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活一次,她若还顺着王氏的意走,下场与上辈子会有何不同? 用身子上的痛逼着自个儿头脑清醒,崔沅绾看着面前边哭边嘀咕的娘,心里道了句歉。 崔沅绾把手绕在身后,使着巧力,将缠在手上的布弄得松松垮垮。 “娘回我一句,是不是只要慕哥儿好,女儿死也不足惜?”崔沅绾声音悲戚,绝望问道。 提到慕哥儿,王氏眼眸便亮了起来。哭声渐渐止住,防备心渐渐升起,王氏靠着廊柱,捂脸偷瞧着崔沅绾。 看来这话并不能激怒她。崔沅绾抱手倚柱,“既然说到慕哥儿,那我也不对娘做隐瞒了。” “姊弟连心,我的心头血确实能止慕哥儿身上的毒。不仅能治好慕哥儿,还能叫他从此百毒不侵,长寿无忧。”崔沅绾冷声说道,“只可惜,治病的好时候已经过去了。昨日剜心刚刚好,今日纵使折上我这条命,慕哥儿也会落下病根,毒不时发作,会跟着他一辈子。” 最平淡的语气,却给人下着最歹毒的宣判。 “你说什么!”王氏冲过去,揪着崔沅绾的衣襟,睚眦欲裂,恨不能把她吞吃入腹。 “是你跟我说此毒无药可解的!”王氏唾沫星子喷了崔沅绾一脸,把她抵在廊柱上,大声说着恨意。 “你是他的亲阿姊啊,他才多大,你怎能下此毒手!”王氏身上戴着玉珏,腰间缠着宫绦,随着她激愤的动作,一下一下地甩到崔沅绾身上。 王氏对崔沅绾说着最恶毒粗俗的话,自然没注意到崔沅绾的伤手在往她那块玉珏上抵,更没注意到不远处走来的两道身影。 “你真是连狗蛋子都不如!为什么中毒的不是你,为什么要死的不是你!” 王氏尖叫着掐着崔沅绾的喉咙,疯了一般,什么都不顾。眼前人不是她怀胎十月生来的孩儿,而是上门复仇的仇人。 疯妇自然没注意到崔沅绾的小动静,也没注意到崔沅绾正逼着她往连廊边的莲池走。 “刺啦。” 布条被玉珏划破,与宫绦纠缠在一起,伤手无法抽离开,随着王氏发狠的动作,缝合好的伤口被玉珏刺头处无情割开,痂断肉绽,鲜血如泉水一般,染红了布条,把宫绦染得更艳。 “你替慕哥儿去死,你替慕哥儿去死……” 从始至终,崔沅绾都未做反抗。脖颈被王氏掐红,伤口裂开,鲜血迸溅,她依旧没有推开王氏,任她发疯。 眼眶里蓄着的泪总算落了下来,一滴一滴划到王氏青筋凸显的手上,仿佛受了刺激一般,王氏边哀嚎着,边把崔沅绾的身子往廊柱上撞。 身后好似有人朝这处跑来,昨日今天,情景交融。 到现在,王氏都觉着头皮还疼着,脸上肿意未曾消除。她本该是端庄大气的主母,她本该有郎婿疼爱,有小婿尊重。可她眼下一无所有,都是因为这个女儿! 王氏脸上横肉大颤,眼前再看不清人来,她的脑乱成浆糊,只知道这点惩罚还不够。 “砰!” 崔沅绾的头狠狠撞向廊柱,额前立即出了血。 沉闷的响声如惊雷一般唤醒王氏,她蓦地松开手,她的惩罚到此为止。 下一刻,她亲眼看见,崔沅绾身子一歪,径直倒向身后一方莲池。 那是府里蓄水最深的莲池,无数水草绿藻,没人能从那里活着走出来。 “扑通。” 崔沅绾似断了线的纸鸢,重重砸进水面。落水的最后一眼是留给王氏的,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不是憎恨,是终得解脱。 “渝柳儿!” 那唤人的声音悲戚哀怆,任是老天也觉着心酸,于是哗哗下起了暴雨。 晏绥不带半分犹豫,跳入莲池救人。莲池深,故而救人也要下潜得深。衣袍在水面上时隐时现,不多会儿再也看不见来、 就在此刻,王氏的骨髓被抽离出来,身子一软,没有形象地坐倒在地上。 原来她的手皮开肉绽,原来她的额被撞破,原来她一身鲜血,她的月白衣裳被揉得不成样子。她被掐得没力气挣扎,她落入水中,就如枯叶一般,消失得无声无息。 那是她的孩儿,而她都做了什么…… 王氏脖颈僵硬,无意往右边瞥去,崔发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啊!”王氏连连后退,捂着脸放声大哭:“别这么看我!别这么看我!” 骂她也好,打她也好,不要像看待牲畜一般看她。 她退一步,崔发便往前走一步。王氏身后抵着廊柱,无路可退。 “起来,好好看看你女儿被你折磨成了什么样子。”崔发掐着王氏的胳膊,将人一把拽起。 雨倾斜落着,打湿王氏一身衣裳。 崔发无语,他恨不得把这疯妇撕成八瓣,恨不能用最脏的话羞辱她。他要把这疯妇衣裳扒下来,叫她光腚去汴京城里走一圈,叫她知道惹怒他会是什么后果。 可他没劲,他被王氏气得头蒙,只能叫她好好看看,眼前是什么瘆人光景。 熟悉的衣襟逐渐浮出水面,晏绥将虚弱不堪的人拦腰抱起,淌水一步步走过来。 天轰隆隆打着雷,雨催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来。明明是晌午头,可外面天昏地暗,青紫交闪,雷声震耳欲聋。 抱人出来时,莲池一波血水,晃晃荡荡,随即被雨水冲散下去。 可比血更叫人心颤,比雷雨更叫人觉着惧怕的,是晏绥。眼底苍凉诡谲,嘴角失了血色,如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魅阎罗一般。 从始至终,他没给崔家爹娘半个眼神,也没开口说半句话。 他抱着崔沅绾,一言不发地走出崔府,没人敢拦他。 暴雨侵袭挡不住人言可畏,眼下全府上下都知道王氏要害死自己的孩儿。仆从觉着活着无望,得罪了晏绥,谁还能活到上元日? 议论四起,晏绥听不见。刚迈出府,炔以便递上伞。 从记事起,晏绥走路一向稳当,步履平稳,扎根这片土地。唯有今日,他步子发颤,心窝那块肉更是被人用匕首翻来覆去一番,疼得说不出话来。车夫不敢多言一句,恨不得驾腾云飞到府里去,好过这赶路颠簸之苦。 “你该有多疼啊。”晏绥抚着崔沅绾黏在脸颊上的发丝,紧紧盯着怀中苍白的脸。眼尾泛红,眼里酸涩不堪。 眨了下眼,他竟落下泪来。 那个筋骨尽断都不曾皱过眉头的人,竟因这位昏死的小娘子落下了热泪。 那个视人命如草芥,踩着人头上位的人,竟恨不得替这位小娘子去死。 晏绥眼中悲戚不断,这一瞬,他居然想打开金笼,让娇莺逃出去。 怎样都行,他心甘情愿。 作者有话说: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出自《孟子·离娄上》。
第61章 六十一:苏醒 人大抵都长了一副贱骨头。在意的人对自个儿甩脸色耍脾气, 再对自个儿冷漠无情,也甘愿赶鸭子上架一般地贴上去。 昔日崔沅绾好好站在他面前时,晏绥总想着将她一辈子禁在深宅院里, 好叫这多情人只在他怀里沦陷。可眼下她就静静地躺在床榻上,额前蒙着止血布, 脖颈间都是被王氏的指甲痕,面色苍白,没有一丝活力。
乱葬岗多的是血肉模糊的死人, 纵使仔细盯上万眼,晏绥心里也不会带起一丝波澜。而当他是局中人时, 扎在苦痛中再也出不来。 若晚些搬家就㛄婲好了,待她的病养好,待她处理完娘家的事, 他们的路便不会如此坎坷。 都是他的错。晏绥静静坐在床榻边, 一遍遍地给崔沅绾擦拭着脸颊上冒出的冷汗。 梦魇缠着她,眉头怎么也抚不平。 屋外风驰雨骤, 屋内点着暖炉,火苗劈啪作响。晏绥也不再想朝堂事, 纵使兆相找了两次,也依旧我行我素, 他只想陪在崔沅绾身边。 秀云绵娘早被他打发到小厨房里去, 亲手熬药, 不能松懈一刻。于氏怕雷电, 躲在自个儿屋里,任谁叫都不愿出来。晏梁冒雨去找晏老, 手下生意出了差错, 他急着找晏老求救。 一大家就只剩下两兄弟主持大局, 不过晏昶也不是个好的。见他兄长抱着昏睡过去的嫂嫂进府,晏昶恨不得也跟着到屋里关怀一番。 晏昶喜爱倒弄药草,见嫂嫂身上莫名冒出来伤痕,把院里的药草都拔了个干净,不管三七二十一都送到了晏绥面前,不过都被晏绥扔到了瓮里,并没用上。 在崔沅绾昏迷不醒的那两个时辰,晏绥把那装锁链的箱子彻底锁了起来,藏到柜最下面一层。 都是锁链的错,沉重的锁链把他心里的娇娇吓了一跳,她才会怔着任王氏胡闹。 正沉思着,屋门便被敲了三声。那群女使养娘避之不及,自然不敢来打扰他。屋外敲门人正是炔以。 屋外豆大的玉珠洒了炔以一身,未得主子允许,他不敢打伞前来。 炔以跪在门外,低声道:“张氏与张家表哥已交由开封府经审,二人对过往罪行供认不讳。只是这次事件牵扯多,开封府的意思,是还要再仔细查上一番。” “开封府的人真是吃饭不办事。”晏绥身子靠在门边,抱手站立。 “照开封府这办事效率,等查个水落石出,张氏与那汉子早饿死在牢狱中了。”晏绥讥笑道:“此事不需经手开封府,我会向官家禀告,二人都已伏诛。剩下未查清的,无需开封府府尹操心,我亲自查。” 炔以面露犹豫,“可开封府这次咬得紧,抢人怕是会暴露我们的计划。” 晏绥不耐,“是开封府咬得紧,还是你存着私心呢?” “属下不敢!”炔以心里发颤,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主子,主子一眼便瞧出了他的私心。 “她与那男郎的婚事早定了下来,约莫来年春日便会成婚。婚事一定,她便是别家新妇,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就都收起来罢。”晏绥叹口气,淡声说道。 话音落下,晏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话有失偏颇。谁说心上人与旁人有婚约就定会成为别家新妇呢。当初他与崔沅绾也是陌路人,婚事都是靠自个儿抢来的。 晏绥轻咳一声,“世事无常,指不定就会出了变数,打乱这桩婚事。” 他也不知这番劝话被炔以听进去没有,只是一想到崔沅绾,情思便如洪水一般倾泻出来,再也没法回头。 “张氏的事耽误不得,今晚我就要在明厅里见到二人。” 明厅专门供晏绥亲查一些案情,得官家谕令特许,就连皇亲国戚也能关在此处,用酷刑逼问。里面关着的都是罪大恶极的囚犯,张氏与汉子进去,自然是晏绥私心作祟。 人是晌午抓到开封府的,晏绥时间卡的紧,自然是叫炔以劫狱。 “主子,这……” 晏绥知道炔以的为难处,不过并不在意,也不欲给他解围。 “我信你能做到。”晏绥弯腰,拍拍炔以的肩膀,低声道:“开封府推官与她走得近,此事做成,我会安排你见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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