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这时候说什么似乎都不大合适。 好在傅容时这人从来都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他接着便转了话题,说起了近来遇见的有趣的事情,再将我送回应府。 到了应府门口时,他又下车与我道别。 “听手下人说,京番市里开了一家新馆子,他们去尝了,味道挺好,”他弯着眼瞧我,“你哪天休沐?咱们一块去吧。” 听到有吃的我眼睛就放了光:“是做什么吃食的?” “西北风味,”他见我感兴趣,嘴角笑意更深,“羊肉汤做得好。” ——啊。 我刚想拒绝时,忽然有个声音先了一步替我答复。 “她不去。”谢阆缓缓跨过侯府的门槛,神色淡淡道,“小吉不吃羊肉。” ——嗯? 谢阆什么时候叫我小吉了? “你怎么出来了?”我道,“早上不是还说身上疼出不了门?” 谢阆慢条斯理走到我面前:“吃了你的蜜饯,没那么疼了。” 我信了你的邪。 傅容时同谢阆颔首行礼后,继续与我说话。 “你不吃羊肉的话,我还知道京番市有一家做河鲜的。上次见你炙鳗鱼吃了不少,你应当会喜欢。” “啊,”我兴奋,“河鲜我喜欢的,咱们约个时间吧。不如后天?后天我休沐……” “啊……”我话没说完,身侧突然传来一声痛呼。 谢阆捂着肩膀弯了腰,脸上显出痛苦之色。 “谢阆!”我赶忙上前扶他,“怎么了?哪疼?” “肩膀这……”谢阆紧蹙着眉峰,额上隐隐显出青筋,“……方才似乎是拉扯到了伤处。” “你也不知道小心点,”我语气着急,含了嗔怪,也顾不上身份尊卑什么的了,“还不赶紧回去休息。” 谢阆抬起头看我,脸上没什么表情,指尖却抓着我的衣袖不放。 一双墨玉一般的凤眸流转,原本应当是双高傲冷峻的眼睛,但此时此刻竟湿漉漉地露出一丝可怜来。 莫名像是走失的小羊羔? 这玩意是二十二岁还是十二岁? 我感觉谢阆似乎拿住了我的命门。 然而即便是认识到了这一点,我也只能无奈地转向傅容时,遗憾地表示吃鳗鱼的事情只能下回再约。 烦。 * “你方才是不是装的?”我盯着一进府门顿时直起背来的谢阆,语带笃定。 谢阆掀起眼皮,坦然道:“伤口的确在疼。” 我眯起眼:“你是真扯着了?” “那倒没有。”他不紧不慢道。 “那你做什么打断我与傅大哥说话?我原本能吃到炙鳗鱼的。” “我家厨子做的炙鳗鱼也很好,”谢阆道,“你若想吃,可以在这吃。” 我瞥他一眼:“家花哪有野花香。” 身侧的管家闻言,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谢阆眼中含了一分笑意:“那我算是家花?” 我张了张嘴,一时语塞起来。 我看你是狗尾巴花。
第41章 做客(修改后) 要是这是我家该多好。
饭后。 我躺在竹榻上, 吃着从谢阆家薅来的梨花糕,日常思考着怎么拒绝谢阆明日上药的要求。 我感觉谢阆近几日的脸皮是越来越厚——这人呐,就是不能纵容。 像谢阆这样的, 你让他一步,他就敢噔噔噔冲上来十步。 斩草不除根, 春风吹又生。一生生十倍, 就再也除不了根。 你说我以前喜欢谢阆的时候, 怎么就瞧不出来他骨子里就是个无赖? 我长长叹了口气,又咬了一口指尖的梨花糕,伴着清风明月, 好不痛快。 我不乐意身边一堆丫鬟跟守皇陵似的看着我, 就将她们全赶到了外边,就剩即鹿一个留在身边。 ——说到即鹿。 我顺眼瞥了瞥身后站着正不知在想什么的她——这个小丫头这两个月是越发奇怪了。 先不说休假的时间比以往要长了不少,就说这平日的行为, 就越发地可疑。 我今日观察了她一整晚。就光是吃过晚饭后的这段时间, 她就侍候走神了三十八次,无缘无故突然笑了二十二次, 自言自语了十三次。 ——我怀疑她偷偷磕了五石散。 上个月发月钱的当天她就休假出了门, 我还以为她是买衣裳胭脂去了, 谁知道回府的时候脸上笑意盈盈兴奋的要命——手上却空无一物。 钱袋子也瘪得彻底。 我不禁开始反省自己。 是我平时给她派的活太多让她受不了了? ——不至于啊, 我这院里就是擦擦桌子扫扫地、梳梳头发敷敷粉的活,也不能给孩子逼得嗑药吧? 我可是听说别人家的丫鬟,连主子出恭都要负责递纸呢。 不过说来……我腿脚不方便的那两个月,似乎真让她帮忙递过几次纸来着。 就这个仇至于记两个月? 要不要我回头也守在茅房门口,给她递次纸? 我这个小姐当得着实辛苦,不光光要关心府里的生计,还要关心府中下人的身心健康。 脑子里正天马行空着, 外间的侍从忽然递了口信来。 ——首辅王平邀我明日上门吃饭。 * 在含章殿的甬道口等着百官下朝之后,我终于远远见到了王平的身影。 许久没见,感觉我叔又胖了些。 不愧是晟朝第一贪。 “叔——”我躲在墙角,做贼似的低声叫着王平,生怕被应院首听见。 “哎唷,是小吉呀。”王平的嗓门将我的筹谋化为乌有。 半个甬道里的官员都盯上了我。 我捂了捂额头,当着百官的面赶紧规行矩步地给他行了个礼:“叔,您倒也不必这么大声。”我怕转头又挨了应院首的毒手。 “你是怕你家应大人听见?”王平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别怕,我刚瞧见了,他被官家单独留下说小话了,估计又在叨叨修撰史书的事。” 我长舒了口气:“那就好。” 王平颇怨怼地瞧我:“你说说你,这腿好了几天了,也不知道给府上报个平安。你婶儿之前给你炖的大骨头汤可都喝了?” “喝了喝了,”我在王平面前转了一圈,“婶婶炖的那汤也太实在了,我这两个月顿顿喝着,胖了不少呢。” 王平打量我一圈,笑得嘴边的胡须都翘了起来。 “胖了胖了,是胖了哈,双下巴这都出来了。” ——听在耳朵里好像也不那么让人高兴呢。 “一会散值了,直接上叔家里吃饭,”王平拍了拍我的肩,“今儿让你婶儿给你炖猪蹄子。” 我嘿嘿一笑:“那可说定了啊,我得吃俩。” “嗐!”王平一副“这都不是事儿”的表情,“你叔我这还能短了你的?你今儿就是吃二十个,叔都得供着你!” 日常疑问。 我哪辈子能有个王平这样的好爹? * 我刚走到朱雀街头,就似乎闻见了一百丈开外的首辅府传出来的猪蹄香。 同应院首不一样,王平这个首辅当的是张牙舞爪。 光是这个金光灿灿的牌匾,就够我们应府全府上下装修二十轮的。 再看门口这迎宾的二十个大汉,一个个牛高马大、虎背熊腰,仿佛随时都能高唱一曲力拔山兮气盖世。 “应姑娘请进!” 浑厚齐整的吼声拔地而起,若不是我早有防备,指定就得栽一跟头。 就像对面卖菜那个老头似的,给震摔了现在还起不来呢。 我一副见过世面的模样走进首辅府,进门前还不忘挨个大汉点头示意,以慰辛劳。 想想我院门口那两只白斩鸡,我觉得越发糟心。 进门时,头一个见着了闻声而来的王羡。 “小吉你来啦!” 他一如既往地身宽体胖,一身家常的广袖宽袍,偏偏是白色—— “你怎么穿得像个年糕团子似的?” 王羡闻言停下脚步:“不好看?” “配猪蹄挺香。” 王羡展了展袍子了下摆,将跑动的褶皱捋平。 “听说你喜欢人穿白衣裳我特意新做的——我院里的人还说挺好看呢。” 我打趣:“你要给我发月俸,你穿麻布袋我也夸你。” 与王羡走进正厅时,王平正在主座上饮茶。 “快来,这刚沏好的敬亭惜翠,今年新上的茶,快来尝尝。” 王平是商贾出身,幼年时家境贫寒,靠着自己从渠泥之中硬生生爬到了如今的位置,顶着晟朝第一权臣奸佞的名声稳坐首辅之位近十年,也被以应院首为首的晟朝文人士子骂了近十年。 他虽不受文人待见,却总试图附庸文人的风雅。 就如品茶——几乎年年的贡茶从王平手中一过,就要被拉下一层皮。 我接过王平手中的茶杯,细细一品。 的确清香四溢、回味无穷,世所罕见的绝顶好茶。 我放下茶杯:“茶再好喝,哪及得上婶婶的猪蹄汤。” 王平闻言哈哈一笑,脸上的肉将眼睛挤成了一条缝:“还是小吉有眼光哈。” “你婶儿听说你要来,派人出去直接买了一头现杀的活猪,说要给你做新鲜的。” “是真的,”王羡接话,“厨房那院地上还淌着血呢。” 说完又朝王平抱怨一句:“爹,你这茶真是贡茶么?怎么我尝着没滋没味的?我觉着还不如剪秋阁那的茶水好。” 王平瞧他一眼:“那种不入流的地方,我早说过你少去。” “你又不是不知道,朝上多少人盯着咱们,你若是被人抓住了把柄可怎么办?” 王羡不以为意:“谁敢寻咱们首辅府的晦气?怕是活腻了。” 王羡这人,不是坏人,就是脑子不好使可还被惯了一身纨绔的毛病,吃喝嫖赌一个不拉,后院屯了十六房小妾尚嫌不够,日常最大乐趣便是逛窑子,四书五经浑不入耳,淫词艳曲过目不忘。
王平也挺发愁这个扶不起的独子,可奈何刚不过王夫人溺爱。所幸是王羡虽不成器,却好在心思单纯,干不出多么丧心天良的事情。 “你最近还是注意着点,南边上月开始闹蝗灾,严重得很,连宫中都开始节衣缩食。再加上近来朝中动荡、淮阴王又即将入京,可莫要在这关节上被人找了茬。”王平叮嘱道。 又是聊了一阵,王夫人便派人来了前厅,说饭菜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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