理。” 一番明里暗里的交锋,崔沅绾心累不堪。她在小心试探晏绥的心,晏绥也在试探她。崔沅绾自然知道惹怒晏绥的后果。她曾亲眼看见牢狱里,不该出现在此处的晏绥拿着烙铁,毫不留情地烫在牢犯身上。 晏绥一介文官,却精通暗器,拿得起长缨枪,端的起笨重□□。他的背上有几道刀痕,手指抚过,能感受到当时伤的有多重。 不像是靠科举胜出的状元郎官,更像是哪家暗处培养的死士走到阳光下,披上官服,成了端方学士。可先前遭遇晏绥闭口不提,纵使她再讨好,他也仍旧含糊带过。 “慎庭哥哥把我身边人都查了个干净,唯独漏掉一人。”崔沅绾攀着他的脊背,一下一下画着圈。 果不其然,晏绥止住动作,心里存疑。 “谁?”晏绥心里过着一张张脸,都在那方不见天日的狱里招着罪状,好似并未有遗漏。 “你啊。”崔沅绾叹着。眼前一片朦胧,她只能看见一个模糊不堪的身影俯身听着她溃不成军的话。 “等这阵子过去罢。”晏绥不似往常那般冷脸,反倒亲着崔沅绾的手,将她含糊不清的呓语都吞进腹里。 * 南郊祭天,泰山君保民康物阜。秋日凉爽五谷丰登,官家盎然,兴起游猎。这时候选得妙,祭天后游猎,正能赶上重阳佳节。游猎只是走个过场,官家倡导节俭爱万物,自然不能一昧猎杀野兽。贵人们真正要去的寻欢作乐地,还是玉津园,千亩园林,内有无数亭台楼宇,花鸟鱼兽,四季百景,皆在此园之中。 官家原本是想初八离开猎场,不过见皇子公主马上骁勇飒爽,心情大好,初七便收整一番前去玉津园享乐去了。官家与一众嫔妃自然先行离去,剩下的这帮贵女高官,按官轶从高到低离去。 崔沅绾跟着晏绥乘车离去时,正巧碰见被姬妾前呼后拥的夏昌。夏昌所在处嬉笑声几欲要冲破天去,崔沅绾坐在马车上,心里烦闷不堪。 见晏绥迟迟不见人影,崔沅绾心急地掀开车帘,问着一旁待命的早山:“官人呢?” 早山见她一脸急切,本想开口安慰几句,不过话没说出口,只是摇摇头,说不知。 “我下来看看。” 不经早山搀扶,崔沅绾便飞快下了车来。 官家命朝官只带一位家眷去玉津园,毕竟要去的人多,不止有权贵,更有市民百姓要去。夏昌妻待在家里看着孙儿,叫一众姨娘跟在夏昌身边时刻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姨娘本是初八要遣散回家去,如今官家提前走人,姨娘可满心不愿。谁都不愿放过难得与老爷相处的好机会,争着抢着,可叫夏昌犯了难。 崔沅绾蹙眉掩面,一副恶心模样。也不知这些姨娘用的都是什么脂粉,隔着老远都能飘过来,叫人浑身不适。 夏昌坐在藤椅上,优哉游哉地享受着日光,一言不发看着眼前姨娘相争的局面,置身事外,不管不问。 姨娘很快便互相殴打起来,谁揪着谁的头发,谁打了谁一耳光。就连一旁伺候的黄门郎都看不下去,催着夏昌赶紧做决断,莫要再耽误时间。
夏昌戴着金指环的胖手一指,“就她罢。” 被指到的那位姨娘脸宽身胖,胸脯几欲要垂到肚子上去。见夏昌选了自个儿,笑得比枝头的花还亮眼,跪在夏昌身边亲了几大口。 “老爷就是妾的再生爹娘!”姨娘在夏昌的脸上留下一个个猩红的印记,在姨娘堆里使劲炫耀。 夏昌嗤笑,“那是谁来着?我怎么看着眼生啊。是新来的十三姨娘么?” 小黄门心里骂着他健忘,面上仍点头哈腰地回道:“那是老爷的六姨娘小常氏,与二姨娘大常氏为亲姊妹。” 黄门一点,夏昌才慢慢想了起来。大常氏细腰细声,小常氏丰腴风情。先前他待这姊妹如二宝,常命二人晚间一起服侍,猫鼠同穴,不亦乐乎。后来倦了,两人都受到冷落。若不是黄门随口提醒,他差点把往日风流都忘了个干净。 “备车罢,就用那辆最宽敞的车。既然是六姨娘跟着我去,那就备上点好玩的。”夏昌把小黄门拽过来,把手上的金指环塞到小黄门怀里。 “拿上长阴方,那样才尽兴。”夏昌交代道。 小黄门心里觉着此人龌龊不堪,然面上仍低声下气地说是。转身离去才能重新活了过来。 夏昌过的日子实在是淫||靡,叫崔沅绾旁观一会儿就觉烦躁不堪,再多看会儿便是污了她的眼去,不忍再看。 看着夏昌肥肉颤动的样子,崔沅绾又想起福灵的话来。夏家能多年屹立不倒,自然有几分真本事。夏昌脑子里装的若全是不可说之事,官家也不会把他放在枢密院当长史。 夏昌擅于伪装,用这副不正经的模样逃过兆相的眼,从多年前的党争中全身而退,如今东山再起。此人断不可小觑。 崔沅绾站在怔了半晌,再回过神来,夏昌的马车早飞速朝她驶来。 夏昌那双绿豆眼眸里满是狡黠,掀开车帘探出头来,一脸玩味地盯着她。 马车卷来的尘土朝这边袭来,崔沅绾心念不好,刚想转身到马车上去,夏昌不怀好意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 “晏夫人,且慢。” 崔沅绾僵住,眼睁睁看着夏昌的马车停到她面前。 “晏学士是出了名的妻奴。据说旁人多看夫人一眼,晏学士便如吃了一瓮醋一般难耐。怎的今日舍得留夫人一人在此?” 马车里的姨娘似是不解为何夏昌会出言关心旁人的夫人,在马车上闹了一番。只见夏昌那架马车上下颠簸,姨娘千斤顶的身子砸到夏昌身上,放声大闹。 夏昌被扰得烦了,乍然把车帘放了下来。随即车内传来一巴掌声,车里的汉子狠声威胁一番,原本的哭泣声也小了下去。过会儿,夏昌又掀起车帘,朝崔沅绾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来。 “这疯婆子不懂事,晏夫人莫要介意。” 崔沅绾心知肚明,欠身行礼:“长史既然要走,我也不站在这里挡路了。”说罢,便转身走去。 夏昌见她这般无所谓,忙又叫住:“晏夫人难道就不想知道真相么?关于你娘家的,关于你夫家的……” 话音传来,崔沅绾脚步一顿,不过随即又恢复寻常,一言不发地上了车。 “不管你听不听,反正我是要说的。”夏昌兴意阑珊,果断放下车帘去。回头一看,姨娘还在咬唇哭着,泪水把脂粉都融化了来,脸上红一片粉一片。 往前夏昌喜爱六姨娘这副软乎乎的身子,今日多看一眼就倒胃口。 “哭什么哭!我与晏夫人才说几句话,你就不乐意了?” 夏昌伸手揪着姨娘的头发,逼她抬头看自个儿,豆大的眼里满是狠意。 “真就不该纳你入门,不知廉耻的破鞋!”夏昌对着姨娘的脸“呸”了一声,口水喷到姨娘脸上,顺着她的塌鼻流到脖里。 六姨娘原本是一市井汉子的妻子,夏昌当日见她性情对胃口,扔给汉子几两金子便把她带回了家。六姨娘无依无靠,原本仗着夏昌的喜爱才能在偌大的夏府里有一席之地。如今夏昌喜爱不在,她就是一块任人宰割的肉,毫无尊严。 “不敢了……不敢了……”姨娘从夏昌手里逃出来,大口呼着气,虎口逃生,当真是惊心动魄。见夏昌闭目养神,她才敢掏出帕子擦着身上的口水。 这般怯懦的样子,若叫她先前的夫家看见,定是一番感慨。以前的母老虎变成了小老鼠,空有一身肉,半分力都不敢用。 姨娘不动声色地往旁挪着身子,观摩着夏昌的脸色,小心开口:“老爷,崔家娘子长得当真是好看。这样美的人只有老爷能拥有。老爷不如……” “你想让我抢晏慎庭的人?”夏昌蓦地睁眼,蹬着出馊主意的姨娘。 “方才你也看见晏夫人的脸了。你再仔细想想,她长得如何?” 姨娘脑里可劲回想着方才的一瞬惊艳。美是美,就是…… 有些熟悉,好似先前在哪儿见过一般。 姨娘用她这猪脑子想了又想,不知怎么突然开窍,却一脸惊恐地求饶:“老爷,我不是成心在您面前提起的。我……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姨娘惶恐,她恐自个儿知道什么秘密来,更怕夏昌杀人灭口。 哪知夏昌却呵呵乐着,“真是巧,晏夫人与我的发妻长得有几分相像。” 夏昌有两位妻子,原配是王氏,死得早。后另取妻,生儿育女。 “大抵是美人都是相似的罢。”夏昌喃喃自语。 府里人人皆知,家主对原配王氏情深意重,王氏的名讳更是府里的忌讳,谁都不能提。姨娘今日不知怎的,竟胆大包天地提了出来。本以为这次小命呜呼,却见夏昌难得不生气,心里又惊又喜。 马车上的风云旁人自然不知。崔沅绾坐在马车里等着迟来的晏绥,见他久久才来,不免有些不满。想到方才夏昌满腹算计,心里委屈不堪。 “你去哪儿了?”崔沅绾挽着晏绥的手臂,往他身侧贴着。 “阁内有件棘手事,处理得慢了些。”晏绥见崔沅绾难得这般黏人,自是愉快得很。想她是等急了,忙叫车夫赶紧启程往玉津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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