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乎非议?” “当然在乎,我在京城也算是个人物,总要顾忌下自己的名声。”我将房间里的窗户大开,让外边的下人们也能瞧见我俩。 “那你以前给我送东西的时候,想过非议吗?”他背对着我,声音有些小心,却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我给谢阆拆纱布的手顿了顿。 “那时候哪顾得上这个。”我轻轻一笑,继续小心地一圈圈拆着,“小时候的脑子不行,一根筋得厉害,想不了那些有的没的。外面那些非议也不是没听见过,但总没往心里去。” 我低着头弓着腰探到谢阆的肩胛处。 “大概心里被填满了,就塞不进别的了。” 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我喜欢他这事,从来就不是秘密。当时就恨不能剖出来给谢阆看的那颗心,即便是不在了,也不至于要藏着掖着。如今时过境迁说出来,心里也有几分轻松和释然。 喜欢谢阆这条路很长,我独自走了许久,说不盼着回报是假的。就算如今临阵脱逃、半路止损,也总希望付出过的能被人知道。 说到底——还是个俗人。 “对不起。”谢阆低低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我没动,他却先回了头。他抬起头,用力抓起我的手。 “我好像从来没同你道歉过。”他无比认真地看我,这几乎是我第一次完全看透他那双眸子里的情绪——满是抱歉与坦然。 “虽然你之前说,喜欢我这件事与我无关,可我当年……的确是做了许多混账事。”他苦笑一声,“是我曾伤害你,就算说一千次对不起也不能弥补——对不起。” 他这话虽来得晚,却也将我滚落在地上多年的那颗心拾了起来。 再将上边沾上的灰拍干净、将褶皱捋平整了。 这似乎是一件别人没法做的事。 我曾听闻,如果被毒蛇咬了,那么就必须要同一类蛇的蛇胆入药,才能解毒。 大概感情也是如此。你因谁而系上的结,总得要这个人才能亲手解开。 我转到他身后,将他身上的纱布全部解开。 黄白的药粉半融化般黏连在伤口上,浓重的药味混合着腥气,一阵接一阵萦绕在我的鼻尖。 黑红的创伤几乎要将他大半个背上的皮肤都毁掉,凹凸不平、狰狞可怖。 ——却也将当年的旧伤几乎全遮掉了。 我从早已备好的水盆中涮了涮帕子,轻柔地擦拭在他的伤口之上。 不出意料地见到谢阆背脊一崩,喉间逸出一声闷哼。 “好了,现在还剩九百九十八次。”我低声道。
第40章 日常 “那我算是家花?”
但凡世事, 有一有二,总有三。 这是我第不知道多少次从后门偷跑出来,绕到谢阆家给他换药得出的结论。 不知道是不是上回谢阆的道歉起了作用, 如今我见到谢阆,心里的感觉要轻松不少。 以前见他, 脑子里总会时不时出现以前相处的画面, 那些沉重又晦暗的画面在眼前一幕幕重演, 总让我觉得不得劲。可是现在,那旧日的绳结乍一解开,反倒是如同开辟了一块新天地, 我这连呼吸都畅快了许多。 面对谢阆时, 总算也能自然一些相处了。 “管家说你今早上又没吃药?”说话时,我正小心地用刮刀刮下谢阆背上多余的药渣,露出里边逐渐愈合了的伤口。 谢阆手上还捏着本书看, 就跟感觉不到背上的疼似的, 坐得像个大爷。 “太苦。” “苦?”我哼了一声,“我掀开那药盖子闻了闻, 压根就不苦!” “你又没下嘴尝。” “就一碗药你喝了能怎么的?觉得苦你接着吃颗蜜饯进去不行吗?” “那你给我带蜜饯。” “想吃就自己去买。” “身上疼, 出不了门。” ——我还惯着你了? “你爱吃吃、不吃算, 我给你换药就是仁至义尽了, 还想要我给你带蜜饯?想什么美事呢。” 我刮下最后一块药渣,将帕子蘸了盐水覆到他伤口处。 “嘶——”他身上一颤,冒出一声痛呼。 我连忙扔下帕子,给他伤口处吹气扇风。 “弄疼你了?很疼吗?我看好像没流血……现在还疼吗?”我吹了半晌,累得都快喘了,才直起身子来问他,手掌还在扇着风。 谢阆蹙着眉, 认真看我。 “听说,蜜饯能止疼。” “香子园的甜杏不错。” 我忍住了当场朝他伤口扇过去的巴掌。 ……但是最终我还是去了香子园,准备给他打包点蜜饯过去。 我恨我自己。 * 包了几样谢阆喜欢吃的零嘴,我从香子园中走出来,准备上侯府给谢阆送过去的时候,正巧遇见来寻我的傅容时。 之前杂耍团恶虎伤人、拐卖小孩和后续爆·炸的事件我都直接参与了,他这回是来将我带去镇抚司,进行详细的笔录。 临跟他走之前,我还不忘先将手上的大包小包交给侯府的管家,并且还嘱咐了半晌要盯着谢阆喝药,这才跟着傅容时上了马车。 “侯爷身上也受了伤?是爆·炸那夜引起的?”傅容时问道。 我点头:“伤的挺重,他当时挡在我身前,火·药直接崩上了他的背,几乎烫掉了一整块皮肤。”我回想起谢阆身上的伤口,仍觉得惊心。 “你……”傅容时抬眸看我,“……见到侯爷身上的伤口了?” 我不疑有他,点头道:“见到了。连过来诊治的秦医正都有说很惊险呢——不过这两天是好了些,只要按时换药吃药,应当就没什么大碍。” “你同靖远侯爷似乎挺熟的?” “还成?”我想了想,“街里街坊的,我跟他就是……”暗恋三年无果期间无数次被无理羞辱冷待却仍持续单方面无悔付出最终放弃之后却获得对方幡然醒悟然而紧接表白被拒两次的“……邻居。” 傅容时端详了我一会,看得我刚开始要觉得有些尴尬的时候,恰巧开口:“当日也多亏了侯爷,若不是他,镇抚司的人恐怕不能那么快寻到那村庄去。” “是侯爷先找到的吗?”我懵。 傅容时点头:“对。” “应院首上报你失踪的时候,先去找的应天府。后来是元青跑来镇抚司同我说你失踪,镇抚司这才出动。”傅容时细细道来,“可当时你失踪得毫无痕迹,跟着你的丫鬟和车夫被打晕了扔在巷子里,我们亦毫无头绪。” “后来是侯爷派了人来,说在城外寻到了线索,我们这才赶了过去。” 怪不得谢阆能先镇抚司出现,从阿赫那的手中救下我。 如今回想起当日的情形,仍然觉得心惊。若不是我瞎编一通将阿赫那吓住、从他手上暂时逃离,若不是谢阆及时赶到杀了阿赫那……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 到了镇抚司之后,傅容时为了避嫌,便派了一个与我不熟的李百户大人对我进行询问。 我虽然到过镇抚司许多次,但是向来都只在前厅逗留,从没深入进来过,这第一回走进内院,倒还觉得挺新奇的。 走到一半,正瞧见院中角落一排宽大房屋比边上的屋子要格外显得新一些。 我定睛一看,上边正挂着“殓房”的牌子。
“这就是前几个月着火的屋子吗?”我随口问道,“建的好快。” “对,正是此处,”李百户道,“还好这殓房在角落,没有波及旁边的屋子,也没造成多大的损失。” “其实我觉得这事挺奇怪的,”我俩从旁边经过,便感觉到从墙内传入的森森凉气,“春日多雨、这殓房又存着冰,怎么会那么容易意外失火呢?”更何况朱明当日是亲眼见到那个瘦高个从镇抚司中出来了。 “我们也都觉得奇怪。”李百户道,“但是查来查去也的确没有线索,何况除了烧了两间屋子、几具尸体之外,没别的损失,再加上当时值守的徐大人也力证当夜并未见到外人,这事便这么定为了意外。” 我跟着李百户进了刑讯室。 镇抚司的刑讯室建在地下,显得极为阴冷。跟在李百户的身后,顺着阶梯一下到室中,入目便是一面雕刻着龙兽狴犴的巨大影壁。能进镇抚司的犯人大多凶暴恶劣,这影壁上的雕像为了震慑恶人,亦刻意雕刻得可怖骇人。 再往里走,便是刑讯室。 这通道幽深乌黑、寒气森森,我下到其间便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两下,鼻子里还闻到了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到了刑讯室跟前,我偏头瞧见边上的那面石墙,才意识到这里边的血腥味不是错觉。只见石墙之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刑具——剥皮拆骨、放血割肉,一应俱全。透过高处小窗中投进的光,能看见那些刑具被磨得闪闪发亮,缝隙处凝着已经呈黑色的污迹。 啧,不愧是号称不脱层皮就出不去的镇抚司。像我这样胆子小的,倘若进了这地方,怕是这刑具还未落到身上便要吓掉半条命来。 我瞧了瞧边上半躬着身、礼貌邀请我入内的李百户,又想想傅容时那张总是含着笑意的脸,深觉人不可貌相。 ——好在我是个遵纪守法、拥护皇权的良民。 在这刑讯室内,李百户将杂耍团的事情从头到尾细致非凡地问了三遍,并且详细比对了我前后的说辞,认真程度堪比绣花,直问了两个时辰,这才终于结束,将我从刑讯室中放了出来。 从地下走上来,阳光落到我头顶上,我这才觉得身上有了暖意。 仿佛从地府重归阳间。 刚出了阶梯,正瞧见傅容时手在门口等我。 手上拿着一串糖葫芦。 莫名和谐。 “吓坏了吧?”他将糖葫芦递给我,“吃了压压惊。” 我:“…………”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呢?”话是这样说,可我还是接下了他手中的糖葫芦,立即咬下一颗。酸甜的汁水和糖块在口中崩开,倒是意外地让人觉得安抚。 “唷,这得是马行街的那家糖葫芦吧?”李百户探过头来,“就只有那家在糖浆里撒芝麻,山楂也最甜,每次去还得排老长的队。” “大人,你这算不算擅离职守?” 傅容时笑骂一句:“就你多嘴,还不赶紧干活去。” 接着转向我,咳了一声:“你别听他胡说,排队的人……也没多少。” 我嚼着嘴里的糖葫芦,朝他笑笑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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