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余光瞧见一旁的李百户一副见了鬼的神情,无奈地将他的手拨拉下来:“行啦行啦,知道啦。” 然后又嘟囔一句:“好啰嗦。” 傅容时笑了笑,便与镇抚司的人一齐出了门。 我走到厨房,见到清炒嫩笋已经盛上了瓷碟,边上还放着两个之前就做好的小菜。灶上的炉火已经熄了,却还留有余温,我等了一会,确定傅容时他们应当已经走远了之后,将桌上的菜重新放进了锅里,盖了起来。 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我出了门。 然后朝镇抚司的方向走去。 * 傅容时家里镇抚司着实不算近,我走到镇抚司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经过正门前那道十字路口时,我特意瞧了瞧,左边那条路是我来时的方向,通向傅容时家;而右边这条路,是去我家的。 傅容时家、镇抚司、我家,三个位置若是连起来,可以组成一个三角的形状。 从我家到傅容时家,有一条直行的月河街,除非绕路,否则绝不会路过镇抚司。 可若是要从我家到徐凤家,却正好要经过镇抚司门口。 我从镇抚司门前过去两个路口,走过很短的一段距离,来到了徐凤家门口。 门前的白幡还未摘下。 我盯着在夜里也清晰可见的白布一会,随后敲了敲门。 “徐夫人好,我是应小吉。” “上一次来看徐凤的时候,有东西落下了,可不可以让我去他院里找一找?” “徐凤走了之后,我们过得挺好的,”徐夫人一路将我领到徐凤院门口,“镇抚司的人时常来探望,对我们母女也多有照顾……你时不时让人送来的东西我也都收到了。” 她顿住脚步,拍了拍我的手背:“我知道你一直将徐凤的死归咎于自己,可那不是你的错。徐凤是因公殉职,他从进镇抚司的第一日起,我就做好了准备……你万万不能再自责了。” 我垂下眸子,不敢直视徐夫人的眼睛。 又是寒暄了一会,我独自拎着灯笼进了徐凤的屋子。 他屋子里的陈设同之前我来探病的时候一模一样,徐夫人将他的物事全都保留了下来。 我走到榻前摸了摸,被褥上一尘不染,甚至还泛着皂角的清香——想必徐夫人每日都会过来打扫。 我在他屋子里转了一圈,小心翼翼地在他的床榻和桌屉中翻找。 ——直到在他的桌案下,寻到了一沓还未来得及用过的宣纸。 那宣纸较之寻常的白宣要厚实发黄,京中只有白云观出产。 我抿了抿唇,放下手中的宣纸,走到墙壁前边,盯着他墙上挂着的那幅周易六十四卦方位图,脑子里闪过一个猜想。 我走到院子里的草圃前,见到那圆形的草圃中央,放着一块小小的铜罗盘。照着那罗盘的指示,我循着正西偏南的方向,在草圃一角伸手挖了起来。 草圃今日方浇了水,黏湿而松软。我用手拨开潮湿的泥土插到最下面,果然摸到了一样异常冰凉光滑的物事。 我将那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半块阴阳鱼形状的羊脂白玉,边缘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也是此时,昏暗的小院突然被火光照亮。 火光晃花了我的眼,我伸手挡了挡,暖黄的光穿透了我手中的白玉。 我看到那块白玉里,隐隐透出“地成”二字。 “将这反贼给我拿下。”熟悉的声音入耳。 有兵士将这院子围住,我抬起头,看向领兵的人。 是应院首。
第58章 审讯 只要脸上做出不在乎的样子,就没……
我坐在牢房的角落, 整个人罩在黑暗中。厚重的墙壁上开了一方窄窄的小窗,月光斜射过窗沿,给对面墙上挂着的繁多的刑具打下深重的阴影。 黑暗中有淡淡的腥臭味窜过来, 我不耐地揉了揉鼻子,朝里边又挪了挪, 离牢房里的恭桶远了一些。 这里是京郊驻扎兵营内的私牢。 应院首将我这个反贼抓起来之后, 趁着夜色将我径直绑到了此处。 我不知道他到底盯了我多久, 才能那样准确地将我直接堵在了徐凤的院子里。 我更不知道,他用“反贼”这个词称呼我的时候,是不是后悔没有在我刚出生时就直接将我扔下井里溺死。 现在回想起来, 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 在我断腿和落水受伤之后, 曾有一段时间,应院首的态度好了许多,对我不合规矩的说话处事也有了几分难得的纵容。 而正是在瞻星台那夜, 我房内遇贼而家仆朱明失踪之后, 应院首便疑上了我,自那后便再没有过好脸色。 他在自家自导自演了一场贼人入户, 亲自将朱明冤成了家贼, 又为掩人耳目拿走了我的首饰和娘亲的玉珠链子。 不过是为了找到那块玉。 我不知道是不是该赞他一句刚直不阿、大义灭亲。 我嘴角泛起一丝悲哀的笑。 也是这时, 沉寂的黑暗中响起了铁链的声音。 影影憧憧, 脚步声朝我越来越近。 我抬起头,看向我见了十七年的那张冷脸,没心没肺地朝他笑了笑。 “拜见院首大人。” 我也说不清此刻,我和他到底谁心里的恶心多一些。 三代忠臣之家、晟朝的清辉脊梁下长出了一个毒瘤子,我想若不是应院首连杀鸡都手抖,怕是此刻宁肯亲手将我凌迟致死。 应院首神色肃穆,却压不住语气中隐隐的厌恶。 “应小吉, 你可知道你为何在此?” 我曾听过他各种情绪声音叫出我的名字,着恼的、暴怒的,漠然的、痛心的……甚至偶尔也有温和的、关切的。 ——可却没有一次是这样的陌生。 我意识到,“应小吉”这三个字,终于成了他不小心蹭到鞋底的那口痰。 我脑子里闪过一块半旧不新的绣绷,上面还留了一半喜鹊报春的图样未曾绣完。 我垂下眼,轻缓而绵长地吐出一口气。 过了一会,才抬起了头。 “大概是因为院首大人想自断香火?” 话音刚落,我自己先笑出了声。 饶是应院首,大概也想不到我死到临头竟还能如此猖狂。他的脸色更黑了。 我颇正面地想,到了如今还能将应院首气到,大概我在他心里还是无可避免地拥有那么一点点位置。 应院首盯着我脸上的笑看了一会,吩咐道:“将她弄出来,着人审讯。” 随着他的话,他身后的狱卒打开牢门。在他们上前将我拽起来之前,我已经自己站了起来,走到牢门前等候。 “我自己会走。”我嘴角还含着未散的笑意,毫不退缩地对上应院首的眼睛。 我瞧不见我自己现在的神色,但我尝试着将我眼中的情绪掩盖起来。 只要脸上做出不在乎的样子,就没人能伤到我。 就没人知道他能伤到我。 “院首大人,你连亲自审讯都不敢?”经过他的时候,我嘲讽地一笑,“是害怕了吗?” 我见到他松垮的下颌线紧了紧。 走出数步之后,幽黑的监牢长廊中,响起了他的声音。 “我来审。” * 我被绑在刑架上,粗糙的麻绳将我紧缚住,脚下没法着地,胁下和脖颈处的绳索支撑着我整个人的重量,勒得我发疼。 不用照镜子我都能知道,但凡是我露出来的皮肤,一定都被这绳子勒红了。 “你可知道我手上的东西是什么?”应院首坐在审讯案后,两边分坐着两位官员,我认出来其中一位是大理寺卿吴洵,另一位则掩在阴影里,瞧不清模样,只能勉强看出那人是个清瘦的高个子。 此时应院首手心里正展示着那块阴阳鱼形的白玉。 “天平地成,这是阴阳玉符中的地成玉。”我压下脖子上有些窒息的不适,答道。 晟朝立朝之后,为了避免重蹈前朝君王昏庸致使灭国的覆辙,□□暗中留下了两件信物——便是阴阳两块玉符,阳符为白,内书“地成”二字;阴符为黑,内书“天平”二字,两符可拼合为一个完整的太极阴阳鱼形,由朝中重臣分别掌握。 阳符可调动西狄、南疆两地边军;阴符则可指挥京中驻兵与禁宫护卫羽林军。 这两块玉符,是晟朝的军事命脉,两符合力,京中大军与边军里应外合,瞬息之间便可颠覆天下——这是悬在天子头上的一把刀,更是一道警钟。 而这两块玉符的传承,向来极为隐秘,只能由上一代的持有者挑选下一代的传承人。 虽然玉符传承人的身份隐秘迥异,但都会有两个共同点—— 其一,忠义肱骨之臣。 其二,阴阳两符的持有人必须分站朝中不同派系。 譬如当年的靖远老侯爷和应院首,便是传言中最有可能的玉符持有者。 但毕竟这晟朝传承至今,已历朝百年,早已造就了一番繁荣盛世,所经的数代帝王又都是百年一遇的明君圣主,久而久之,便也没几个人还想的起来这阴阳玉符的存在了。 而我也只是年幼时当作故事似的听了,却从未放在心上过。 我又怎么能知道,从朝云馆那样的地方、从储一刀这样穷凶极恶之徒手里得到的一块玉,竟然就是事关国祚天运的阴阳玉符之一? 直到今晚上,我借着火光瞧见了那玉中隐匿的“地成”二字,这才意识到这玉石的来历。
可是只怕我这话,约莫是没人能信。 “你既然认得此玉,那你承不承认你及你的同党暗害前任中书胥阁老、从阁老手中夺取地成玉,欲图谋造反?”应院首的声音重了起来。 胥阁老是前任翰林院首、中书省阁老,亦是应院首的恩师,传言中正是上一任阴阳玉符的持有者之一。而他数年前告老还乡的时候,我还是个不大会说话的小娃娃。 “院首大人的帽子未免也扣得太大了。” 我哼了一声:“咱们同住一个屋檐下,院子之间相隔不过数步,我当值就在宫闱内的司天监,散值后日日忙着奔波挣钱……我有没有时间跑到鄂州暗害胥阁老,你还不知道吗?” 应院首眼色毫无动摇:“你不能亲自动手,可你有同党。” “阁老独子胥长林、胥先生可证,你的同党在鄂州残忍杀害胥阁老之后,又一路追踪携地成玉上京的储一刀,最终由你与你的同党在朝云馆亲手杀害了储一刀,得到了地成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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