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我挑了挑眉,“我与我的同党杀了储一刀?院首大人怕不是忘了,我当时是个残疾……哪个残疾会不自量力地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合谋杀人,生怕自己腿脚过于灵活、让应天府抓不着?” “这便是你的狡猾之处。”应院首面无表情地指控,“你借着应府小姐的身份和腿脚不便的可怜模样蒙骗了应天府与镇抚司,教他们怀疑不到你身上,正好能借机将地成玉带离朝云馆。” 我冷笑出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怀疑我、我做什么就都是错。我应府小姐的身份是掩护、我断腿残疾也有目的,那我还想说咱们是父女同谋,你以翰林院首官职之便、借我之手得到地成玉试图谋反呢?你怎么不把自己抓起来审?” “混账!”应院首怒喝一声,手中的卷宗狠狠砸到桌案上,“你当我没有证人?”他朝外吼了一声,“将人给我带上来!” 昏黑的审讯室外走进一人。 烛光之下,灯影摇曳。 正是失踪多日的朱明。 “朱明,你老实回答,是否见过这块地成玉?”应院首沉声开口,明明问的是朱明,眼睛却看着我。 “见过的,”朱明低着头,身上略微有些发抖,“小姐当日,让我送到镇抚司徐大人家里的,正是这块玉。” 【“你将这块玉扔到镇抚司傅千户大人的院子里,一路须得多加小心,千万不可被人瞧见。”】 【“哪位副千户?”】 【“就是那位管巡捕、近日在查朝云馆案子的傅千户。”】 我耳中听着朱明絮絮叨叨地说着数日前我让他送玉的情形,心中早有准备。 今日从李百户口中听说“傅千户”和“副千户”之间的谐音关联,又联想到储一刀一案的不了了之、镇抚司被烧被定为意外的时候,我心中就隐约有了几分猜想;再加上朱明当日描述见到镇抚司着火时,说到那位“傅千户”大人的家与应府之间会路过镇抚司,而这描述显然与傅容时的家全然不符,我意识到,或许当日的那块玉并没被送到傅容时手中。 为了证实我的猜想,我今夜去了徐凤家。 到了徐凤家之后,我见到他墙上挂着的那一幅伏羲先天六十四卦图,又想起徐凤临死前的遗言。 我发觉他当时说的不是“一起”或“一期”。 而是一七。 在六十四卦图的位置正是正西偏南。 易经第三十三卦,天山遁卦。 意为逃遁、隐藏。 正是这一系列的猜想,让我找到了地成玉。 ——连我自己都觉得荒唐过了头。 “我若说这一切都是巧合,你信不信?”待朱明说完之后,我淡淡出声,“我当时不知道这玉石正是地成玉,只以为这是储一刀案子的证物,本想将其送到傅容时手中,却阴差阳错送到了徐凤那。而今夜你在徐凤家抓到我,也不过是由于我恰巧意识到,我当时或许将这玉送错了地方而已。” “我不是乱党,从未想过造反,也从未与人合谋杀人。” “你不是乱党?”审讯室中一角传来一个略微有几分熟悉的声音。 “你若不是乱党,那为何反贼徐凤三番两次舍命救你,与你共同藏匿地成玉?” “你若不是乱党,那为何你房中所用卦纸、卦图,与反贼所用的通信之物相同?” “你若不是乱党,那为何与乱臣贼子淮阴王纠缠不清,更在白云观中为他舍命挡剑?” “你若不是乱党,那为何将我的画像透露给徐凤、教他日夜派人追杀于我?” 应院首右侧那位隐在黑暗中的人站了起来。 荧荧的灯火之中,我瞧见那个脸上带着靛青的黥首的瘦高个。 我当场愣住。
第59章 反贼 我终于成了反贼。
“是你。”我直勾勾地看他。 他是火烧镇抚司的嫌犯, 也是夜闯我闺房的贼人;他是白云观的刺客,也是谢阆的同伙。 “不错,正是我——”他从桌案后走了出来, 眼睛愤愤看我,“——胥长林。”胥阁老的独子。 “方才我说的话, 你可有哪一点能狡辩的?” 狡辩这个词用得好。 我唇边逸出一丝轻笑。 刚开始学易的时候, 白云观的师父曾教我一句话。 不以言举人, 不以人废言。 你不能见到一人一时锦衣玉带,就铁口论断他只知朱门酒肉臭。 也不能见到一人一次言行不端,就妄下臆测他不懂君子有九思。 刻板印象是对人最大的恶意。 我想解释。 我想说我一直觉得徐凤舍命救我, 是因为镇抚司的职责所在。 我想说我的卦图和卦纸全都出自白云观, 是因为自小在白云观学易用习惯了。 我想说我为淮阴王挡剑,是因为我认为你是来杀我的,而我不应该让无辜之人因我受难。 可我又怎么解释? 在这审讯室中, 我分明已经被定罪了。 徐凤舍命救我, 因为他是反贼,所以我也是反贼。 用白云观的卦纸卦图, 因为反贼也用, 所以我是反贼。 遇险时为淮阴王奋身挡剑, 因为他是乱臣贼子, 所以我是反贼。 储一刀死在我的腿上,只因我是杀他的反贼。 我将地成玉和胥长林画像送到了徐凤手里,只因我是与他共主的反贼。 我在宵禁之后被人发现与淮阴王在一起,只因我是他那个大反贼手下的小反贼。 我琢磨了一会,突然意识到这与我平时的生活也没什么差别。 应院首认为算命是下九流的行当,所以我自从学易之初,他就再没看上过我。 尽管我用一副卦救下了官家和漱玉长公主的性命, 他却熟视无睹。 应院首认为女子不应当抛头露面,所以我自从开始为人断命,他就三天两头找我的茬。 尽管我为人断命所得的钱财全部都填了家里的亏空,他却深恶痛绝。 应院首认为王平是这朝中最大的毒瘤,所以我自从与王家开始来往,他就认为我也是奸佞之徒。 尽管我只是试图从王平一家人那里获得哪怕是一点点的、我多年未体验过的宠爱与亲情。 他却视我为耻。 抛头露面、放浪形骸;结交奸佞、自甘堕落。 这十六个字,是他心中对我根深蒂固的看法。 从以前到现在,或许从来都没有变过。 而如今,我只是依照他心里的想法,堕落到了底而已。 我终于成了反贼。 * 沉默半晌。 一阵咳嗽声突然打破了审讯室中的寂静。 “应小吉,我看你是无话可说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大理寺卿吴洵突然起身,朝我大步走了过来。 啊。 倒也不是。 我虽然心灰意冷,却也还没蠢到要乖乖将别人栽到我头上的黑锅背下的程度。 可正当我要开口时,他却又抢先一步打断了我。 “无论你如何辩解,我们手中都已有了你和徐凤襄助淮阴王造反、设法夺取地成玉的证据。”他走到我面前,半眯着眼,颇有深意地盯着我,“作为淮阴王安插在京中的暗桩,你已经彻底暴露了。” 他两手放在胸前,交互摩挲,右手转了转左手拇指上的指环。 “你就算什么都不承认,对我们也毫无影响。” 翠绿的指环上,一个浅浅的“王”字隐隐反光。 我同他对视一眼。 ——这他娘的什么意思? 我能听出来,这吴洵在暗示我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解释。 可是我全搞不明白他为什么让我这样做。 我抿了抿唇,用眼神朝他传达了我的疑惑。 他接着朝我眨了眨眼。 我:“…………” 都说美貌女子明眸善睐,可眉目传情。 但一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眨眼暗送的秋波……还是不看为妙。 重点在于,我被他的媚眼恶心了这一波之后,仍然没法理解他的意思。 这他娘的如何是好? 我思索片刻,眼神落在了他已经重新转回手心的那个指环上。 ——我熟知的“王”只有一位。 而前段时间我正去找过他。 死马当作活马医,我顺着吴洵的意思,开了口。 “我没什么好说的,你们既然已经给我定了罪,我无论怎么解释都是徒劳。” “你这是要放弃了?”胥长林闻言,冷笑一声,“好得很!” “那我再问你一句,你可知除了你和徐凤之外,你主子还在朝中安插了多少暗桩?此番装病入京,又是如何筹谋、准备何时动手?” ——合着你们还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禁为我朝安危而忧思。 知道对方要造反,查来查去却不知何人同谋、何时动手。 知道对方有暗桩,抓来抓去却好不死抓了我这样一个无辜的倒霉蛋回来。 ——还是我的亲爹亲自领的兵。 我都难以判断我应该苦笑还是嘲笑。 说实在,要是我能选,我就站在淮阴王那边。 我也想体验体验蠢对手不堪一击的快·感。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开口,“连你们都查不到的东西,我又怎么得知?先不提我是不是淮阴王在京中的暗桩,即便我真是淮阴王的人,那么凭我一个司天监的漏刻小吏,你觉得造反这样的大事,淮阴王会跟我商讨吗?” “你们能跟踪我拿到地成玉,已经是撞了大运,”——这说的是真话。 “可你们但凡能用脑子好好琢磨琢磨,也不至于是非不分、盲目抓人……你们活该被淮阴王造反成功。” “啪”地一声巨响,我的眼前蓦地一黑。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的脸颊感受到剧痛。 我抬起头来,眼前的脸逐渐清晰。 “应院首,这是你打我的第二次,”我看着他,“……你过瘾了吗?” 应院首身形微微发颤。 “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平日里的大嗓门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声音里深重的颓然和惨淡。他几乎可说是用足了劲地看着我,目光复杂,有愤怒、有厌恶、有恨意……更多的却是痛苦。 他凭什么痛苦呢? 被绑在这里的是我,被冤枉的是我,被打耳光的也是我。 “我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我重复一遍,不觉笑出来,“你说我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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