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良久的死寂。 直到宣尽欢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他的师父常说身处高位必寡。 “好一个……必寡。” 他人是池家救的,伤是池束治的,师父也是池束找回来的。 可池束偏偏在这时候不在他身旁。 他总觉得他没来由地恨他。那是一种复杂极了的感情,宣尽欢想要他陪着自己,又想要掐死他。 他打定了主意,若是他俩还有见面的那一天,他定要掐死了他。 - “司主,不好了!宫宴上要用的那把琴断了!” 宣尽欢头疼地把宫里来的公公送来的圣旨搁到一边,眯起了眼睛。 这场宫宴十分重要,是为太后生辰,是万万不能出了差错的。 然而那把琴是用寒玉制成,这种时候哪里去找个寒玉,就算有寒玉,最好的工匠也要个把月才能制成一把琴,根本赶不上。原本是有铺子制这种寒玉琴的,然而那工匠近半年都要歇业…… 这次怕是小命要不保,总理司也难保…… 宣尽欢头疼了一晚上,翌日起时,却已有一把新的寒玉琴送到了他案上。 “这是……?”宣尽欢犹犹豫豫地看向来客。他便是那出游了半年的制寒玉琴的工匠,要知道他在乐师之间相当出名,轻易不会出手帮人,怎么会在歇业期间…… “盟主托人与在下说了寒玉琴的事,在下便将库里最新的一把送来了。” 宣尽欢伸手用那白嫩的指尖轻触那琴弦,抬首道:“盟主?” “是,盟主,钴林盟。” 钴林盟是这一两年江湖上新起的一个盟会,听说盟主门下人才众多,遍布明翰,上至官员下至乞丐,均有可能是钴林盟的人。 只是从未有人听说过钴林盟盟主是何人。 “……这把琴要多少?”说着,宣尽欢要叫了账房先生进来。 工匠摆了摆手:“不必了,盟主下的令,在下哪能管司主要钱?” “可……” “在下原先送货时总要碰到劫商的,生意也因此不大景气。多亏了盟主,现在送货可安稳多了。这点小钱算什么?”他顿了顿,取出一个包裹来,“这是盟主托在下带给您的。” “带给……我的?”宣尽欢皱眉道。他并不记得自己认识什么钴林盟盟主。 “盟主说您看了之后会懂的。” 宣尽欢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打开了包着的绸缎。只见绯红的绸缎中,是一只散发着奇异清香的漆黑的木匣。 木匣中的朱红软垫上,躺着半只镶金的银面具。
第14章 相会 宣尽欢整个人都震了一下。 他不由自主地碰了碰左脸上的戴了几年的半只面具。 很久的从前,他是隔了几个月就会换一只面具的。有人会想到他戴着舒不舒服,面具有没有什么发锈之处。只是当人离开他后,他也没心情去对人留给他的身外之物上心了,一来不愿意去想,二来也不想换。只是没想到竟然已经隔了这么久了。 工匠见他反应不对,赶紧告辞了,下属们也赶紧跟着工匠一道出去了,顺手带上了门。 宣尽欢看着那面具,半晌,终是伸手把面具换上了。 大小合适,戴着很舒服,耳朵也不会难受发红。 他的眼眶突然就湿润了,鼻子也是一阵酸。他把那木匣抱进怀里,侧躺在了一边。 地上垫了软垫,他便陷在那软垫里窝成了一只,暗自啜泣。 - 第二年的春季,宣尽欢已成了明翰最受人敬重的乐师。 池纷纷也过了十八。 池束失踪了也有六年了。 池家上下虽然都因池纷纷即将成亲、下任家主还未归来而风声鹤唳,却仍是有条不紊地准备着池纷纷的婚礼。 宣尽欢原想着若是知道那人还活着也就罢了,现在却得寸进尺地想让他站在自己面前。他想不通。 像是一只窝在他怀里的小狗,伸出湿漉漉的小舌头舔着自己的手心。 他只能觉得自己或许是太想掐死他了。 “宣尽欢,你还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宣尽欢偏过头睨了一眼站在房门口的池纷纷。 “你不会还在等那小子回来吧?” 宣尽欢扒在窗槛上的手指收紧了一下。 “哼,姐姐要嫁人了也不回来看眼,怕是要将家主之位拱手让出了吧?”她小时候只顾着看人,就那样随意应下了这桩婚事,大了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要一辈子当人下人了。 “……成婚之前,夫妻不得见面。”宣尽欢淡淡说道。 现在天色已晚,池纷纷的确不该出现在这里。 “纷纷,回去。”池茑站在屋外,喊道。 池纷纷撇了撇嘴,快步离开了。 宣尽欢松了口气,向窗外探出身子,正准备将窗子关了。 这时,一只手突然扒住了那窗面。 宣尽欢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吓得屏住了呼吸。这院子素来人少,是来谋财的?还是来害命的? “盟主。”身后的池茑突然出声道。宣尽欢僵了一下,回过头去。 “您说……什么?” 窗外那人冷笑道:“姑姑,您不必多礼,无论在外怎样,在池家您还是我长辈。” 那人的手覆在了他手背上。指尖微凉,估摸着是因为外头下着小雨。 宣尽欢猛地回过头去,迎面便是一张几乎跟他贴上的俊美的脸。 虽然已经变了不少,但宣尽欢还是能轻易认出来——这就是池束。 他已经蹲在了窗槛上,一手抓着他的手,一手撑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一如当年的师父。雨点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原先是那样小,现在却仿佛震耳欲聋。 池束的眼里盛着笑意,微弯的眉眼实在是好看得紧。 已经跟当初的那个冷着脸的少年完全不是一个人了,他究竟错过了多少? “池束……?” “嗯?” “你回来了?”不等池束回答,宣尽欢就抽出了自己的手,在屋里踱来踱去,自言自语道,“你回来了!” 池束愣了一下。他看了眼门口,“啧”了一声。门外的池茑赶忙阖上了门。 池束松了口气,道:“你干什么?” “你走了六年了。”宣尽欢扭过头去看他。池束已经收伞进到了屋里,把那扇窗关上了。原来他已经长这么高了。 池束毫不在意地掸了掸自己的衣角:“嗯。原来已经六年了。” “你到哪里去了?!家主和夫人有多担心你知道吗?!” “……知道。”池束淡淡地说道,“你担心我吗?” “我?”宣尽欢顿了顿,冷哼道,“我简直想掐死你。” “那就来啊。”池束拽开了衣领,伸长了自己脆弱的脖颈,眼睛盯着他,一眨不眨。 “你疯了……” 接着,他的目光下移,最后定在了池束原本应该是白皙一片的皮肤上。 宣尽欢的脸一下子白了。他开口时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的:“那些疤是……” 池束满不在乎地抠破了一条刚结痂的伤口,点点鲜血瞬间溢了出来:“有一些是池纷纷弄的,有一些是出门后被人砍的。” 接着,他指了指心口的一条短疤:“这条疤,害得我差点死了。还好我们家的姑娘医术不错,捡回了一条命。” “你究竟……” 池束走到房中的衣架前,打量着在那上面挂着的一件大红新郎喜服:“头两年,我在外面摸滚打爬,杀过人,跟着人劫过镖——不过后来我护了一次他们的镖,算是两清了。期间,我认识了我师父。他一个将死之人,愣是把武功全教给了我,亏得我还花了一段时间才琢磨透了。第三年,我说服了我一路上认识的人跟着我,收了不少姑娘让她们学会悬壶济世、学会阴谋算计,建了钴林盟。 “大元八年,我收了一堆乞丐做眼线,给商贾们搭桥牵线,把他们捧上了天,让他们死心塌地地跟着我了。我还收了不少药农和工匠,养着他们。江湖人也有不少得知了消息,入了我钴林盟。 “在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钴林盟的人竟然已经遍布了整个明翰了。钴林盟这个由一个当年尚且还不谙世事的小子建立起来的盟会,竟然也如此出名了,真是意想不到。” 池束摩挲着喜服的布料,目光一沉,把喜服整件取了下来披在宣尽欢身上。 “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毕竟……” “尚可。”池束没理会他未说完的话,只是打量着披了喜服的他,“绣花少了点,回头我让我们家的姑娘给你再加些。” “前悠!” 池束叹了口气:“跟我走吧。” 宣尽欢彻底懵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 “你懂我的。你知道我的。”池束无奈地扯了扯嘴角,硬生生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来,“对,从小你就把我当孩子,好像你有多大似的。可我明白过来了……我把你当情人。” 宣尽欢看着他,沉默着没说话。 池束试探着抓住了宣尽欢的手腕,抿了抿唇。这可能是他自离家以来头一回紧张。 两个人越凑越近,池束在宣尽欢的唇上轻吻了一下时,他似是激动得要说不出话来,甚至开始傻笑。 宣尽欢没有推开他。池束像一个吃到了惦记了许久的糖的孩子,不禁舔了舔唇,再度吻了上去。 池束在他的唇上磨蹭,蹭得宣尽欢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最后,两个人互相挂在对方身上,笑了个够。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 也许是因为重逢,也许是因为心意相通。 他们站在屋里拥抱了许久方才走出门去。池茑站在院门口,见池束拉着宣尽欢走了出来赶紧行了个礼。 “姑姑,我说了,无论怎样,在池家您始终是我的长辈。” 听出他心情不错,池茑松了口气。 “盟主,北边的门是胡家小子看着,七袖剑在那里接应了。” 池束点了点头。 一路上走得很是顺利,就算碰上了一两个家丁,他们也对池束毕恭毕敬,没有一点惊讶。 这小子的势力竟早已渗入池家了。 北门前停了一架两匹白鬃马拉着的马车,一人坐在车外,悠闲地叼着一根狗尾草,一条腿在空中晃着。 听见声响,他微微偏过头,看见宣尽欢的时候愣了一下,接着便下车拉开了车帘请他俩进去:“没想到副盟主竟然是个男子。盟主您真是胆子够肥的。” 池束扶了宣尽欢进去,回过头来眯起眼睛,冷声道:“就算是个男子,那又有谁能把我怎样?”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重新爬上了马车,扬鞭抽在马匹上,“盟主武功深不可测,天下难出其右。只是姑娘们要捶胸顿足一段时日了。” “你也就会说些漂亮话了。”池束在车里不置可否地说道。
第15章 钴林 池束进到车里时,宣尽欢正趴在车窗上逗一只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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