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所有人的不在，我趴在棺盖上看着人躺在那里，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却依然是少年时的模样。我把那绣着“妻莫小妧绣”的香囊放在了他的旁边，我同他说了好多好多的话。我想告诉他，我是多么的自私。
“阿瑾，你知道吗？我很爱你，可我却从来不敢对你说一句‘我爱你’，我怕我对不起这份爱。”
“我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善良，我嫁给你不单单是为了你，更是因为莫家；我知道你想做的宏图大业，所以……我与莫家说过后，想办法把沈凝霜送到了后位，因为我知道，楚怀彧喜欢她。”
“我从来没有敢奢望过，你爱我，可是你为什么就那么傻呢？你明明有可能做君临天下的王……你却不惜用双腿护住楚怀彧。”
“阿瑾，我真的不是一个好女孩。静远的死我也有罪，是我把沈凝霜的佛珠给了他。”
“阿瑾，其实我真的特别害怕。我的出身不能帮助你一丝一毫，我怕你会厌弃我，我怕你会觉得我没有一点价值，我甚至害怕自己对不起你的感情。”
“阿瑾，我错了，我爱你。回来……好不好，你再看看思锦思媛。”
没有人回应，我静静趴在棺盖上，看着烛火燃尽又熄灭。
没有人会听到我的爱意了。
亦没有人会再给我一个家。
阿瑾，你放心我会来陪你的……
他们将阿瑾送到了皇家王陵，楚怀彧也过来送行，他仍然是那副愧疚样，他是不是也觉得自己对不起阿瑾，他是否会后悔，后悔让阿瑾陪他出征。
罢了，这世上除了我……又有谁会比我更对不起阿瑾呢？
永熙三十年，永安王，年二十八，薨。
我都想好了，等送走阿瑾，就陪他一起走。只是可怜我那一对儿女……也许我根本就不适合去做好一个永安王妃，去做好两个孩子的母亲。
可是，阿瑾却再一次打乱了我的所有。
老管家说：“王爷成亲之后，每日为王妃写一封信，都存在老身这。他怕有一天自己走了，王妃会受不住打击随着他一起走了。便让老身在他离世后每日送王妃一封，这是第一封……”
我迫不及待地接过那份信，上面熟悉的字迹让我鼻尖一酸，上面赫然写着：
妻莫小妧亲启。
004 我来了
第一封信。
“妧妧，这是你嫁于我的第一日所写。当你看到这些信的时候，想来我已经离开了，原谅我事先便准备了这一切，因为我知道，我的身子本就活不长，我很高兴今生能遇见你。若是我走了，妧妧你尚还年轻，便早日改嫁吧。楚怀彧届时我亦会告知，为你再谋良人。
我的小哭包啊，总是故作坚强。嫁人哭的和泪人一样，我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欺负你了。我这个人也是自私的，想要把你留在自己身边，留一辈子，却又害怕耽误你一辈子。”
……
第三封信。
“这份信写于你回门的日子。我逐渐开始因为你变得贪婪，我开始想要被你依赖。妧妧，我从不后悔娶了你，你是我这碌碌无为一生中的救赎。”
……
第十封信。
“你问我为什么种芍药花，我说是因为你喜欢。我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永熙十四年，在郊外的芍药花田那，你曾送给我一包香囊。芍药花，真的很香，我想当我为你种了满园的芍药花后，你一定愿意跟我回家了吧？”
我每日拿着一封信，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十日，每日只剩下期盼明日的信件。我忽然觉得其实我的阿瑾特别傻，明明是些不重要的小事，却记得那样清楚。
……
第九十封信。
“你可还会记得今日，沈凝霜入宫为后，我不知她同你说了些什么，你回来问我‘什么是爱？’我想了很久，我在定义自己对你是不是爱，也许有一日你会发现会有更好的一个人比我对你好，但愿那时我已经离开，而他会对你更好。
这封信险些被你发现，我想若是被你看见了又会哭唧唧地说我了吧。”
……
第二百一五封信。
我看着这份信，手有些发抖，他的字迹开始有些乱了，就连顿笔也已经有些发抖。可是我记得那时候他的身体明明还很健朗。
“我的傻妧妧，为什么会想起来给我纳妾呢？我答应你的便一定会做到，我知道你害怕自己的身份太低招人议论，你是我的妻，也是永远的永安王妃。今生我无法给你更高的荣耀，但是妧妧你要永远记得，有我这么一个人，痴痴地爱着你，妧妧，我还想陪你多看几年的烟火。
或许当你回头的时候，我就永远在你身后。”
……
第五百二十封信
“也许今日是值得纪念的，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其实是有些害怕的，我第一次开始有了顾忌，我怕我护不好你们，于是我便有了退出朝堂想法，当我有这个想法的时候我便已经输给了楚怀彧。谁都想做皇帝，我也不例外，我是个贪婪的人，我想把世上最好的一切给你——我的妧妧。但是当医师告诉我的时候，我惶恐了，也许我想要的只是你和孩子。
医师告诉我，你打听了我的身体状况，妧妧其实你真的挺傻的，我的医师又怎么会隐瞒我呢。我的身子撑不了多久了，我想用更多的日子去陪伴你。”
……
第八百二十封信。
“这是我最痛心的一天。我确实无法忍受我所爱的人是那样的痛苦，我看着你辛苦带来的两个小生命，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不知道你会不会怪我。这八百多封信件，我居然有些觉得我不曾了解你，上天能给我去了解你的日子也不多了，我想那我们的孩子就叫思锦思媛吧，你那么聪明大概已经猜到了我的想法。
如今匈奴大敌来犯，我想楚怀彧也坐不住了。这样一算，我陪你的日子就更加少了。”
……
第一千两百四十五封信。
阿瑾的信件，让我活过了他不在的第三个年头。思锦思媛也上了私塾，王府一切如旧，我变卖了部分家产，王府的规模也缩小了，也清理了不少的人员。
我躺在游廊上的摇椅上，阅读这第一千多封信件。他们都说我瘦了，我也没有勇气去照铜镜，现在的我若是阿瑾看见会厌弃的吧？
“时隔多月未见，我却已是现在的样子回来。妧妧，原谅我这一大胆的想法，没有什么能比拿命护主更能证明自己的忠心，我必须要护住你们。纵观我这一生，没有高贵的出身，没有顺利的路途，明哲保身才活到现在，亦没有什么成就，我唯一最骄傲的资本便是——有你为妻。”
我看着看着便有些困倦了，我将那泛黄的信件小心收好，便躺在那小憩一会。王府身下的人都不比我操心，日日清闲的生活让我在这最繁华的都城里与世隔绝。待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我揉揉脑袋，看着空荡荡的王府，只有那零零散散飘散的落叶。
原来，已经没有人会替我盖一件披风了……
我拒绝了来访的人，也拒绝了不少请帖。阿瑾会怨我成了现在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吗？
思锦思媛回来，拿着糖人给我看。思媛的个头长得倒是比思锦高了，不过思锦很懂事，他从来不会提阿瑾，也不会让妹妹提阿瑾，我知道他怕我伤心。思锦把糖人给了我，说：“娘亲要多吃点，娘亲都快比媛媛瘦了。”我释然一笑，答应了他。
……
第两千零五封信。
拿到信的时候，我皱了皱眉，我认得出这不是阿瑾的字迹。我狐疑地看了看管家，他告诉我阿瑾那时已经很难长时间握笔写信，这后续的信，都是找人代笔而写。
我很难想象，那样骄傲的人，最后是如何做到躺在病床上一字一句地陈述过往，又如何低声下气地感谢别人帮忙的寥寥几语。
可他，只是单单为了让我多活这几年。
“医师说，我的身子能活到如今已是奇迹，我每日苟延残喘到了如今，比所有人想的活的都要长，本应没什么遗憾可言了，只是说不遗憾是假的，我还没有看着我们的思锦思媛长大呢。我还没有看见思锦娶妻，思媛嫁人，思媛那么像你，也不知道成亲的时候会不会哭的和你一样。
我拖着病入膏肓的身子，最终发现最对不起的人，还是你，妧妧。
我曾想过，若是我未娶你，也许你会和你爱的人白头到老，而不是为我守寡。我想，我若是未娶你，也许我会一个人病死在寒冬。但是有了你，我才会想要活下去，活下去陪你。”
……
第两千四百封信。
“原来已经给你写了两千四百封信了，我想……如果我再坚持一会，是不是可以写够三千封给你。可能是我太贪婪了，想要再陪你六百个日日夜夜，医师劝我放下，孑然一身而去，我没有回答他。我的妧妧，怎么会喜欢不上进的楚怀瑾呢？
可我想着，还是要带走些什么的。于是我想起来了十五年前的香囊，也许我可以再带着一包香囊走，不过是我的妻子所赠。
妧妧，你还记得我们过得第一个年吗？永熙二十四年。那夜的烟火很是绚烂，我却觉得你要比那烟火还绚烂，你是绽开我漫天弥黑的烟火，我想再陪你看一次烟火，不知道永熙二十五年，我可还在？”
……
第两千七百四十三封信。
这封信，拿到的时候，我的手有些颤抖。当我打开的时候，是我最熟悉的字迹，就是少了些规整，很乱，我似乎看见了他强撑着身子，迫使自己的手腕不要去发抖，一字一字写下来的。我亦察觉，信笺上零零散散的血迹，我的心再次揪着疼。
“妧妧，还未来得及好好说道别。我好像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有同你讲；又好像什么都同你讲了……这半生疾病期间，我做了许多梦。我梦见我带着你，看了最绚烂的烟火；我梦见你在那芍药花海里，漫天花瓣只为你起舞；我又梦见，你带着思锦思媛，跟我说‘再见’。
我用健康，换来了逃避皇权争夺的腥风血雨；又用双腿，换来你我半世平安；最后我用退出所有的争斗，只为换取你后世平安。
我从不后悔我所做的每一个决定，感谢上天可以让我陪你看最后的绚烂。
妧妧，来生，还做我楚怀瑾的妻可好？
楚怀瑾永熙三十年绝笔。”
所有都结束了，我看完了所有的信件，阿瑾陪伴我两千七百四十三个日夜，六年左右的时光。而他又让我强撑着活了六年。
我回到自己的屋内，拿出了那匣子放了许久的衣物。重新换上十五岁的嫁衣，居然有些大了……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脸颊，原来我真的成了一只孤魂野鬼。
永熙三十六年，夏。
人间界，再无莫小妧。
从此只是，永安王妃楚氏。
我合上了双眼，眼前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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