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容时朝对面看了一眼,接着道:“侯爷,您也听见了。下官还有事,咱们还是下次再切磋吧。” 我没看对面的谢阆,只从腰带上摸出了一颗瓜子放到嘴里专心嗑了起来,任凭傅容时拉着我要走。 “应小吉。” 刚转身走了一步,就听见谢阆叫我。 声音沙哑又低沉,愤怒又绝望。 我顿了顿脚步,琢磨着要不要假装聋子听不见算了。 往前又走了一步,手臂忽然一痛,我被人强行拉着转过了身。 我不得已对上了谢阆的脸。 就这两日没见,他就瘦了。他眼下青黑得厉害,嘴唇泛着白,眼白上布着几道血丝。 什么时候起,“憔悴”这个词也能用来形容谢阆了? 我无动于衷地对上他的眼,试图挣脱他的手。他用的劲特别大,箍着我的手臂不放,疼得我差点忍不住叫出声来。 我皱着眉,朝他道:“侯爷请自重。” 谢阆紧盯着我:“你这几天都跟他在一起?” 我坦然道:“是,侯爷能放开我吗?” “我不放。”他执拗道,“你不能跟他走。” “我去哪跟侯爷有什么关系吗?”我平静问他,“你这样拉拉扯扯着实让人很难堪。” “侯爷,”傅容时亦开口,“当街如此,怕是于礼不合。” 他伸出手来,试图掰开谢阆的手。 而谢阆一直死死盯着我。 “应小吉,你不是喜欢我吗?”他几乎是恶狠狠地开口。 我静静地看着失态的谢阆。我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那双斜飞的凤眼中的灰败让人难以忽略。 可如今我就好像被水浸透了火星子的灰烬,心里连一点波澜都再掀不起来。 我低下头,笑了笑,复又抬起头看他,淡淡道:“酒后那些话,侯爷还当了真吗?” “喜欢什么的就算了,若是侯爷不想我将之前你做的那些事情捅出来……还是放手为妙。” 他不可置信地看我一眼。 终于松了手。 我拉起傅容时。 “走吧,我们去买鱼。”
第52章 链子 只是喜鹊已报了许多次春了。……
傅容时这一路上什么都没多说。 我俩去了鱼市, 围着买鲥鱼的摊贩转了三圈,挑了一条特别大的鲥鱼,从缸里捞出来的时候, 还溅了我们俩一身水。 湿漉漉地回了家,傅容时开始杀鱼。 他杀鱼的模样很专心, 袖子挽到手肘, 一手捏着鱼的两腮, 一手举着刀剖开鱼肚。 我蹲在一边,下巴枕在膝盖上,一边躲着鱼肉溅起的血水, 一边琢磨傅容时的那双手生得真好, 快稳准狠一个不落,若是不在镇抚司干了,这一手能耐, 到哪都能走出一条致富之路。 杀好了鱼, 他就忙着开酒、生火、蒸鱼、调味。 从院子里到灶台来回地转,他像是街角小孩玩的陀螺, 没停下来, 也不知道累。 我就一直在等着。 姑娘家的直觉是很准, 我知道傅容时肯定想问什么, 这问题大抵和谢阆相关。 可我又不知道他到底会怎么问,心里就没法准备好答案。 我不能说我喜欢谢阆可却被他骗了。 也不能说之前在应天府报的案子全是谢阆安排的一场戏。 我不想说假话,却也不能说真话。 可我偏偏又有一腔的难捱堵在嗓子眼里。 我向来是个话多的人,跟谁都能唠上两句。我们刚搬家的时候,应院首都还没能熟悉上朝的路,我就已经和街角的李大爷搭上了话,并且成功地获取了一份李大爷家新出炉红豆饼子。 而每次给人家算命裁八字, 我兴致上来了,都能从对方的生前说到死后,从祖坟的位置分析到子孙的福运。即鹿有时说我,若是话少一些、客人多接一些,我挣回来的卦钱能翻好几番,府里的日子也不会总是紧巴巴的。 每到这种时候我都会瞪她,告诫她要多读书少放屁。 大街上就公然“接客”“收钱”地叨叨,我堂堂司天监的正经命官,活生生被诬成了干体力活的窑姐儿。 话扯回来。 我既然是个话多的人,遇上这样的倒霉事也理当要寻人倾诉出口。 只是真没人。 真没人要听我这些小姑娘的破事。 小时候我老子骂我,我从家里跑出来,蹲在墙角跟一个老乞丐抱怨了一下午。从日头高悬哭诉到了晚霞烟灭,我倒是痛快了,却耽误了老乞丐一整日没出工,日头落了我俩的肚子也都叫出了声。 可我实在挨不住了也能回家服软吃饭,而老乞丐却只能饿到明天一早。 从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世上的事情都是公平的。 你心里的抱怨苦楚,就像是一口毒药——你咽下去是你肚子疼,可你要是吐出来,说不准就是别人肚子疼。 可这玩意还不是夜里草木上凝出的露水,不会第二日朝阳一升就会消隐无踪。 它更像毒瘴,掩在浓密的深林里,黑魆魆的一团,在你的心肝脾肺肾里扎根侵蚀,一口接一口地就着你的鲜血活命,让这一整片林子迟早都尽数腐朽了、化成了恶臭的淤泥滩涂,它才觉得痛快。 我不能再让老乞丐饿肚子,于是只好将这一团毒瘴养在肚子里。 年复一年。 酒蒸鲥鱼上了桌,傅容时到底还是没问出口。 他就不咸不淡地在饭桌上问我今日的饭食咸不咸、淡不淡,除此之外就说些镇抚司新遇见的案子和趣事。 我们俩就虚虚地聊。 就像是下边的大鲲都打上群架了,偏偏水面上还是平静无波。谁都能瞧见游鱼纠缠撕扯的影子,却又谁都不敢打破平静。 做人有时候就是好难的。 * 就这么表面平静地又过了几日,就到了宫中一年一度的万寿节。 原本我没想着参加,毕竟低调做人才能长长久久,可奈何送信的宫人从翰林府转到了我司天监,硬是传了官家的旨意下来,点名让我参加宫宴、不得缺席。 理由是时年九岁漱玉长公主想我了。 就是我两年前从禁宫枯井里救上来那位长公主,天眷荣宠的官家独女。 接到旨意之后,我就回了趟家。 我住在傅容时家的这段时间,即鹿给我送了三趟衣裳和平时用的东西。可这回都要去宫宴了,我不得不收拢下我所有的首饰,到时候一股脑全堆在身上才够得体。 为了避免家里的下人怀疑即鹿趁乱洗劫了我的闺房,我必须得回一趟家。 “小姐,你什么时候回府啊?”即鹿一边帮我挑衣裳,一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我。 “你不在家,府里都不对劲了。老爷不骂人,也不说话,成日黑着脸在府里,我们喘气都不敢大声。” 我睨她一眼:“老爷耳朵没那么灵,你们可劲儿喘就行。” 即鹿嗔怪地瞧我:“这是喘气的事吗?您不回家住在傅大人家里,压根也不合规矩。现在这事是没人知道你才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若是什么时候被外人捅了出来,小姐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不要啦,不要啦,”我无所谓地长长呼了口气,“那玩意能当饭吃?” 就为了“名声”这两个字,应院首几乎要将我打出家门——如今想让我为了这两个字再灰溜溜地回来? 我也挺累的,这种事早就没劲做了。 即鹿一把夺下我手里的衣裳:“比吃饭可重要呢!” 我假笑三声:“你这样半夜出门跟人幽会的小蹄子有什么立场说我?” 即鹿气得跺了跺脚,恨不能当场给我溺死在脸盆里。 “哎呀!我不管你了!”她咚咚咚地就跑出了房门,“你自己收拾吧!我忙着呢!” 我捋了捋被即鹿扯皱的纱裙,琢磨这么凶悍的丫鬟是不能要了。 过几天就给她嫁出去,让她去凶元青。 自己在房里收拾了半天,勉强算是拾掇出了一套能见人的装束。 但是左瞧右看,总感觉身上饰品还是太少。我好歹在京中也是有头有脸的朝廷命官,腰上总得挂个玉佩什么的,才符合我的身份。 又是翻了半天,我也没找到一块合适的佩玉。 正当我考虑要不要问王羡或者傅容时借一块佩上的时候,突然想起应院首那有一块上好的汉白玉。 ——好歹做了十几年的父女,就算如今翻了脸……借块玉总能行吧。 趁着他还当值没回家,我溜进了应院首的院子。 应院首的院子是府里的主院,比我那个寒酸的院子是大得多,连通着书房和卧室,打理得也颇有文人意趣。 我趁着下人不备,进了我老子的院子,开始在自己家做贼。 我先是溜进了他的书房,在墨香中翻箱倒柜,将他书架子上的锦盒摆件摸了个遍,也没找着那块心心念念的汉白玉。 从书房出来,我就摸进了他的卧房。 虽然大家住一个府上十几年,我大约也得有十几年没进过我老子卧室了。 约莫是自从娘亲走后,就不曾来过。 所以在我进门的一瞬间,我几乎以为我眼睛出了问题。 眼前的景象与十几年前的记忆重合。 床榻上的被褥,还是十几年前那套鸳鸯戏水,布料洗得褪了颜色,针脚处显然是后来又密密地缝过一遍。 榻边的桌案上,端正地摆着一套妆奁,镜匣打开着,仿佛每日还有人坐在案前照镜梳妆。 铜盆上边,两块帕子分挂两边,一块是新换的,白净齐整;另一块却泛着黄。 …… 分明搬了家换了地方,可这房间竟像是完完整整地连地砖带瓦片都搬了过来,分毫不曾变动。
我站在门口停了半晌,这才缓缓走了进去。 屋里很干净,想必每日都在细致地打理。 我拿起罗汉床上似乎是随手放着的针线篮。绣绷上喜鹊报春的图样正绣到一半,针尖扎在绷子边上,似乎主人过一会就会回来接着绣下去。 只是喜鹊已报了许多次春了。 * 我捏着那绣绷坐了半晌,才想起我溜进来的目的。 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我也没翻到应院首能在哪藏着那块玉。 “阿娘,”我目光盯准了桌案上的妆奁,嘴里低声念叨,“你那有玉佩吗?要不你借我?” “反正你们两夫妻,我借谁的都是一样。等我宫宴上用完了,就马上给你还回来。你要是不愿意就说一声,不说话的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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