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束弱弱地哼了声。 他一边舀了下一勺,一边问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着?” “池家我不会常待,阴森森的,得先把你总理司的总司移调到浊水或是盘元附近去。”池束边嚼饭边含糊不清地说道,“我还要回去查查睚眦。” “睚眦?” 池束点了点头:“起先,我只是猜测。后来一星的燕子飞过来打翻了池纷纷递给我的毒酒,我才确定了。睚眦是一个教派,同时也是一味毒,毒性极强,毒发却慢,难以医治。迄今为止,我晓得的从睚眦底下存活下来的,仅两人。” “谁?” “一星,还有你。” 宣尽欢愣了一下,低头看他:“我什么时候中过睚眦?” “太武二十一年。” 宣尽欢整个人僵成了一块木头。太武二十一年,他的家人乡亲全都死得一干二净的一年。 “是……是那场瘟疫?”宣尽欢从人到声都在颤抖。他平静的心里起了一股无边的怒火,要把他烧得一干二净。 “嗯,”池束把他抱得更紧了,“我叫人查了。之所以会被当作是瘟疫,是因为毒发快,而毒发快是因为你们那里……是睚眦教的试毒田。那时候的睚眦毒尚未完成,因而你也没有出现现如今的睚眦毒的毒发症状。你是个孩子,睚眦也就是个半成品,所以容易解毒。” “那……一星他……” 池束在他颈窝里蹭了蹭:“他比较倒霉,中的是成品,不过好在还小,身上又有与睚眦的一味原料相冲的毒物,逃到他师父那里的时候还有救。他师父同他父亲是好友,动用了手下所有大夫给他救回来了。只是这样貌……就那样了。我说到哪儿来着……嗯是了,查到睚眦后我就端了他们的老窝。” “……你这跨度是不是忒大了些?” “灭了睚眦就是杀了池纷纷。杀了池纷纷就是给我爹娘报仇,这跨度搁在哪儿都不大呀。”池束嘟嘟囔囔地说着,像是快睡着了。 - 宣尽欢倚着软垫,一手支在车窗的窗槛上,一手轻放于盖在池束身上的绒毯上。而池束则是枕着宣尽欢的腿睡得天昏地暗,偶尔醒来也是昏昏沉沉的。 那天的谈话就好像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 途经一苇渡江附近时,池束醒了过来,一面望着窗外,一面就着宣尽欢的手小口小口吃着东西——他的左手还缠得如同一根棒槌,也确实是不能动。 他轻声说道,声音沙哑得厉害:“当年,我跟爹来这里时,上姑苏阁求来了你师父的消息。” 良久,他又叹了口气:“如今……如今谁都不剩了。” 闻言,宣尽欢鼻子一酸,红着眼眶低头亲在了池束那苍白的唇上:“还有你,还有我。” 池束的爹娘葬在了祖坟里,牌位也已入了祠堂。现如今池家终究不是池束的老巢,他将池家家宅交给浑西沙管了之后就带着池阔与池过跟宣尽欢一道打道回府,向着浊水去了。 “阔阔和过过……” “我叫问恩看过了,睡下了,回去后再叫人好好看看。一星也在车中放了零嘴,真要饿了,叫随行的厨子烤两条鱼给垫垫就好。” “烤鱼……烤……鱼……”池束拿还能动的右手搁在自己眼睛上,因还没恢复过来,声音尚有些发虚,“是了,阔阔和过过最喜欢吃烤鱼了……我记得,我娘做的烤鱼,抹了酱料后……” 宣尽欢忍无可忍地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拽起,狠狠吻在那张一定要引人伤心的嘴上,牙齿轻轻叼住他的下嘴唇,拉扯吮吸,接着又是深入了吻得池束要喘不过气来。 这些日子池束虽然有所好转,可终归是打击太大,总是时不时地提起他爹娘。就算情有可原,宣尽欢也着实是受不得他这副模样了。 “你一定要这样吗?!”宣尽欢放开了他,咬了咬牙,又低下了头。 谁知池束定定看着他,摸了摸他的头,最后紧紧抱住了他:“对不起。” 也该够了,就算没法子一下子接受,日子也得过,老天爷不会放过任何人。他还有依赖他的弟弟妹妹,还有敬重他的钴林盟盟众。 还有一个爱他的宣尽欢。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好好活下去,亲手结果池纷纷那个女人。 - 大元十七年。 池束一大清早便站在了自己与宣尽欢的那方小院的院口,盯着池阔挥舞着一把剑,手中把玩着他与池阔这般大时曾用来吓宣尽欢玩的孔雀翎。只是这当年只图个有趣的东西,如今却已喂饱了人血了。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他手中一顿。看都不看,他就能晓得这是哪个人。 “晏哥!”池阔一见那人,立即丢下了剑,刚想奔过去,一瞅池束手中那吓人的孔雀翎又缩了缩脖子,蔫头蔫脑地把剑捡了回来,苦着脸继续练剑。 “池过昨晚上问我她什么时候能有侄子。” “你直接告诉她她哥是个断袖,媳妇儿也是男的。”池束抱着手臂,一面看着池阔一面冷冷说道。 “都说了几百遍了。” “那我看她就是皮痒痒了,回头看我不揍她。” 池阔持剑的手抖了一下。 池束问道:“你要离开了?去哪儿?” “霂州。” 池束终于回过头望向那欣长的人影。那是个浑身雪白的人,淡金的眸子好像被剔除了以往的随性,随着年岁的增长愈发深沉。 “为何是霂州?” “因为前辟邪坞卿。” 辟邪坞卿也算是明翰每代的一大秘密了,除了前任辟邪坞卿,辟邪坞卿本人和皇帝,根本无第三人知晓当代辟邪坞卿是何人,辟邪坞内部也仅仅是接令办事。 “我听说,若是皇帝把辟邪坞卿的事透露出去,辟邪坞有权派人杀掉知情人及皇帝,直接把太子或是他人推上帝位……你这么没头没脑地找过去……” “但前辟邪坞卿是个例外。他曾在瞰桉侯的案子定下后告诉过他的一位友人他的身份。” “……你师父?” “说对了。”一星面无表情地说道,在池束有些震惊的目光下继续沉声道,“先前我听说苗疆、幽镇、库安等地均出现了辟邪坞的旗子,但是并未寻到似是辟邪坞卿之人。我听闻辟邪坞是仅在辟邪坞卿的血亲中传承的,而前辟邪坞卿是霂州人,所以多少想去看看。”一星面无表情道。 “……你要保证你不会动手,否则就别想过去。” 一星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转身便走。 “虽然,”池束叫住了他,“虽然当年瞰桉侯的案子与辟邪坞卿脱不了干系,可你得晓得他为什么要告诉你师父他的身份……他一定是觉得,他的判断有问题。” “哦。”一星干巴巴地回道。 “前辟邪坞卿与现在的辟邪坞卿……毕竟不是同个人,你不能迁怒于无辜之人。” 一星抿了抿嘴,往外走。 池束继续在院口悠哉游哉地喊道:“你要是有什么难处,直接送信回来就行,一星——” 他顿了顿,勾唇道:“晏梓。” 晏梓终于又转过身来,远远朝他行了一礼,继而离开了,手上的扇子却是早已换作了一把看着晶莹剔透的玉骨扇。 池束思忖几分,还是不大放心,吩咐人看紧了他。而得知他真的溜去了霂州,又是之后的事了。 毕竟他确实是管不住他这个小兄弟的。
第21章 山杨 “公子,胥三少爷还在门口呢。” 晏梓痛苦地捂住了额头,缩回了屋里的椅子上。 露伊端着刚煮了的茶水进来,替他倒了一杯,道:“公子,不去见一见么?胥三少爷这没日没夜地蹲着,怪可怜的。” “可怜?他哪里可怜了?”晏梓咬牙道,“要不是他非要跟着我,我哪至于被困在这里!” 露伊歪了歪头,不解道:“那为何不答应,带着胥三少爷一起呢?我听说胥家老爷对他这个三儿子并不好,在他幼年时还曾将他赶出家门去过。” “……我只晓得他同他父亲关系不睦,怎的还有这种事。” 晏梓拿起露伊倒给他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摸了摸脖子:“罢了,我出去见他一见就是了。总是被困在这里,束哥让我做事也办不得。” 胥之明伸着腿,大大咧咧地坐在晏梓院子外的石阶上,百无聊赖地摸着噶努脖颈上厚实的绒毛。 现在天热起来了,他也不大喜欢噶努再靠上来,但没事了顺个毛还是挺不赖的。 背后的木门突然让人朝里开了,胥之明一时不察,险些背上磕到门槛。晏梓眼疾手快,蹲下来了将他的头好好用身子护住了。 他今天没蒙眼,见到了晏梓微微睁大了眼,笑道:“你终于出来啦。” “你究竟要做什么?蹲在这里动也不动。”晏梓叹了口气,干脆在门槛上坐了下来,将他扶起。 胥之明手肘撑在腿上,托腮道:“你先前不是自己问我要不要与你一同去查睚眦么?” “可你家不是在本地么?” “无事。我以前走丢过,我爹都不管我。” “……”晏梓看着他,眼神复杂,犹豫道,“……你为何要查睚眦?” 胥之明不答反问道:“那你又为何要查睚眦?” 晏梓叹了口气,挠了挠脸颊。他今天似乎格外没精神,说话都有气无力:“我……我家算是给睚眦害死的吧。” 胥之明一愣,坐直了身子。 晏梓又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我家的人……我爹,我娘,还有我和我姐姐,都曾被人下了睚眦……我家的那些下人也无一幸免。 “我爹那会儿又遭了冤枉,我和姐姐逃了出来,逃到了一苇渡江,多亏姑苏阁阁主同我爹相识,我和姐姐才捡回了一条命。” 胥之明没有答话,只是望着地面,好像在出神地想着什么事情,神色严肃,倒是看得晏梓一脸不明了。 “之明?” 听他这么叫自己,胥之明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他在同自己说话,道:“……想到了一些事情罢了。晏梓,我跟你一同去吧,我能帮上忙的。就算我没用,噶努也能帮上你。” “真是看不明白你这人啊……”晏梓小声道,“你的眼睛不大好吧?同钴林盟的人混在一起,又不是什么好事。” “没事,就是想帮上你罢了。” “帮上我?”晏梓靠近了他些,似乎是一时没听懂他的意思,“你……当真愿意帮我?” 两人虽然认识也有一个多月了,但仍旧算不上熟悉,是以胥之明并不清楚晏梓的过往,也无法明了他此时此刻的心中所想。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晏梓仍旧不愿意让他一同。 “我真的……不能同你一起去么?” 晏梓又在他脸上打量了一番,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没有理由接受,但也没有理由拒绝。左右他也不会害自己,否则早在李缨的案子还没真相大白时他就该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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