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镇也因此次婚礼而热闹许多,姑苏阁没那么多客卧,寒梅镇的客栈倒是捞了把便宜。 燕星何不知如何面对晏雨絮,一路走走停停,硬是在晏雨絮成亲当日堪堪到了姑苏阁。 燕星何一面让露伊将贺礼带去安置妥当,一面急匆匆去见晏雨絮。晏雨絮的屋子就在他那屋子的另一面,外头愣是栽了一株花树,花香四溢,满屋子的香气。 屋里侍女正替晏雨絮戴头面,见他进来了,晏雨絮轻声请了两位侍女暂避屋外,转向了燕星何。 两厢无言,终是晏雨絮叹了口气,向他招了招手:“弟弟。” 燕星何应了一声,低着头走了过去。 晏雨絮揉了揉他头顶的银发,道:“你与之明闹了吧?” “……怎么说?” “还装呢?”晏雨絮看了他一眼,又道,“你这闹的哪门子的别扭?前些日子之明就到一苇渡江了,看他一个人我就差不多明白了。我问了他,他也只说已经断了,不必再提。你俩是怎么了,闹成这般模样?” 燕星何皱了皱眉:“断了就是断了,还能怎么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懒得搭理他。” “……你又来这套了。罢了,今日我也不愿与你争辩了……来,我先与你说说我这肚子里的小祖宗……” - 堂中男女方宾客隔了两方,因胥野岚亲朋好友并不多,所以他那头多是叶瞒请来的客人。胥之明与胥野岚关系最近,站在最前。他摘了眼带,垂着眼睑,不知在看什么。 燕星何与晏雨絮的关系是最近的,因而他站在了女方那面最前,正好与胥挽枫正对着。 此时新人尚未入堂,一屋子闹哄哄的人,他们两人却一言不发。胥挽枫不言不语情有可原,燕星何却是奇怪了。 “公子,”露伊在他身后轻声道,“小姐到了。” 那头,胥野岚牵着盖了红盖头的晏雨絮,两人跨过了火盆,来到高堂位前。 “一拜天地!” 这时,胥挽枫忽地抬起头来,原先正看着晏雨絮的燕星何似是心有所感,也抬起头来。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却是谁都不愿移开。 “二拜高堂!” 燕星何的眼角神经质地抽了抽,抬手抹了一把脸,长舒一口气。他抬眼又看了胥挽枫一眼,胥挽枫却压根儿没移开过视线,一双黑红的眼平静地望着他,燕星何却感觉仿佛置身于漫天的悲戚中。 谁也不欠谁的,谁都欠对方的。是祖祖辈辈让他们两人走进死路了的。 “夫妻对拜!” 他们两人互相看着对方,胥挽枫的左眼中突然滑下一滴泪来。 燕星何的瞳孔猛地一缩,手都开始痉挛颤抖。 “你不该哭的……” 露伊听到燕星何哑着嗓子喃喃自语,怔了怔,道:“公子,你怎么了?” 燕星何一手抓住另一只的腕子,回神看了她一眼:“……无事。既然姐姐已经下去,我也出去吧。我在这里怪闷的。你办自己的事情去罢。” 说完,燕星何头也不回地挤着人堆走了出去。他对面的胥挽枫则是早在那滴泪落在他脸上时,便已经出去了。 机关城中的走廊上挂满了大红灯笼,贴着红双喜。燕星何回到自己那屋外,扶着额头正想去歇息,却见胥挽枫就坐在廊沿上,倚着那根玉青手杖,左手缠绕了鸦青眼带,默默遥望着一苇渡江上的鲜红的夕阳。 他顿时一噎,险些摔倒。胥挽枫听到了他的动静,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也不开口,就是那样死死盯着他。虽说此时光线暗了,看不清他的眼神,却是愈发瘆人了。 “你怎么在这里……” “你忘了。我的屋子就在你隔壁。” “……呼,我还真没记清了……” 胥挽枫笑了笑,又别过头去了。 燕星何突然间很不是滋味儿。 胥挽枫阖了眼,道:“我清楚你当下定是疑惑颇多——比如为何我突然间对你就成了这副模样了。” 燕星何刚想反驳就发觉自己的确是这么个怂样没错。 “这很容易便能想清楚了,你不愿去深思罢了。”他站起来,为了不让自己去看他,用眼带蒙住了眼,来到他跟前,“在盘元时,我没得你那准信,便不愿歇了。到了浊水,我那么多回想同你和好,是你一直不愿与我回到当初的,一而再再而三……燕星何,我不是没心没肺能随你折腾的人,我也有血有肉,我也会疼,可你根本就不在乎我是否真的会被你伤到。 “我并非在责怪你。是我太混账,背着你做了那么多腌渍事儿,是我当初未托付真心,于是你便觉得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被你折磨得茶饭不思……可燕星何,我如今即便仍是对自己的真心糊里糊涂也累了。我没气力去跟着你了,你若是不愿回头,便就这样罢了。” “……你为何哭了。”你不该哭的。 “我?”胥挽枫笑了笑,后退了一步,“你眼花了吧?” 燕星何皱着眉,烦躁道:“心事别憋着……” “燕公子,如今你是以哪门子的身份来劝我的呢?” 胥挽枫勾起了唇角,不待他应答便侧身向他身后走去。燕星何伸手想扯住他,却被他不知怎的躲了开去。他几乎是嘶吼着喊道:“你给我站住!” 谁知胥挽枫直接拉下了脸来,黑着脸道:“够了,燕星何,你别太放肆。” 言罢,胥挽枫背着光,径直回到他屋里,摔上了门。 他太不是人了。 一回到屋里,他就倚着门板缩在了墙根上,脸埋在臂弯里,压不住的泪水浸湿了眼带。 他与燕星何的关系终于在他一次次的死缠烂打、死皮赖脸之后几近崩溃破裂,今日终是彻底豕分蛇断,应是再无转圜余地。 他喜欢燕星何。 差一点就能爱他。 胥挽枫终是明白了过来。他那点微不足道的喜爱是在燕星何身上的。只是不待它长成满腔的眷恋,就被他的狼心狗肺冻起来了,只能从一丁点儿缝里钻出一点叫人牙根酸疼的旧爱,千回百转,织成一张他再挣不来的网。 今日胥野岚与晏雨絮成亲拜堂,他们二人隔着一条红毛毯望着对方,一种酸楚自然而然地就砸在他们心窝里了。 胥野岚与晏雨絮对上一代的恩怨只是略知一二,对真相却一无所知,毫无负担地结为夫妻。而他们两人凭什么什么都要担起来,什么都放不下,以致到头来即便是对他俩关切的询问只能一笑了之,以普普通通的吵架闹掰一笔带过。 胥挽枫很清楚,他俩若是要和好如初,他必定要放下身段,这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可燕星何需要放下对胥宗的仇恨,真是太难了。胥挽枫也不敢想。 他真的是很愚蠢,竟然妄想燕星何能放下杀父弑母的血海深仇。 他无比怀恋当初他亲吻燕星何时唇上的柔软,将燕星何瘦弱的身子抱在怀里,两人隔着两层单薄的布料相拥而眠,以及燕星何淡金的眼眸中满天的星子与他吻他的双眼时的轻柔。
他想把燕星何抱在怀里,□□,肆意把弄,叫燕星何什么话都说不完整。 可是他已经连他的手都摸不得了。 他发觉他可悲且可耻地对一清二白的燕星何起了□□。 从前他只当玩玩,于是他们躺在一张床上时,他恭谨地将手贴在燕星何的后背上,没有往下从而与他有进一步的关系,甚至连他后背上一节又一节优美的凸起也不曾抚摸。 如今他的报复来了。他臆想着燕星何不可望不可及的被包裹在雪白布料下的躯体,隔着一块脆弱的门板行见不得人的事。 燕星何?自然是已经被气走了。 这样好得很。只要他们分开的时日越久,燕星何就能将他忘得更干净,总有一日,他们就算见了面,燕星何也只会在心里想道:胥挽枫也不过只是这么个人罢了。 胥挽枫生性薄凉,因而更是长情。情谊萌芽时他尚未察觉,真正长成后倒是成了一根彻底取不出的刺,只是或悲或喜,终是他两人被伤得鲜血淋漓,他一人连疤都结不住。 他想不通以后自己会怎么过,还能怎么过。也许解决了睚眦之后,他会回到盘元,间或回一趟霂州,总归不会久留,胥府不养他,胥目璋全靠那一点地与挂职养着一堆吃干饭的,有时还要他出资接济一二,他早已厌烦了。他甚至想到了在自己身死后就任由皇帝收回辟邪坞卿之位,随他去打压胥府……毕竟那些都与他无干了。 他想得相当长远。他要在燕星何之前死,这样他看不到燕星何离世,燕星何也能知道他厌恶的人终于去见了阎王,胥府还能在众人正值壮年时就一蹶不振,真真是众人同乐的美事。 ……胥宗眼拙,看不出他自幼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脆弱的疯子,就同哐哐作响的这扇门板一样,若是真有什么能给他戳个洞,那个洞便会永远留在那里。而这洞终是会成为无数苦难下手的对象,如同白蚁找到了下口的地方,将洞啃食得愈来愈大,最终他会再也无法支持下去,只余一具油尽灯枯的躯体。
第104章 封城 第二日一早风和日丽。燕星何计划前往闸药去查看一番,本是想赶在胥挽枫之前动身,谁想胥挽枫那厮起得比他还早,船夫道他天还未亮便走了。 彼时胥挽枫已在路上,离开一苇渡江有好一段路。他此去是去办公事,换了辟邪坞校服,为不打草惊蛇,他早修书一封让闸药当地的人先提防着,伪作有山贼作乱,乘机看好城门,在他到之前封住城门口,再让他这头的人分为三批前往,他带一拨自官道走,其余的两拨人走另外两条道,连夜行路,若真有睚眦掺和,势必要将当地的睚眦教徒一网打尽。 胥挽枫心情不大好,虽然以往也并未有什么好脸色,可这一路上更是黑着脸,连话也不讲一句,闹得整一队的人马都仿佛黑云压顶,几乎喘不过气来。 闸药是座不小的城,多以贩卖、种植药草为生,多是沾了边上苗阿的光。 这日,一正值壮年的男子急匆匆回到家中,他的妻子正坐在窗口上捧着布绣花。柔软的绸布上窝着一对栩栩如生的鸳鸯,水波平和地在其下泛开。 她抬头望了一眼气喘吁吁的丈夫,起身替他倒了一杯水,抬袖替他擦了擦汗:“怎的这般匆忙?出了什么事了?” 男子将茶水仰头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来了群黑金乌,说是外头遭了山贼,将城封了。” “啊?!”妻子一惊,惴惴不安地攥紧了袖口,“那可如何是好?” “总归与我们无关。山贼应也只是个幌子罢了。黑金乌是干嘛的,怎么会招呼山贼?铁定是有什么事……” “可这平白无故的,突然封城,米粮过些日子就来了,届时怎么办?” 闸药的土地适宜种植草药,却并不适合稻子生长。闸药这段时日本就过得苦,粮食全靠东南一带接济,前阵子又盖了雪封路,粮缸见底不过是这几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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