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家里养着一大家子,供他们吃好喝好,他们却还来问自己要东西都会不悦。 “娘,我喜欢那个男孩子!” “纷纷,你这么喜欢那个孩子吗?”家主问道。 “是啊!他可好看啦!弟弟也挺喜欢呢!”说着,池纷纷瞥了眼低着头看着自己手指的池束,冷哼了一声。 池茑顿觉不妙。 “可是他是青楼来的呀?” “那又如何!” “那,你愿意跟他过一辈子吗?” “当然!” 池茑头疼得快要昏过去了。季婉也觉得有些不对头,赶紧叫下人扶了池茑坐到椅子上。 “阿姊,你看纷纷如此喜欢,不如,”家主拿起桌上的那盏茶,刮了刮茶叶,啜饮了一口,方慢条斯理地说道,“叫他做了纷纷的童养婿罢。” “家主!家主您放过纷纷吧!”池茑腿一软,趴了下来,大声嚎道。 家主没有管她,笑着向着池纷纷道:“放过?放过什么?纷纷不是挺喜欢他的吗?” “童养婿是什么?” “就是跟你一块儿长大,待你大了便娶了你做一辈子的夫妻的人。” 池纷纷听了,两眼放光。小孩子都喜欢好看的东西,一听这好看的东西能一辈子当她的夫君,她自然顾不得其他,开心得要命。 可池茑的心是彻底冷了。 她虽然安于现状,却仍是对家主之位抱有幻想的。池纷纷现在还小,却也是个不服输的孩子,将来说不定还能跟池束这个整天往外野的孩子抢一把池家家主这个肥差。再者与她一样嫁了一个有些底子的倒还好,可若是嫁了一个没有家底的童养婿,还是一个从青楼买回来的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叫人碰过的人,池纷纷是绝对不可能再去抢到家主之位了。不仅如此,说不定她还要每天被人在背地里编排,这叫她这样一个女子该如何是好? 池茑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去的,只是回去之后,她也没有去管教这个让她闹心的孩子。她在屋里坐着,想了一夜,第二日早晨出了卧房,已是心中有了主意。 - 且说那池束回去后,便见已经换了身衣物的宣尽欢抱着他那架古琴不撒手,有些焦虑地在一方矮几边坐着,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 “怎的吓成这个模样?” 宣尽欢抿了抿嘴,闷闷道:“这儿的东西也太贵重了,真是碰不得摸不得,叫人难受。” 本是冷着脸的池束一听这话,忍俊不禁,在他对面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可那动作却偏偏像是那些豪杰之流为亲朋好友斟酒畅饮,放在这样一个孩子身上,实在是有些好笑了。 宣尽欢便也笑了。 “你笑我作甚。”池束没好气地说道。 宣尽欢笑够了,便也就睁开那双弯弯的美目,看着他了:“笑你分明是个小子,却要学那些肌肉虬结的壮汉。” 被他看了出来,池束也是脸不红心不跳:“做个江湖侠士不好么?” “谁说江湖侠士就得要是大块头了。”宣尽欢撇了撇嘴,“往那儿一站跟堵墙似的,要我,瘦些才叫好看呢……” “我爹要你做池纷纷的童养婿。” 宣尽欢愣住了,呆呆地望向他:“……什么?” “童养婿。”池束慢悠悠地说道,“待她一过十七十八,就让你娶她。” 宣尽欢愣了半晌,终是叹了口气,望着院里的花,缓缓道:“既是把我买了,我合该听话,且我如今也无处可去,那便娶罢。” 池束也望着院里的花,一口又一口地喝着那苦丁茶。 - 一支头上嵌进金属尖刺的孔雀翎脱手而出,冲破清风,牢牢扎进一根柱子上。 而那柱子边正站着抱着古琴的脸色极差的宣尽欢。 “你小子想害死我是吧?” 池束顺了一把头发,懒懒散散地抱着手臂走过去,伸出两根手指,轻易将那已经是入木三分的孔雀翎拔了下来。 “我就玩玩罢了。” 池束眯起眼睛翻看了一遍那绚丽多彩的孔雀翎,将其收了起来,一面理了理袖口,接过宣尽欢手中的古琴,淡淡说道:“走吧。” 此时已是大元五年,距当年池家买下宣尽欢已有七年之久。池束和宣尽欢的个子都已经拔高了不少,只是其中一个几乎成了一座不折不扣的冰山。 “你师父她怎么说?” “她说我好了许多,能放心了。” 他们两人此时正站在一间乐坊门前等着乐坊的管事把马牵来。 天下起了绵绵细雨,宣尽欢不由地想起他与师父分开的那天。 那天也是下着雨。 - 宣尽欢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太武二十一年时,他的家乡闹了瘟疫,朝廷无法控制疫病蔓延,最后只得决定将所有人都烧死,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他是唯一一个被治好了的人。 小孩子是最有精神劲儿的,大夫们自然也就都去医孩子了。 男人女人一个个日益消瘦,老人一个个都入土了也死不瞑目,可这孩子也一个个都没能挺过去,只因为了早些见效,医师们一个个都用的猛药,自然也带了些凶猛的毒性,孩子熬不过去的,也就没了。 然而还未等到见效,朝廷就来了人,一把人间火将那片富庶的土地活生生烧成了无间地狱。 宣尽欢被吓得东倒西歪的大人压在了底下,愣是凭着那几层血肉隔开了大火,活了下来。等他醒过来,费力地推开身上的尸体时,大火已经灭了——活人却也没有留下第二个。 他呆呆地坐在地上,望着四周,这才有些反应过来自己身上那烫人的温度已经褪下去了。 他畏惧走出那里,便在那片焦黑的土地上游荡。饿了便吃焦肉,渴了便喝溪水,直到他的师父经过那里,把他带走了。 师父是个美丽的女子,对他很是温柔。 她是极喜爱孩子的,只是因喜随心所欲便一直没有成家。她说,捡到他也算是命中注定的好事了。 师父教他如何抚琴、如何收拾自己,把他打扮成了一个精致的小人儿。 可他与师父却在一次游玩途中走散了。 那天的天是灰的,整个唐城也是灰的。师父将那把红得刺眼的油纸伞拿给他,笑着告诉他她要去乐坊里瞧一瞧。 从此便是七、八年的光景未曾见过了。
第13章 盟主 那时,太武帝生了一场大病,且病情日益恶化,都半只脚进棺材里了,朝廷上下根本管不过来,整个明翰都在走下坡路,民间也是一通乱。 自然,人贩子也不会少。 宣尽欢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被人捂住了嘴巴,下药迷昏了。等他醒过来时,便已经被绑住跟一群哭哭啼啼的孩子扔在了一起。 好在师父送给他的古琴还绑在他怀里,只是红伞已经不知所踪了。 他安安静静的,尽量让自己不被注意到,所以当所有孩子都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时候,只有他只受过一次伤。 却也是他受过的最严重的伤。 当时他只是沉默着坐在角落里,然而当人贩子的刀落下来时,本来应该遭罪的那个孩子却突然猛地把他扯到了面前。 好在那人贩子反应及时,立即收了力,才没有把他的脑袋劈裂了。可他却永远留了一道疤在左眼上。 那道伤口好了裂,裂了好,一直留在他脸上。 在其他孩子卖的卖,死的死了之后……他被迷灵乡买走了。 幸好他的手不至于被毁得太狠,倒可以凭着古琴过活。 只是迷灵乡这地方,各种口味的人都会有。他费尽力气才在那地方安然活下来,只是被没有得手的客人骂了几次之后,那迷灵乡的老鸨也就觉得他没什么用了,再加上他脸上那道伤疤,若是作为一件商品,实在是掉价。 在他的境遇每况愈下时,池家终于把他从那鬼地方救了出来。 - 就算他出身是那般的低贱,也是有人真心待他的。 宣尽欢用眼角余光瞥了眼池束,扯了扯嘴角。 这个孩子打从见面的那一刻起就没怕过他脸上的疤,还替他清理了伤口,偷偷叫了大夫来看过,总算是把那道折磨了他将近一年半载的伤治好了。伤口愈合后,又托人替他做了半只面具,坏一个做一个,一个戴着不舒服也要另做一个,倒是从来没向他抱怨过。 宣尽欢不晓得他究竟为什么要为自己做这些。但他情愿把这些当作是池束的真心。 有这样一个人对自己就足够了。
- “尽欢,你在发什么呆?” 宣尽欢回过神来,看向了池束。 “没什么。”他翻身上了马,跟着池束一道顺着石板路悠闲地逛着。 “面具用得舒服吗?”池束问道。 “还好。” “你师父还好吗?” “……不大好,”宣尽欢皱眉道,“师父她老人家近日已经要起不来床了,恐怕……” 关于他的师父其实是明翰所有乐坊的总理司的主人,他也是近日才得知的。这总理司掌管了整个明翰的乐坊的收支、乐师艺伎名册和出演事务,方便了宫中来下旨排演,也免了乐坊之间的那些明里暗里的你争我夺。 若是这一个女子没了,不知这整个明翰的乐坊要乱到何种地步。 “……你代我,向你师父问个好。她若缺了什么药你就上我的库房看看,若是看见了什么称心的补药便也拿去罢。” “阿束……” “尽欢,”池束打断了他的话,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回过头来冲他淡淡一笑,“你能行的。” - 宣尽欢实在是恨极了池束。 池束失踪约莫是一个月前,就在他们从他师父那里回来后的第二日。他走得无声无息,整个池家上下,竟然没有一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为此,家主还罚了宣尽欢一顿。宣尽欢既是池纷纷的童养婿,当然是有可能害了池束,扶自己的未婚妻上位的。 宣尽欢行得端坐得正,自然说不出什么所谓的池束的下落来。 他几乎被家主的鞭子抽得动不了。 这是他第二次受伤。却伤得更重了。 却也没人来替他处理伤口了。 偏生不巧,自那一个月后,宣尽欢的师父也没了。那个坚强的女子孤独了一生,那短暂的一生中难得有人陪伴却也很快被夺走了。 好在最后还是宣尽欢送走的她。 那天的天却是大亮的,万里无云,是个好天气。 她无力地躺在床上,已经彻底起不来了。宣尽欢在昏暗的屋里哭得双眼发红发疼,只得抓着她的手呜咽。 “尽欢啊……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师父您别说话了……”宣尽欢咬牙道。 她苍白的脸上却突然露出了一个极温柔的笑来。她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宣尽欢的脑袋,道:“好啦,师父该走了。你别落了练琴,师父把总理司给你了,好好干。替我谢谢那孩子,要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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