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干过活,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算好,只凭着直觉洗。 水缸里蓄的水清亮透明,带着丝丝凉气。我卷起袖子,从水缸边上拿起一只木盆,又用瓢舀了水、将蔬菜浸在木盆里,一根一根地搓洗。 傅容时没有嫌弃我洗的慢,他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处理着别的食物,不时与我说一两句话。 “我熬了豆粥,放了红豆和花豆,应该挺好喝的。” “好。” “你洗好了菜,就过来帮我涮一下碗吧,一会我给你做一碟小拌菜,你肯定喜欢。” “哦,行的。” “家里还有鱼,你想不想吃,想吃的话我给你做。” “不用了,做多了吃不下。” 他话不多,也就是随口一说,可寥寥几句,似乎屋子里就有了温馨的人气。 说话的语气也淡淡的,好像我时常会与他一齐在厨房里洗菜一样。 吃过了饭后,我同他一起洗了碗。碗我也没正经洗过,应院首总说君子远庖厨,我便也借着他的说法,从小离做饭洗碗远远的。 活了十七年,我这才第一次知道,原来洗碗的时候,用的也是皂角,和洗澡时用的香丸皂角差不多,就是没了那股香气。他手把手地教我着呢么将碗洗干净,也没嫌弃我笨手笨脚差点打碎家里为数不多的碗碟。 磕磕绊绊地洗好碗之后,大约是不想让我闲下来,趁着华灯初上、月光明亮,他又带我去看他在后院养的兰花。他指着满丛的草木,每一株每一叶地教我分辨兰花的品种,细致地同我说兰花有多娇贵、浇水施肥得多仔细,还一边说一边同我演示。 明明平时也不是话多的人。 可也不知怎么的,我的脑子里渐渐也只剩下了兰花。 到了该睡的时候,傅容时也没问什么,只自然地又给我准备了一身换洗的衣裳。 我一句没问他到底知道了什么,他也一句没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约是豆粥特别香而兰花特别美,今夜我睡得很熟。
第51章 当值 “应小吉,你不是喜欢我吗?”……
到第三日, 傅容时晨起做早饭的时候,我已经能够给他熟练地给他生火打下手了。 “今天要回司天监当值了?”傅容时掀开昨夜揉好的面,挽起袖子开始擀面。 “嗯, ”我拿着吹火筒朝灶下伸进去,向里头已经燃起的火信子吹了口气, 瞧见火苗蹿了起来之后这才继续开口, “再旷职, 我师父大约就要将我逐出师门了。” 傅容时接话:“前两日我帮你去司天监请了假,孙监正应该不会太难为你。” “真的?”我站起身来,手上还拿着黑乎乎的吹火筒。 “傅大哥你也太好了吧!” 他笑了笑, 玩笑道:“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不然我给你起个卦瞧瞧官运财帛?”我挠了挠鼻子, 苦恼道,“我也就会这个了。” “别拿着吹火筒。” 傅容时伸出沾着面粉的手来,蹭了蹭我的鼻子。 “鼻子都黑了。” 我愣了愣, 对上近在咫尺的傅容时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亮, 就算是不笑的时候也如月牙般微微弯着,像是无时无刻不蕴着笑意。 我感觉我心跳有些快。 在心跳声几近要撞出胸腔的前一刻, 我避开了对视, 将他的手轻巧打开。 “你把面粉都弄到我脸上了。”我嗔怪道。 他弯唇笑:“正好遮住那块黑。” 我瞪他一眼, 放下手中的吹火筒, 走到院子里的水井处洗脸去了。 临出厨房门的时候,我听见他在我身后跟了一句话。 “真要给我起卦的话,给我算算姻缘吧。” 我脚步顿了顿,假装没听见。 水沸了、面扯了,我与傅容时两人吃了碗素汤面,就一齐出了门。 傅容时家离镇抚司挺远,每日当值都要走一段时间;可反倒是离崇礼门近, 正巧他去镇抚司的路上能将我送到崇礼门前。 到了离崇礼门不远处的拐角,正赶上上朝的时间,远远就能见到数不清的官员横金拖玉地从崇礼门鱼贯而入。 “你……你今天要回府吗?”临别前,傅容时犹豫着开口。 我瞥了瞥那边上朝的队伍,隐约见到一道绀紫的身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转过头来,看向傅容时。 他添了一句:“你要是不回府,我今夜做酒蒸鲥鱼。” 我不禁一笑:“那我今天要是走了,不就吃不上鱼了?” 傅容时压着唇笑,作出思索的模样,随后点了点头。 “那可不成,”我赶忙摆了摆手,“吃不上鱼怎么能行?” 傅容时露出白牙,拍了拍我的头:“那等我散值了来接你,咱们一块去买鱼。” 我点了点头,目送傅容时走出了乾元道,往镇抚司的方向去了。 我转过身,收起笑,继续向前走。 走了没几步,到了崇礼门前,我瞧见面前站着那人,绀紫官服上的麒麟团纹在晨光下闪着微光。 我端正地行了礼,一句话也没说,越过那人就走了。 他伸手抓了抓我的衣袖,被我躲开。 我进了宫门,很快混入了百官之中,没了踪迹。 * 也不知道傅容时是怎么给我请假的,我今日上值的时候,几个师兄还来问我病好了些没,就连孙监正也奇迹般地没有骂人。 我回到我的座位上,几日没来,桌案上都染了灰。我琢磨也没人顺手给我擦擦桌子,这么多年的同门之谊真是错付。 我寻了块帕子随手擦了擦桌子,出门涮帕子的光景,遇见出恭归来的二师兄。 “你这几日哪去了?”二师兄走了过来。 “养病啊。”我沿着傅容时给我编的理由往下说。 二师兄驻足看我:“养病不在家养?” “你去我家了?” “这倒没有,”二师兄道,“我近来忙着精读《神峰通考》,哪有空管你。” 我:“你可真是我的亲师兄——我要是回头真病逝了,头七一定回来看你。” 二师兄:“倒也不必如此客气。” “说回来,”二师兄道,“是前两日靖远侯爷每日下朝了都来司天监门口杵着,我记得他是你家邻居,所以估计你不在家。” 我睨他:“不是在精读《神峰通考》?没功夫关心亲师妹的身体,有功夫关心谁来司天监找人?” “他就杵在宫道门口,眼睛瞪的特别大,似乎生怕谁从他眼皮子底下溜出去一样,我没法瞧不见。”二师兄耸肩。 “说老实话,你是不是欠了他钱?” 我无语:“你师妹我虽然生活窘迫,但也不至于到朝侯府借钱的程度。”二师兄满身的灵窍都开在了卜卦算命上,情情爱爱什么的连他长在脚后跟的死皮都撵不上。 “那你是欠了侯爷别的?”他好奇。 我垂了眸子,没回答他。我将手上的湿帕子徐徐展开,一个起手直接扔到了他的手上去。
“师兄,我看你挺闲,不如帮师妹洗个帕子吧。” 这年头,欠债人上赶着要找债主……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了。 我优哉游哉地走回桌案,从隔壁二师兄桌上那将他的《神峰通考》偷了过来,决心用苦读度过今日。 * 散值的时候,出了事。 百官下朝是在巳时之前,可在宫中当值的官员们散值的时间却不定。譬如我们司天监,就是巳时走一批,午饭后未时再走一批。 像是傅容时所在的镇抚司,若是没有案子要忙,大多也是未时散值。 我估计傅容时从镇抚司走到崇礼门还得一段时间,就在司天监里又磨蹭了一会,顺手给我大有师弟讲了一卦地天泰之后,这才慢悠悠地朝宫外走。 快走到崇礼门的时候,被散值的官员们堵住了去路。 我仗着个头小,硬生生从喧闹的人潮中挤了出去,到了门口。 崇礼门前,竟有两人正在打架。 我离得远,只能瞥见两团暗色的影子在空中翻腾,一不注意还以为是谁家的杂耍团耍到了宫门前。 我不怎么感兴趣,只道是宫中羽林军生了口角——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便转向守宫门的侍卫:“这位大人,这还能出去吗?我赶着回家呢。” “啊,是应博士,”这侍卫认得我,这便与我搭起话来,“这着急吗?我看那两位这一时半刻的停不下来呢,好些大人的马车都被拦在外边过不来了。” 我撇了撇嘴,有些不耐,满心都想着酒蒸鲥鱼。 “这怎么在宫门前打起来了?乾元道上连马都不能行,这要是引来了都指挥使大人,不得被治罪?” “说是在切磋呢,”另一个侍卫搭话,“虽然瞧着这凶狠的模样,就跟有生死大仇似的……” “那在这堵着也不行啊,”我双臂交叉在胸前,“都是同僚,你们谁上前先拦一拦,等我们都走了再让他们找地方继续呗。” “嘿,我们哪敢拦着啊,”侍卫赶忙摇了摇头,“那两位,我们可谁都得罪不起——已经去寻都指挥使大人了,这不是还没赶过来呢。” 嚯,敢情还不是羽林军内讧。 我从隔壁侍卫的手上接过了瓜子,瞧着那两团影子你来我往,顺嘴问道:“你们都得罪不起,那是谁啊?” “靖远侯爷和镇抚司的千户大人呢。” 哗啦一下,我手中的瓜子落地。 “哎!应博士,你冲上去做什么?” * “住手!”我冲进了那两团影子中间。 我冲进来的时候没敢看,听见耳边打斗声停了,这才睁开了眼。 谢阆正站在我身前,手掌落在我脸前一尺左右,硬生生地收了攻势。 “小吉,你没伤着吧?”傅容时关切问我。 我没看谢阆,只回头问傅容时:“这是怎么回事?” 他蹙着眉看向对面,额上因打斗出了一层薄汗:“靖远侯爷说要与我切磋。” “你们就在乾元道上切磋?”我扬眉,“崇礼门里被堵了多少大人?殿前都指挥使大人都快过来了。” 傅容时看了看此时崇礼门渐次而出的官员,神色含了一分懊恼:“是我考虑不周了。” “行了行了,差不多了就走吧,”我继续道,“不是还要去买鱼吗?再晚鱼市怕是不剩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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