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会跟着我走。”晏绥打断崔发的问话,脸生愠色。 “岳母待她如何,岳丈心里清楚。偏心就是偏心,不需要用任何所谓的好来掩饰。人心是偏着长的,可孩子都是岳母自个儿过鬼门关生下来的,做到一视同仁就那么难么?”晏绥替崔沅绾打抱不平,可有关爹娘的任何事,都能叫他共情到自个儿身上。 他娘生完两个男孩后,身子大伤,自那后时而清醒时而疯癫。娘待哥俩倒没显偏心,都是一样不受待见。 疯癫的时候居多,他与晏昶常受冷落,只能在娘为数不多的清醒时候,贪图片刻母爱。 晏梁更是不把孩子放在心上,生育不过是传宗接代,延续香火而已,与任何一人都成。晏梁的偏心,是宠爱妾室与疼爱孩子间的不对等。 他鲜少有愤慨的时刻,今日却再忍耐不住。 “若岳丈护不了她,那就收手放她自由。岳丈不敢得罪的人,我来得罪。岳丈欠她的,我都会一一补偿回来。” 崔发撇嘴,把人关在园里,就叫自由么?说他对二姐不起,他晏慎庭就做的完美无缺么? 不过碍着晏绥的面,崔发也不会说出什么胡话来,只点头说是,叫晏绥好好待人。 一聊到崔沅绾身上去,屋里两人都带着气,谁也不朝谁认输低头。 自古女婿在岳丈面前就是个低微样,爹娘纵是再不疼女儿,那也是生养她的恩人。 他就是再对女儿疏于管教,知道的岂不比这个小婿多? 崔发叹气,“莫要说这些了。听说陇西那片有人要起义叛变,枢密院夏长史却对此事不管不顾,甚至连地方厢军都要暗中调离,可真有此事?” 夏昌不讨喜,话音一落,晏绥的脸色又阴沉几分。 “确有此事。”晏绥回道,“陇西的事没那么简单,旧党想趁此时机推倒新法,推夏昌上台。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做的这般绝,竟暗中联络契丹生事。” “契丹?这可是叛国,他们怎么敢!”崔发眉头紧皱,一脸不可置信。 说起朝堂风云,晏绥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崔发心急,忙开口问道:“官家知道这事么?夏长史竟容忍手下做这般龌龊之事,真是鬼迷心窍。” 晏绥扭着手上的悬玉环,冷静得如局外人一般。 “官家可不是糊涂之人。”晏绥回道,“官家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姑且叫旧党再作会儿妖罢,能折腾的时日不久了。待到兆丈出手……” 话语未尽,停在此处,叫崔发心疼难耐。 晏绥抬眼,见他急不可耐,不禁轻笑一声。 “岳丈莫急,此事不会闹得太大。我突然想起另一件事,不知可否请教岳丈一二?” “当然可以。”崔发哪敢不从,连连说好。 长幼在权势面前不值一提。外人在场时,晏绥还能做出几分贤婿模样。如今屋里只有他与崔发二人攀谈,他是崔发的上级,自然有使唤他的底气。 没有晏兆两家背后支撑,崔家早在权势争斗中狼狈离场,没有晏绥提拔,谁知道汴京城里还有崔发此人,谁知还有清酒崔氏这一大家族。 崔发低声下气,给晏绥倒着茶水,比对自个儿的爹还“孝顺”。 前堂与后院隔得远,崔发与晏绥私底下说的话自然传不到后院去。 晚秋冷清萧瑟,院里的榆柳都褪了色。盆盆□□花摆在院子里,花草不消减,人却再没春夏那般昂扬的心境。 王氏不敢面对崔沅绾,可又实在憋不住话。府里不只慕哥儿一个人受苦,上下女眷,凡是跟张氏有接触的,身子都受影响。 张氏院里的人算是遭了殃。院里整日里点情香,原先养娘女使还疑惑着,为何家主不在院里,情香依旧不灭。眼下想来,这都是那毒妇的计谋。 张氏一日不孕育,院里的人也都别想把孩子生出来。 养娘年纪大,孩儿早已成家,早绝了经,自然不担心这怀孕的事。倒是院里十几位女使被张氏整得不轻,个个都未曾有婚配,眼下身子再难生育,谁还愿娶进门呢? 王氏一向与张氏不来往,两院里的仆从来往甚少。只是王氏院里的人常逗着慕哥儿玩,这难以生育的苦,谁都逃不过。 二人站在连廊里,崔沅绾瞧着一株细柳,瞧得出神。 闹事过后,崔沅绾心里也藏着委屈。原先她会跪在王氏脚边,求王氏多分给她一个眼神。今时不同往日,她娘的心却一直未曾变,都栓在慕哥儿身上。
想到此处,崔沅绾便闭了嘴,不与王氏开口说话。 后院本是清净之地,情香事一出,风里总会传来几阵哭嚎抱怨声。 王氏开口,“年轻人就是经受不住一点坏消息。难以生育,又不是不能生育。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也好意思诉苦唱衰。” 崔沅绾一怔,“难以生育?” 真是奇怪,难道贴身女使没把这情香的事告知她?王氏心乱如麻,却蓦地想到一个被忽视许久的点。 崔沅绾也常回她院里跑,常逗着慕哥儿玩。 那她的身子…… 王氏终于抓住把柄,讥笑一声。 “二姐你还不知道内情罢?不只是女使,你这副身子,也没办法生育喽!” 作者有话说: 吃了点瓜,写的慢了些,我有罪QAQ 长章就分开发啦,剩下一章在12点前会补完~
第60章 六十:计成 谁家的娘知道小女身子有伤, 会肆意嘲笑呢。何况她也说,情香是叫人难以生育。幸亏张氏点香的时日不久,再晚上几月, 估摸全府上下女眷都会变成不下蛋的尼姑。 可王氏却对小女说,你难以生育, 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兴许只是故意说这话气崔沅绾,趁机出了昨日被晏绥踹飞的恶气。王氏本以为崔沅绾会当场落泪来,不曾想她脸上半分神色未变。 崔沅绾敛眸, 眼底苍凉淡漠,直勾勾地盯着王氏。 “所以呢?”崔沅绾对此不屑一顾。 “娘是想叫我跪在你脚边痛哭流涕地诉苦么?还是想以此威胁我再为慕哥儿做件好事呢?”崔沅绾冷笑, 不再忍气吞声,难得咄咄逼人。 王氏愤懑,“那可是不能生育, 你以为这是儿戏玩闹么?谁家会愿意娶一个不能生娃的新妇?不孝有三, 无后为大!” “娘还是翻翻书,看看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罢!”崔沅绾嘲讽道, “书上写,‘不孝有三, 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 为无后也, 君子以为犹告也。’不孝分为很多种, 以不尽后辈的本分为最大。娘扪心自问, 我当真没有尽后辈的本分么?我的这条命都快要折到了慕哥儿身上去,这叫不孝么?” 崔沅绾动了高声, 心里的气终于撒了出来。只是话说的急, 眼前发黑, 扶着廊柱来勉强能撑起身子来,不至于晕倒。 “尖牙利嘴,这话都是谁教唆你说的?你就欺负这个粗鄙的娘,难不成还敢对外人颐气指使么?”王氏叉腰,指着崔沅绾破口大骂。 “是你所谓的贤婿教的。”崔沅绾不卑不亢地回道。 “是你那把我锁在屋里肆意欺辱,掠夺我所爱的一切事物的贤婿做的!” 她对王氏爱恨交加,对晏绥何尝不是呢? 晏绥把她领进浩瀚书海,跟在他身边,她的眼界也开阔不少,不再局限于四方宅院,她也想跟男儿郎一般,游山涉水,走遍山川。 可也正是晏绥把她拉进了十八层地狱。她是人,不是牲畜。晏绥引领她的思想与胸怀,却又一手摧毁尽在眼前的自由。 有过几瞬,她把晏绥当成陪她成长的夫子。她贪图晏绥给予她的浮华光景,却又无比憎恶他强势自私的劣性。 “娘既知自个儿粗鄙,那就多读读圣贤书,莫要往我身上添些莫须有的罪名。”崔沅绾扶额,满心无奈。 “你……你……”王氏气得说不出话来。 “二姐,你之前不是这副冥顽不明的样子的。”王氏说道,“从前你都听我的,对我和慕哥儿都是十成十的好,哪儿会计较这么多!” 崔沅绾不屑,“娘是觉着我牺牲自己的命,为慕哥儿铺路,都是我命里该做的么?我就该在郎婿面前低三下气地讨好他,在夫家看姑舅脸色惶惶度日么?” “谁不是这样过来的!”王氏哀嚎一声,对崔沅绾这番莫名的抱怨实在是不解。 “我娘是这样过来的,我也是这样过来的,就连你家姑都是这样过来的,你为何不可?当真是穷酸命清高心!”王氏情绪崩溃,拽着崔沅绾的衣襟低吼:“你以为,我嫁进你崔家就没有受过委屈么?姑舅瞧我不起,觉着我娘家就是累赘。好不容易攀上高枝,夫家郎婿不疼,姨娘升天,就是姨娘养的猧儿也能压我一头。你怎么不想想,我受了多少苦!” 这番苦水吐出来,果然叫崔沅绾气焰小了下来。 王氏得逞,言语愈发无情伤人心:“二姐,从前你都理解我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要跟我划清界限呢?” 想了又想,总算是逮到了一个时间点。 “就是你落水后开始,你跟变了个人一般。你嫌弃我,嫌弃慕哥儿,想远走高飞。你愈发清高,谁都不放在眼里!” 话音刚落,崔沅绾眼里便失了神色。 再不亲也是个娘,总要对子女有几分了解的。崔沅绾心里酸涩,任由王氏兀自输出难听的话。 再重来一百次,再告诫自个儿无数次,她也没办法对王氏完全狠下心来。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也曾享受过母爱的温暖,她也曾被娘捧在手心里呵护。那时,娘不会逼她学乐器,不会弹唱不好就不给饭吃。 是从何时开始,她娘也跟变了个人一样呢。 崔沅绾下定决心,伤手用力拽着王氏的衣襟,布条渗血也不在意。 “我也觉得娘跟变了个人一般。”崔沅绾说道,“从大姐走后,娘的心就不在我身上了。大姐还活着的时候,娘有两个女儿,一视同仁。我本以为是慕哥儿生下来后,娘才偏心起来。每每提到当年事,娘就变了脸色。娘不告诉我,我自己去查!” 崔沅绾推开一脸气愤的王氏,掌心伤口有裂开之势,身上的伤痛,不及心痛的半分。 说她没心没肺也好,说她疯魔执拗也好,她查大姐的事,一分是为了夭折的大姐,剩下九分,是为了自个儿。到底是怎样的大事,能把人转变得天翻地覆。 她骨子里流淌的是凉薄冷清之血,只要与她有关,与她在意的事有关,掘地三尺也得查出来。 “你就放过一个死人罢。”王氏掩面哭泣,“大姐走得早,早入轮回从头做人了。大姐坟头荒草丛生,你竟还执念于此。” 想到动情处,崔沅绾眼中也蓄着清泪。想来这世间也只有两人能叫她落泪。 一人是她娘,一人是她郎婿。 崔沅绾用力掐着指腹,不断警告自己,莫要让所谓母女情耽误大事。何况只是她自己眼里的情意,在王氏眼中,她早成了一把好使的刀剑了。对待刀剑,何须用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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