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裴方静找言荣并不是找做那档子事,多数情况下他一直在批公文。 言荣偶尔给他研磨,掌灯,自己偶尔练下琴曲,翻翻重简书架上的书,但言荣多数情况是看着外面的月亮,不敢打扰他公务。 言荣恍惚觉得这才是正常人家的生活。 这样的光景大约持续了小半年,言荣的琴也一直没有起色,急得老鸨想将言荣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送去琴房。那可就正中言荣的心意。 可是最近,好久没再有玉佩。玉行的老板好像也换了,原来那个圆脑袋的老板一直没再出现,而新来的瘦个儿老板没有给过他任何口信,言荣怕是中间传话有误,便忍痛又往新老板怀里塞了一袋银子…… 事后言荣自己都觉得好笑,从来没有哪个伶倌为客人倒搭钱的……他言荣可谓是天上地下第一人啊。 没过几天,果真又见玉佩,言荣拿着玉佩乐颠颠地回了楼里。 “你有什么大喜事吗?……”老鸨一见他兀自傻笑,便问道。 言荣一听,便立即冷下脸来:“我哪有什么喜事。你又不给我涨钱……” “还涨?!再涨你就要和关荣一个价了!等你当上花魁再说……”老鸨说着,一眼瞥见言荣桌上的玉佩,嫌弃道:“好端端的,怎么系那么多绳……多难看……”他顺手把多余的黑绳解下来,留下一根还巧手系了个结。 正穿衣裳的言荣一转身,发现桌上的玉佩被人动过。瞬间急了:“妈妈!是你弄得吗!” 老鸨耳朵受惊,皱眉道:“你喊什么!你系那么多绳子,都瞧不见玉了,难看死了……” 言荣有气发不出,忍道:“剩下的绳子呢?” “扔痰盂里了……”老鸨随便一指。 言荣忙翻起秽物…… 老鸨看着,直咧嘴:“真不嫌脏……” 言荣只找回来三根,皱眉道:“就只有这些吗?” “嗯……地毯上还掉了一根……”老鸨不知他为何急躁:“又不好看……你捡回来干甚么……” 言荣不管,蹲下身去捡,他数着根数,道:“还有没有了?”
“没了吧,我也没注意。”老鸨感到言荣的确是不高兴了,便打算灰溜溜跑路:“你自己找吧,我先走了……晚上是不是还要练琴啊?” “是。”言荣头也不抬,在地上翻找。老鸨瞪了一眼,便离开了言荣的房间,没走几步发现自己的袖口上粘了一根线头……转念一想,若带回去,免不了要对着言荣的一张臭脸,算了算了,老鸨想着,便将那根遗落的黑绳扔到了地上。 言荣将地毯翻了个遍,也没再找到其他,他握着手里的几根绳子,心里却觉不对劲,虽说他将玉佩拿回来的时候没仔细数,但也记得个大概,却又不清楚。 这种模模糊糊的印象到底信不信得过?言荣拿不准了。 看着日头将落,言荣觉得他还是宁早勿晚,先去。若是重简在忙,他还可以在门口等着,不耽误什么。 言荣顺利钻过两个狗洞,又到了裴府的后门,他抬手才敲了一下,门便兀自开了,原来它本是虚掩的。 一进院,今日格外冷清。那些长相魁梧的侍卫们一个都不在。 这时,忽然从前院传来几声兵刃相接的金属摩擦之音。 言荣心道不妙,忙悄悄前去探看状况。 “你害我……杀我徒众!曾符!你不得好死!” “阁下认错人了。” “你这张脸我记一辈子!” “阁下认错人了。” “……啊!”来人一声短哼:“你……不对……你究竟是谁……” “裴方静。”他道,说着便一刀劈了下去。 污血喷溅到他方新换的衣上,裴方静眉心微蹙,招来身旁最近的两个精绝武士,吩咐他们将院子清理干净,自己则要回房换回旧衣。 时候不早,那个人该来了。 裴方静脑中思索着,一会儿荣儿过来,他该如何解释自己没有穿他为他做的新衣…… 早知如此,他便不提前穿上了……不知这血污该如何洗掉…… 不料,当他转身之时,院里不知何时立了一个熟悉的,却不应该此时出现在这里的人…… 裴方静心头一僵,瞬时背过手去,将手中的刀刃藏于身后,藏身后的刀顺着锋利的刃面淌滴下血流,裴方静察觉事情败露,他暗下决定,若言荣逃跑,他必一刀穿喉。 但他自己并未察觉,杀人如麻的他此时握刀的手正颤个不停。 “重简……” “受伤了吗!” 言荣稳了稳心神,他一进来就看见两个高壮的侍卫拖着一具不成人形的尸体,院里也是一片打斗的痕迹,最可怕的是裴方静浑身是血,还傻呆呆地站在院中央。 裴方静任由言荣越靠越近,甚至放任他伸手拍上了自己的脸,问自己是不是吓傻了…… 裴方静震惊良久,他的手不听使唤了,他做不到……不对,不是他做不到,是裴方静做不到。 他猛地反应过来,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已深深陷入这个角色中,无法自拔。 ‘你是所有人,你不是任何人’ 这是他从出生就谨记的教诲。 他究竟是何种模样,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但此刻他被言荣关切的眼光扫过的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萌生出一种令他奇异的颤栗,比渴望更加欲罢不能,比恐惧更加惶惶不安。 他渴望言荣看着他,同时他害怕言荣看着他。 因为除了这身皮囊,他的一切都是假的,他是个空壳…… 他忽然羡慕起裴方静。即使这个人已经死了,但他能博得一个人的欢心,能博得一个人的在乎,能博得……言荣这个人。 …… 他将手放了下来,刀落到了地上,无声的,不再挣扎……他找到与这身皮囊相契合的,他最喜欢的角色…… 若可以从头开始,他想一生下来便成为裴方静。 “怎不说话,傻了?”言荣见眼前这个人失魂落魄的模样,十分担心:“哪里受伤了?” “别吓我啊……” “来人……大哥……快去请西街的李大夫,我跟他熟。他这人不会多嘴……”言荣本来想吩咐府里的小厮,可一看身边,个个都是那种威猛魁梧的侍卫,不敢使唤,便求助道。 “荣儿……”裴方静微微启唇。 言荣终于听到他发出动静,可算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被吓出病了……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面前这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忽然笑了起来,那是言荣第一次见到他笑得如此清朗,只听他一字一顿道:“在下,裴方静。” 床榻上,言荣从薄褥里探出头,见裴方静已坐起身,手里还翻着公文。 “真是精力充沛啊,裴大人。”言荣语气嫉妒,一个时辰前裴方静被前来刺杀他的人吓得魂都没了,方才又与言荣云雨了一番,他居然还有心力看公文…… “吵醒你了?”裴方静看向言荣,声调细弱,像是捕鸟前那般不敢惊扰。 言荣瞧他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就忍不住调戏。言荣伸出细白的手臂挂上这个人的上身,起身腻歪道:“是荣儿不尽心,居然让官人仍留有体力……” 言荣裹着薄褥,跨坐上他的腰身,伏倒下来轻轻软软的摩蹭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打更槌声。 嗯? 言荣陡地停住:“子时了?!” 他惊慌起来。完了完了,这下要被老鸨发现了!谁家学琴学到深更半夜啊! 言荣一跃从床榻上跳下来,捡起地上的衣物,乱套起来。 “重简……我先回去。对不住了。”言荣歉笑道:“明天我再来。” 话音未落,言荣已跑出门外。他连琴袋都忘了拿……裴方静看了一眼自己重新精神起来的下身,甩手扔掉了公文…… “……”裴方静暗嗅了一下言荣落在自己身上的薄褥,不禁攥紧。传闻言荣专擅妖惑之术,果然不假。 溜回卿欢楼,言荣忙跑回自己的房间。 谁知一推门,就见关荣跪在地上,老鸨恶狠狠地盯着他。 言荣心慌,强作镇定。 老鸨见言荣回来,目光冰冷:“你的琴呢?” 言荣一摸后背,完了。忘带回来了。 “落先生家了……”言荣低垂着头。 “撒谎!”老鸨骂道,言荣一个激灵。 “你给我跪下!”老鸨道。 言荣扑腾就跪了下来。 老鸨抽出软鞭,便往言荣后背甩去。 言荣一声不吭,默默忍受。这种皮鞭抽人当即会出红道,但不到片刻又会消浅,专是情趣之用。 “那么多个客人,我全为你推了……你个贱货,竟然还去倒贴了!” “王爷要你,你都不肯!我还以为你傍上皇上了呢!” 老鸨连抽了二三十鞭,言荣从原先的身板直立,到一点点用双手伫地,见言荣冒出虚汗,脸色发白,老鸨才罢手,他离开前,转头吩咐大炳小虎要对言荣严加看管。 言荣再没去玉器店,也没有找过裴方静。 过一个月就是花魁之选了。言荣老老实实呆在楼里,练着老鸨为他新买的琴。不是自己原先的那个怎么都不顺手。商云涣为了长远利益,暂时不让言荣接客,让他安心准备今年的花魁,因为听说今年花魁不止是上京,江州,栾州等各地的名伶都来了,老鸨特别重视。若是今年一举夺魁,他卿欢楼就要天下闻名了。 他担心言荣又到处招蜂引蝶,便除了睡觉,其余时间有专人看管,不准离开卿欢楼半步。言荣郁郁寡欢。关荣见状,便与老鸨说想和言荣一起去庙里祈福,权作散心。老鸨答应,但前提是带着大炳小虎…… 庙门里,言荣心不在焉。 “哥哥开心些,你马上就能脱离苦海了……”关荣道。 言荣一笑:“何出此言?”他看了一眼关荣手里的签桶,道:“是签上说的?” 关荣放下红签,道“你知道今年花魁的赠金是多少吗?” 言荣见他如此发问,便往大了猜:“五十两?” 关荣摇摇头。 言荣一惊,道:“一百两?” “一千两啊!”关荣道。 言荣震住:“真的吗?!” “今年赢了花魁,你就有钱赎身了!”关荣道。 言荣脸现喜色,却又瞬间黯淡下来:“且不说今年来的人就是各地方的名伶,身姿才学均非等闲……就算赢了,妈妈事后也定会将银子唬了去……到不了自己手中的……” 关荣一听神情也黯淡下来,言荣捏着红签,思绪一转,慢慢道:“可要是我们当众将赠金拿出去赎身……此等盛事,必有许多看客闻风赶来……众目睽睽,妈妈就不能耍赖了!” 两人如此一想,便觉前途光明。 当下便向庙中神明祈愿。 言荣口中默默道:“信男言荣,若此次花魁当选,此生不再食荤,不杀生,不邪淫,日奉神明,常伴青灯。” 关荣听见,悄悄道:“常伴青灯?哥哥不再找个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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