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手将我紧紧抱在怀中,几乎要将我的腰肢勒得生疼;另一手不断地向前挥动长剑,兵刃相交和皮肉解离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里。 我双臂搂着他,手指还紧紧捻着他的衣裳,紫檀的布帛几乎要被我扯破。 彷佛力道若是轻一些,这一切就都会变成假的。 伴随着剑刃撕破皮肉的动作,凄惨的惨叫声自身后传来,我下意识地回头看。 谢阆脚步一转,将我带离了那处,余光中我只见到一抹衣角落地。 “别看。”他低声在我耳边道。 温热的气息打在我的耳畔,激得我皮肤一颤。他声音中的冰冷杀意还未消散,我偏了偏头看向他的眼睛,见到他眼底掠过一抹血红。 可我丝毫不感到害怕。 我只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与此同时,军队的脚步声近了。 数不清的火把与兵刃的冷光照亮了夜空,我听见有人呼喊我的名字。 越过谢阆的肩膀,傅容时与徐凤出现在我面前。 “小吉!” “应姑娘!” 我顿时有几分赧然。 抱着谢阆是一回事,抱着谢阆被整个镇抚司的人看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谢阆,你将我放下吧。” “不放。”谢阆不仅没停下手中的动作,揽过我的手臂反而收得更紧。 莫名像是生怕被抢走玩具的小孩。 我正觉得有些好笑,这时眼角却闪过一簇火光。 我偏过头,瞧见不远处的坤达手中正执了一个火筒,朝半空中一扬——巨浪般的汹涌烈焰出现在院中。 戎卢杂耍的拿手好戏——讹火之技。 谢阆和镇抚司的人被这凶猛的火焰一拦,不得不停下了上前的脚步。 “哈哈哈!”坤达疯狂地大笑起来,从腰间又拿出了数个火筒。 “有这么多人同我陪葬,我坤达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他手中的火筒瞬间同时燃起。 接着,他大手一扬,这些火筒在半空中绽放出道道火光,被投掷到院子四周。 我见到一个火筒落到了我方才藏身的草垛之上。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硫磺的气味。 那是—— “趴下!快趴下!”我高声大喊。 “——有火·药!” 话音刚落,草垛上炸起一阵白昼般的巨大亮光。 接着,我看见徐凤朝我扑了过来。
第37章 葬礼 死去元知万事空。
铺天盖地的黑烟朝我涌来。 几乎让人不能呼吸。 我被扑倒在地上, 脊背压上泥地,硌得皮肉生疼。 谢阆沉沉地倒在我身上,一手护住我的后脑勺。 火·药炸开的光太过明亮, 我被刺得头脑一懵,难以思考。 好不容易等到剧烈的轰鸣声过去, 我这才敢睁开眼。 残余的火光之中, 我抬起头, 正好和谢阆的视线对上。 他的双眸被火光照得极明亮,略微有些失焦,应当是还未反应过来。 原本天下一绝的脸颊也被烟尘染成了黑灰色。 我噗嗤笑出声。 “谢阆, 你怎么这么狼狈啊。” 他仔细端详了我一会, 这才牵起了嘴角:“还能笑就是没事。” 他有些艰难地站起身,一手自然地伸过来,握住我的右手, 将我拽起。 烟尘还未散尽, 我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见四周的哀嚎声。 我转过头看他, 他也看我。 我说不清那时的感觉, 像是时间忽然在此刻停滞, 又像是三年白驹过隙瞬间流转。耳边的人声和热浪朝我涌来, 可又被什么东西隔绝在外,不能侵扰我与谢阆分毫。 这时,我后知后觉地想起朝我扑来的徐凤。 不远处,正有一个微胖的身影躺在地上,人事不知。 我挣脱了谢阆的手:“我去看看徐凤。” 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徐凤的身子里涌出来。他侧躺在地上,半边手臂被炸得焦黑,皮肉不见踪影, 露出了白森森的骨骼。 我吓得说不出话,只能跪下来,颤抖着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应……应……” 微弱模糊的声音传来。 我全身都在发抖,跪伏下去凑到他耳边。 “我在的……我在。徐凤,你没事的……伤不重,一会我去给你找太医院的秦医正……很快就能好,你放心。” “你别睡啊,现在镇抚司这么忙,你得好好养伤……不能让傅大哥一个人管事……”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可怖的咕噜。 像笑,又像哭。 我鼻子一酸,忍不住要哭出来。 我再重复着:“徐凤……没事啊,你没事的……” 他断断续续地抵着气息开口。 “是我……是我没用。” 我将耳朵凑近他,试图听清他的话。 “我不能……不能继续……了。” “应……一起……记住了……” 我泪眼模糊地看他,已知他是强弩之末:“你要说什么?你告诉我。” 他死死盯着我,眼神逐渐涣散。 像是用了最后一份气力,他用力拽着我的衣袖。 “……一期……一起……” 浓稠的血液从他口中骤然喷出。我眉眼被泼上了滚烫的鲜血。 他身体猛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对这世上最后的抗争。 傅容时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徐凤死了。 ……徐凤死了。 * 三日后。 我换上一身素白的衫子,出了院子。 正与应院首撞上。 他上下打量我片刻:“你这是……?” “今日是徐凤出殡的日子。” 应院首沉声问道:“是那位为救你而罹难的副千户大人?” 我垂下眼,点了点头。徐凤原本站的位置离□□更远,倘若不是为了冲过来护住我,或许他……就不会死。 “我同你一起去。”应院首郑重道,“他……他救了你,我理应去送他。” 我点头,道:“傅大哥已到了府门口,我在前厅等你。” 傅容时原本是来接我的,没骑马,坐了马车来。 车舆不算大,加上应院首坐进去一共三人,就显得有些拥挤。 简单的寒暄之后,车舆中的氛围便沉寂下来。 我抬头看向对面的傅容时,他瘦了一些。 救我当日,镇抚司几乎倾巢出动,除了徐凤之外,还有五位镇抚司的差人殉难。傅容时身为千户,我难以想象这几日他过得该有多难,更难以想象他亲手送别他们时,心里是什么感觉。 我看见他青黑的眼圈和下颌上的青胡茬,想说些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言语向来是最单薄的,即便说得再动人,不过都是风凉话而已。 死去元知万事空。 我从小信道,按照经文中的说法,人与草木并没什么两样。蜉蝣朝生夕亡、人生老病死,不过都是顺应天道归于自然——生于清气而死于浊土,是这世上所有存在的宿命。情绪不过是徒增烦忧。 可是到底是我不够通透,看不淡生死,脱不下桎梏。 我仍然会为朋友的离去而觉得自责伤感。 也仍会在试图坚守理智的同时俯首于感情。 车轴轮毂的嘎吱声和路边的人声叫卖传进车舆。 傅容时突然让马车停下,接着走了下去。 我掀开帘子往外看,见到他从路边的的小摊处拎了一个油纸包回来。 上车时,他与我对上眼,抱歉地淡笑,举起了手上热腾腾的油纸包。 “他最喜欢吃这家的白馍。” 我点了点头,眼睛被白馍的热气熏得有些生疼。 * 到了徐凤家,前来吊唁的人不少。 徐凤为人和善憨厚,人缘很好,今日来送他的人将徐府挤得满当。 我远远瞧见徐夫人站在堂前,神情平和与人说话,脸上带了几分疲惫,精神却还好。 我没敢上前。 时辰还未到,傅容时进门之后便去帮忙张罗丧事,而应院首也说遇见了认识的人,转眼便消失在人群中。 我一个人沿着墙角走动,听着杂乱的人声,只觉得吵。 徐夫人在不远处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我的耳朵。 “……大人别担心,我还受得住。他为国捐躯,走得荣光……” “……家里有积蓄,足够我们娘俩生活,凤儿说等菱枝的病好了,就给她说门亲事……” “……人总是要走的,早一些晚一些没关系,我就是怕他放心不下我,只希望他能安心地投胎……” 我眼睛一湿。 我没当过母亲,却也听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徐夫人这样轻描淡写的话,不知道该用了多大的气力才能说出口。 我低着头,不愿让人瞧见我哭的模样,转身就离开了那里。我没顾得上方向,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我避过人群进了旁边的院子。 这小院收拾的干净齐整,估摸着应当是徐夫人居住的内院,我正觉得不大合适想要走出去,面前却过来了一人。 抬起头来,是徐菱枝。 她的精神比我上回见她时好了许多。 虽着了一身缟素,面上却没有哀恸,仿佛外边的事情与她全没有相干。 她歪着头看我,走近来自然地伸出手抹掉我脸上的泪。 “你哭什么?”语气疑惑,似乎不能理解。 我张了张嘴,没说话。 我跟个病人计较什么呢? 我拿出帕子,抹掉脸上残余的泪。 “没什么。”我坐到院子边缘的石桌旁。 徐菱枝也跟了过来,坐到我旁边。 我觉得不大自在,抬起头来,发觉她一住不住地盯着我。 “……你看什么?” “我好像见过你。”她昂起头,上下将我打量一遍,“你上回穿的那身衣裳好看,这一身不好看——白色不吉利,还衬得你脸色不好。” 我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衫子,不知道是想笑还是想哭多一些。这姑娘犯病的时候神志不清,记性还挺好。 不过与她这么说了两句话,我心里方才的悲戚倒是缓和了许多。 她伸着头往院子外边瞧了瞧,自言自语:“今天人真多啊。” “可惜一个都不是我想要见的。” “三郎已经好久没来见我了。”语气中含了几分嗔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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