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绎青反而不知说什么好了。 半晌,他抬手,握住了他搂着自己的那只手,放在了掌心。 他的指尖微凉,不一会儿就暖了。 蜂村,是靠养蜂得名。 这里大概二三十户人家,家家户户都养蜂,收成不错,又有良田,百姓不愁吃穿。 村庄依山傍水,风景秀美。 拐过山路,远远看见山村上方雾气蒙蒙。 此时与已经停了,日头从翻滚变幻的云层中显露,洒在山间草木与村庄上方,雾气也渐渐变淡了。 沈绎青有些热,将蓑衣脱了,四处打量,道:“真是个好地方。” 到了村庄门口,裴堰将马栓好,道:“先去陆家看看。” 陆家就是丢失独子那一家,根据卷宗记载,两人很快找到了那户人家。 此时新雨过后,村庄里道路有些泥泞,陆家门口积了水,两侧杂草凌乱生长,已经很高,木门上贴的门神也被风雨催得掉了颜色,从朱红退成了苍白,只残留些旧色在上边,门口还挂着白幡,看起来十分衰败。 沈绎青目光一一扫过门前,叹了口气,道:“真是可怜。” 裴堰上前,拉起门上嵌着的铜环,扣响了门。 里头很快传来声响,是有人走路的声音,然后一个略显无力的男声传了出来:“谁?” 两人对视一眼,裴堰道:“我们是官府派来的,要重新查一下陆茂失踪的事。” 很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近,门“吱嘎”一声被打开了。 门里站着一个狼狈颓丧的中年汉子,脸上的胡须像是许久没有打理,眼睛里布满血丝。 他狐疑的在两人身上打量了一圈,面露警惕道:“你们真是官府的人?” 院中传来一个声音嘶哑的女声,叫道:“夫君,谁来了?” 沈绎青透过缝隙看过去,见一女子从屋门出来。 男人转头道:“是官府的。” 女人惊异道:“官府?” 男人看了看两人,侧开身子,语气淡淡道:“进来吧。” “我以为你们不管这事了?” 男人给两人倒了水,低头将那被黢黑的壶放在了桌上。 “我都说了,我家那小子定是叫贾家给害了,你们就是不信。” 裴堰没喝那水,转而问道:“不知可否再说说孩子丢失那日的事?” 男人并不信任他们,冷声嘲讽道:“说了你们能管?之前官府的捕快过来,我都说了是陆家人害了我儿子,他们却根本不信,还说是我儿子自己跑丢了,笑话。” 裴堰:“……” 裴堰:“稍安勿躁,我们过来就是想重新查这案子的。” 男人没吭声。女人站在男人身后,拿着帕子擦泪。 沈绎青进来后目光先在院中看了一圈,这是个不大的院落,房子也只够这一家三口住,院中堆着劈到一半的柴,因为院子不大,显得有些杂乱。门口房梁上挂着腊肉与编成串的大蒜,编得整整齐齐,可以看出女主人的手巧。 女主人此时面色苍白,唇都干裂出了血痕,眼睛肿得厉害,也不知哭了多久。 那女人道:“那日是个寻常日子,我同夫君外出做活,茂儿一大早就去找村里的孩子玩耍,他经常出去野,但是从小到大都没出什么事,我们也不怎么管。” 她说了几句话,就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顾着抹眼泪。 男人接了下去,他低着头,看不清神色,说话像是嚼着恨意,字里行间都能咬出血一样。 “那日我们等到日落他都没回来,就挨家挨户去找,怎知他那些玩伴都是晌午便回家了,说茂儿早回去了,我们这才知道出事了。” 他攥紧了拳头,用力到指节泛白,因为过于激动喘息开始急促,沈绎青见他脸上肌肉都有些发抖,将自己面前的水推到他手边。 男人却没喝水,缓了缓,继续说了下去:“我们两人到处去找,找不见,又找了村长,吆喝全村的人上山去找,可根本找不到,他们说孩子落了水,被水冲跑了,可我知道他十分惧怕水,他在水边出过意外,根本不敢近水,茂儿是那么好的孩子……” 他猛地抬头,一双猩红的眼直勾勾盯着:“是贾家,是他家人干的,我找上门的时候,贾平就站在门口,他还笑,跟我说,死了活该,说是他杀的又怎么样,他就是这么说的,大伙儿都听见了。” 沈绎青轻挑起眉,道:“你和贾家有仇?” 男人不语,沈绎青便看向了女人,却见她目光躲躲闪闪。 男人突然抄起桌上装水的碗,狠狠摔在了地上,碎裂声让那女人吓得都止了哭。 他面色凶狠,语气冷硬:“我的茂儿此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们到底是来帮茂儿报仇的还是来审问的?你们要是想抓凶手,就快去把贾平抓去砍头。” 沈绎青与裴堰对视一眼,站起了身。 裴堰道:“那我们先告辞了。” 男人一言不发地转身回了屋,女人送他们出来。 “茂儿从小乖巧听话,是民妇的心头肉,求求大人把他找回来,”女子颤着声说:“就算人回不来……尸首也好。” 后半句话声音很小,几乎听不清。 裴堰道:“请放心。” 女人扶着两扇门,无力地点了点头。 门要关上的瞬间,沈绎青装作随意道:“那房梁上挂着的肉看着不差,不知是在哪里买的?” 女人愣了愣,转头看了眼,道:“是邻居送的……大人若是想吃便拿去吧。” 沈绎青摇头,道:“多谢,不必了。” 这会儿雾气已散,日光柔和地洒在村庄,莹润的雨珠自叶子上滑落,草木与泥土的清香沁人心脾,一群嫩黄的小鸭子排着队扭扭哒哒从他们身旁经过,街边胜放的芍药花,雨后的蜂村简直像个世外桃源。 裴堰道:“你问那腊肉做什么?” 沈绎青摇了摇头,道:“就是觉着奇怪。” 裴堰:“哪里怪?” 沈绎青垂眸,静静思索,尚没开口,有什么东西忽然撞了他一下。 他低头看,就见一落单的小鸭子撞上了他的脚,晕乎乎地绕过他,两只鸭蹼捣腾地极快,张着一双嫩黄的翅膀,一路跑得东倒西歪,迎风追上了前边的鸭群,随后收起翅膀,正儿八经地跟在了队伍最末。 小鸭子清脆的叫声渐渐远去,沈绎青从没见过鸭子的小时候,看着那嫩黄一团有些心痒:“裴堰,抓一个带回去吧。” 裴堰:“……” 裴堰忍笑,不赞同道:“这是别人家里养的,哪能说抓就抓?” 沈绎青有些失望,就听裴堰又说:“等回长安,我给你挑个好看的。” 说话间,已经到了蜂村的村长家门口,两人到的时候他正准备出门,知晓裴堰的身份后,他连忙将两人请进院子里,叫夫人倒茶。 “原来是为了陆家的案子来的,”村子长长叹了口气,面色有些惋惜,道:“那孩子……也是可惜。” 裴堰道:“方才从陆家出来,他言之凿凿地说是同村的贾平杀的人。” 村长夫人正好从屋里走出来,听见他们说话,哼了声,道:“他陆家干尽了丧良心的事,孩子夭折那是天收的,关让人什么事?” 沈绎青与裴堰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村长呵斥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快回屋去!” 村长夫人是个泼辣的,斜了村长一眼,又道:“他们家活该!” 说完掐着腰骂骂咧咧回了屋。 村长实在汗颜,向两人致了歉意,这才道:“不是贾平干的,陆茂丢那日,他爹那日带着陆家满族找上贾平家门,说要去他家里搜人,我好不容易给拦下了,是我亲自上他家里搜的,连地窖猪圈都搜了,没有人。” 沈绎青:“可我听说那日贾平曾亲口说是他杀了陆茂,说你也听见了。” 村长叹息道:“陆茂他爹逢人就这么说,大约是魔怔了,那日我怕他们打起来,一直守那里,根本没听见那句话,不止是我,除了陆茂他爹,谁也没听见,更何况贾平那么老实的人,平日里让人欺负了也不还口,怎么会干那种事呢?” 裴堰端起茶杯,放在唇边,道:“那为何他一口咬定是贾平而非其他人呢?”
村长嘴皮子掀了掀,抬手擦了擦汗,犹豫道:“这……” “你不说我说!”村长夫人约么躲在门后听了有一会儿了,这会儿见他吞吞吐吐,实在生气,忍不住出了声。 她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拖了条凳子坐下,道:“贾平是个老实人,我就没见过那么老实的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家子窝窝囊囊,家里的一陇田被陆老七占了十来年都没能要回来,家里的独子也让陆老七他家儿子带头欺负,我好几回看见那瘦得跟猫儿似的孩子都心疼。” 村长低斥道:“你同大人说这个做什么?” 裴堰正要说“无妨”,村长夫人眉毛倒竖,眼睛瞪得溜圆,指着村长鼻子怒道:“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个窝囊废?你不敢得罪陆家人我敢!再让我听见你说话,当心老娘割了你的舌头。” 裴堰:“……” 沈绎青:“……” 村长缩着脖子,羞愧地对两人咧了咧嘴,却真就不说话了。 沈绎青给村长夫人倒了杯茶,道:“听这意思陆家十分厉害?” “厉害倒是说不上,”村长夫人说道:“只是人多罢了,这村子原本都姓陆,我们这些外姓都是后迁过来的,若是遇上什么事姓陆的都是一家子,欺负我们这些外来户,那贾家不就是如此,为人本分老实,被人欺负到家破人亡,儿子的坟都给挖开了。” 沈绎青一愣,道:“这……这得多大的仇啊?” 村长夫人冷笑道:“陆家人之前对官府只字不提,只说是贾平杀了陆茂,他却不说为何全村这么些人他为什么单单疑心贾平。” 沈绎青:“这是为何?” 村长夫人“啪”地拍了下桌子,将一旁的村长吓了一个激灵,她咬牙道:“自然是因为陆茂弄死了贾平唯一的儿子。” 沈绎青:“……” 裴堰道:“可有报官?” 村长夫人眼眶有些红了:“没有,当时贾平几乎疯癫了,抱着儿子的尸首就要去报官,陆家人将他堵在家里,打了个半死,陆老七扔下了二两银子,说是赔他儿子的命钱,扔下就走了。” 沈绎青指节微微扣紧,道:“后来呢?” “说也奇怪,陆家人怕他偷着去报官,守着他家门口守了一个月,贾平伤好了,这些年也没再提报官的事。” 裴堰:“多少年了?” 村长见夫人在回想,轻咳了声,道:“三年了,那年那孩子才六岁,陆茂八岁。” 从村长夫妇的讲述里,两人得知了这过去三年的仇恨的全貌。 陆茂仗着自己父亲是村里有名的霸道,经常欺负同村的孩子,尤其同他家关系最不好的贾平家的孩子——贾小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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